153 父女相見
司機將車停在北樓前,阿萊快步出來,雙手攙扶宋央下了車。見她臉色有些蒼白,手也有點冷,阿萊不禁多問了句,「小姐,你沒事吧?」
「沒什麼。」宋央跨進客廳,只有打掃的傭人,並沒看到那個男人。
阿萊瞧見自家小姐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六爺在書房。」
微微喘口氣,宋央將皮包交給阿萊,吩咐道:「我肚子有點餓,你去準備午飯吧。」
「好的。」阿萊沒有多想,拿著東西離開。
須臾,等到打掃的傭人們離開以後,宋央才站起身,走向書房。
書房的門沒關,謝戎城站在書桌前,正在打電話。宋央站在門前,隔著開啟的門板,可以聽到裡面的談話聲。
她能聽到,謝戎城電話里說的都與宋征的情況有關。
聽到開門聲,男人側目,見到進來的人後,黑眸沉了沉。不久,他掛斷電話,繞過書桌迎向走來的宋央,「你去見過律師?」
「嗯。」宋央應了聲,轉身坐到邊上的椅子裡,「沈妍那邊情況怎麼樣?」
謝戎城眸光微動,「不太好。」
這個結果,對於宋央來說並不例外,她深吸口氣,神情有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謝戎城見她臉色不太對,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還有別的事?」
「我見過宗爵了。」宋央目光平靜的開口。
謝戎城臉色一沉。
對面椅子裡,宋央仰起臉,明亮清澈的黑眸閃動,「有關我的父親,他已經告訴過你了,是嗎?」
男人俊臉的線條緊繃,「央央……」
「所以說,有關我的身世詳情,你從頭到尾都很清楚。可你一直都在瞞著我,原來你想要我生下孩子,都是因為這件事?」
「……」
謝戎城低著頭,好看的劍眉擰成川字。他早就知道,這件事宋央終究會得知真相,但他只是希望可以晚一點兒,再晚一點兒。
可終究……
「謝戎城,如果今天不是宗爵告訴我,你打算要隱瞞多久?」宋央紅唇緊抿,望向他的眼神漸漸變的冰冷,「你想要隱瞞我一輩子嗎?」
謝戎城抿起唇,幾步走到宋央面前,「央央,這件事我並沒有打算隱瞞你一輩子,我只是想,等你生了孩子以後……」
「夠了!」宋陽蹭的站起身,雙手緊緊護住肚子,瞪著他質問道:「你以為,有了孩子就能改變什麼嗎?」
「……」
面對宋央的質問,謝戎城一怔。
「呵呵。」宋央冷冷笑了聲,「謝戎城,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孩子。」
「央央!」
謝戎城下意識想要握住她的手,但宋央已經先一步躲閃開。她雙手護在腹部,儼然一副保護的姿態。
她後退兩步站穩,在男人再度上前時,開了口,「我現在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再說什麼。」
話落,她打開書房的門,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這一夜,宋央輾轉反側,幾乎沒有睡著。臨近天亮時,她再次被噩夢驚醒,不得不起身下了床。
早餐豐盛,可惜宋央半點胃口都沒有。從昨晚到今早,她坐立難安,一直都在等到那個電話。
剛剛喝完一碗粥,桌上的手機就響起來。宋央看眼號碼,立刻將電話接通,「餵。」
「央央,岳叔到了,在我家裡。」
宋央握著手機的五指驟然收緊,「我現在可以去見他嗎?」
「我來接你。」
掛斷電話,宋央立刻上樓去換了件衣服。雖說對於宗爵的話,她總是無法徹底肯定,但出於某種感覺,她還是想要迫切的見到岳風。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父親,那麼……
宋央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發酸。她選了條黑色寬鬆款的長裙,既不會太張揚,又很低調正式。
昨晚一整夜,她的腦子都很亂。各種念頭一股腦湧入心頭,她整個人的情緒來回不斷起伏。
不多時候,宋央換好衣服下了樓。
客廳的沙發里,謝戎城正襟危坐,遠遠盯著走來的宋央,他站起身,高大身影擋在她的面前,「我送你去。」
宋央握緊手中的皮包,自嘲的笑了笑。嗯,謝家的六爺果然厲害,即便她什麼都沒有說,他依然可以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黑色賓利開出懿園大門,宗爵手中夾著一根煙,瞧見開過來的車子時,深邃的眸光不禁眯了眯。
車子在他身側停下,謝戎城降下車窗,宗爵彎腰往車裡掃了眼,看到宋央帶著安全帶,坐在副駕駛內。
宗爵瞭然一笑,彈開手中的菸蒂,笑道:「跟著我的車。」
只可惜,謝戎城壓根沒有搭理他的話。他沉著臉踩了腳油門,流線型的車身在宗爵面前嗡一聲開走。
黑色賓利疾馳而去,宗爵下意識抽了抽嘴角。這個謝戎城,真夠幼稚!
兩輛性能卓越的豪車,並排行駛在車道中。四周車子見此盛況,紛紛識相的避讓。宋央大腹便便坐在副駕駛,謝戎城自然要顧及安全,他降下車速,不能意氣用事,平穩的車速跟在宗爵的車後。
不多時候,兩輛車子,一前一後停在市郊的莊園門前。
宗爵下了車,站在門前,望著由遠及近的兩人,單手插兜笑了笑。他伸出手,在謝戎城即將走近時,說道:「謝先生,我想,岳叔這會兒應該不想見到你。」
謝戎城並沒搭理宗爵的調侃,牽過宋央的手握在掌心,直接帶她走了進去。四周的傭人們不敢阻止,只能任由男人大刺刺入內。
「宗先生。」管家快步上前。
宗爵揮了揮手,表示沒有關係。
臨近客廳時,宋央微微停下腳步,偏頭看眼身邊的男人,「你在外面等我吧。」
男人腳步一停,不得不站在原地,「好,那我在這裡等你。」
「嗯。」宋央應了聲,沒有多說。
宗爵走上前,將前方的大門打開後,徑直走在前面。宋央拎著皮包,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眼見他們的身影消失,謝戎城那張盛世美顏,倏然變的陰霾。縱然此刻他的心中有多少不願,可有關宋央的親生父親,他始終懷揣著敬畏之心。
寬敞明亮的客廳內,岳風不停地來回踱步。昨晚他一夜都沒睡,心情激動又忐忑。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和小艾還有個女兒?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岳風驚喜的轉過身,目光在落向走來的宋央時,整顆心瞬間都提到嗓子眼。
像,真的好像。
望著由遠及近的宋央,岳風心中的激動情緒,漸漸被一種無以名狀的悲傷所代替。小艾,這麼多年過去,他思念過無數次的愛人,原來早已不在這個世上。
「你,你……」
眼見宋央走近,岳風顫顫巍巍的抬起手,一時間神情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望著眼前風度儒雅的男人,宋央也愣住。雖然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面對面相見的這種衝擊力,還是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岳叔。」宗爵徑直走上前,站在他們兩人中間,恰好起到一種調節的作用,「您不要太激動,坐下慢慢說。」
岳風回過神,大步走到宋央面前,抬起的手掌卻在靠近她時,不自覺停在半空中,「你是……小艾的女兒?」
聽到他的問話,宋央低頭打開皮包,從裡面拿出那天宋遠祿交給她的照片,直接遞過去,「是,我是。」
「小艾。」一把接過宋央手中的照片,岳風紅著眼睛,將自己貼身存放的那張舊照打開,恰好與宋央手中的照片那個女子,一模一樣。
宋央眨了眨眼,眼睛瞬間泛酸。
「我找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找不到她。」岳風眼睛裡泛著淚光,哽咽道:「當年我被假畫的事情關起來,小艾肯定是誤會了。等到事情過去以後,我出來就去找她,可是找遍所有地方都沒有她的人影。從那以後,我就失去了小艾的下落,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幾乎找遍全國各地,甚至連國外很多地方都找過,卻始終都沒有她的消息。原來,原來……」
岳風的情緒漸漸變的激動,他雙手緊握成拳,因為過分悲傷地心情,臉色都變的蒼白,「原來小艾已經不在了,難怪我怎麼找都沒有她的半點消息。」
「爺爺說,她當年是難產去世的。」宋央緊緊咬著唇。
聞言,岳風臉上的神情更加哀泣。他顫抖著雙唇,那張俊逸的臉龐忽然變的陰霾,「如果不是當年的假畫風波,我和小艾應該永遠在一起的。她又怎麼會一個人跑回家,面對家人的逼問有苦說不出?是啊,她怎麼能告訴父親,她的愛人是個騙子,是個畫假畫的人渣,她說不出口,小艾一定恨死我了!」
有關當年的那場假畫風波,不僅僅涉及到當年的宗家,其中備受連累的,還有當時名聲大振的年輕書畫家岳風。當年宗家在新城,曾也是尊貴的第五大豪門,與另外四大豪門分管不同的古董門類。原本他們五家,各自管理自己的生意,互相併不干涉。可直到謝家老爺子查出宗家偷偷販賣假畫,假畫風波就此展開。
當年宗家賣出天價的那幅假畫,正是出自年輕書畫家岳風之手。那時候,買主將字畫拿給謝家老爺子鑑賞,老爺子一眼看出那是副贗品。為此,岳風被抓了起來,他對於自己的作品很有把握,絕對不承認這種誣衊。更何況,宗家老爺子是他的摯友,他自然相信這件事不會有差錯。
但謝家老爺子,一言九鼎,他說的話沒有人敢質疑。正因為如此,無論岳風如何辯解,根本就沒人相信他的話。而且對於字畫的真偽,他又拿不出強有力的證據,所以他身陷囹圄,無法抽身。那時外界的傳言很多,全都一致對向岳風,這也使得他,在一夜間從大家敬仰崇拜的青年才俊,淪落到人人喊打的假畫騙子!
待到岳風再次重獲自由時,已經是一年以後。那時候的宗家,已然被謝家老爺子趕到南江,而他也變成聲名狼藉的落魄畫家。外人都說,其實那張字畫原本就是真的,只不過謝老爺子忌憚宗家的勢力日益壯大,生怕有朝一日宗家超越謝家,坐上豪門之首,所以他才藉此假畫之事,聯合四大豪門將宗家傾壓,藉機將宗家驅逐新城,驅趕到人煙稀少,地處偏僻的南江,以絕後患。雖然岳風最後沒有坐牢,但他的名譽,他的愛人,他的幸福盡數全部被摧毀。更因為那場所謂的『假畫』風波,害得他失去了這輩子摯愛的愛人,從此後他們兩人天各一方,今生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沙發里,宋央聽著岳風訴說當年的這樁往事,唇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原來當年謝家才是造成她失去母親的禍首!
「央央。」岳風低頭擦了擦眼淚,望向她的眼神特別溫柔,「你是我的……」
女兒兩個字,他有些不敢貿然說出口。
宋央咬著唇,心情同樣複雜。
不久,宗爵從茶几的抽屜中拿出一份文件,輕輕放在他們面前,「岳叔,前段時間我發現央央的身世有問題時,曾經偷偷為你們驗過DNA。」
聽到他的話,宋央不自覺朝他看了眼,眼神微涼。呵呵,這位宗先生做事,果然滴水不漏,每一步都算計的極好啊。
翻開那份文件,岳風迅速瀏覽遍,看到結果後,他立刻重重鬆口氣。隨後,他一把握住宋央的手,「孩子,你就是我的女兒!」
這一刻,宋央懸著的心,忽然就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她找到了親生父親,可她卻又得到了另外一重打擊。
造成她的親生父母,生離死別,終身無法團圓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謝家?!
不多時候,宗爵站在客廳外的落地窗前等候。須臾,宋央拎著皮包走出來,岳風的情緒過於激動,再加上整晚他都沒有好好休息,這會兒經過宋央的安撫,他已經在客房休息。
落地窗前,視野極佳。宋央走到窗前,恰好能夠看到窗外不遠處,謝戎城長身玉立站在門庭前,微微蹙著的眉頭。
「岳叔睡了?」宗爵單手插兜,輕問了聲。
宋央斂下眉,點點頭。陽光順著玻璃窗照射進來,她伸手護住身前,語氣格外低沉,「我的身世秘密,是你告訴沈妍的?」
大概早就猜到她會這麼問,宗爵痛快的承認,「是,是我告訴她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宋央蹙眉,「你想用這個秘密要挾謝戎城,還是想要利用我來報復謝家?」
「都不是。」宗爵搖搖頭,兩道深邃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宋央眼底,「我這麼做,只是想要你和謝戎城早點離婚。」
宋央冷笑聲,「宗先生果然病的不輕。」
她拎著皮包轉身欲走,但手肘被男人一把抓住,「央央。」
宗爵拉住身邊的人,冷峻的臉龐突然泛起一抹失落無奈,「我們兩個人才應該是一對兒,當年岳叔和我父親曾經說過,若是他們的孩子將來長大,男女就要結成夫妻。」
「所以,你應該是我的未婚妻。」
「……」
緊閉的大門打開,宋央腳步平穩的走出來。謝戎城聽到開門聲,立刻轉過身,向著來人走去。
「央央。」
謝戎城看眼宋央的臉色,見她神情還算平和,「你,你們……」
聽到他的問話,宋央並沒直接回答,只說道:「我有點累了,走吧。」
「好。」謝戎城二話沒說,直接攬住她的肩膀,帶她往外走。
大門前,宗爵單手插兜,遠遠望著他們走遠的背影,眼底淡淡掠過一絲冷笑。如今謝戎城腹背受敵,他倒要看看,他還能強行把人留在身邊多久?!
臨近中午,車子才回到懿園。
阿萊看到宋央回來,生怕她肚子餓,立刻屁顛顛去熱補湯。其他傭人也都識相的退到外面,站在迴廊下聽命。
最近北樓內氣氛緊張,傭人們沒事都不敢貿然靠近。
客廳的沙發里,宋央捧著杯子,小口喝水。
謝戎城坐在她的對面,瞧著她的臉色,眼神微沉,「央央,有關你父親當年的假畫事件,我有話想和你解釋。」
「怎麼,堂堂新城的謝家,四大豪門之首,也有害怕,想要隱瞞的事情嗎?」
她的言辭犀利,句句帶刺。謝戎城斂下眉,薄唇微抿,「當年的事情,是我爺爺親自發的話,我相信爺爺的判斷。」
聞言,宋央勾了勾唇,嘲諷的笑了聲,「是嗎?那麼請問,你們所謂的判斷,究竟從何而來?你們所謂的證據,就是一己之私,將我父親捲入豪門爭鬥之中。他不過就是個畫家,不懂那些名利場的地位爭奪,你們怎麼忍心能夠犧牲他的名譽地位,甚至犧牲他一輩子的幸福,而去達成你們自己的目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謝戎城變了臉色。
宋央仰起臉,直言道:「我父親說了,當年的畫出自他的手,他絕對不會用假畫騙人。謝老爺子單憑一眼就斷真偽,不覺得太武斷,太令人無法信服嗎?若是謝家想要對付忌憚宗家,大可以放在明面上來,為什麼要把一個只懂畫畫,毫無威脅的人拉下水?」
頓了下,她深吸口氣,語氣強勢而凌冽,「六爺的強勢還有不擇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那麼謝家的老爺子,手段自然要比你更高一籌。」
謝戎城豁然抬起臉,那雙深邃的眼眸划過一絲冷意,「爺爺素來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當年他發現宗家造假,所以才會聯合四大家族動手。這中間牽扯的人和事不少,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這件事與你父親無關。」
「可你們終究還是毀了我父親!」宋央眯了眯眼,神情一下子變的悲涼,「不僅僅是我父親,被你們一起毀掉的還有我母親,甚至……還有我!」
「……」
謝戎城心尖瑟縮了下,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
半響,客廳中寂靜無聲,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宋央掌心落在高聳的肚子上,眼眶微微泛起一陣潮濕。她的聲音很平靜,亦如此時她的心情,「謝戎城,我們離婚吧。」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說出這兩個字,雖然前一次的她,賭氣的成分多一些。但此時此刻,在找到父親,聽完當年事情的前因後果後,宋央的這句離婚,發自心底。
雖然他們父女剛剛相認,可宋央確信,她的父親不會撒謊。她本身也是愛畫之人,自然明白任何一個愛畫的人,都不可能允許自己的作品不出自自己的手中。更何況,如岳風那種清高有氣節的人品,他更不能用假畫來騙人。
原本對於那些豪門中間的爭鬥奪權,宋央從來不敢興趣。可她不涉及,並不等於她不懂。家族之間的爭鬥歷來兇險,為保住身份地位,犧牲一個小小畫家的名譽地位,對於站在權力巔峰的那些名門貴族來說,又算什麼呢?
宋央想到此,禁不住苦笑聲。如今的他和她,已經不再是夫妻之間的爭吵,也不再是身世曝光的醜聞。如今的他們,中間還隔著父輩之間的恩怨。
甚至還有她母親的一條生命。
宋央雙手用力,緊握成拳。這樣的婚姻,她不知道還要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