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你不是我女兒(10)
蘇婉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兩張照片。
那張方北凝小時候的照片她還記得,是拍照片的人上門給人拍照片,她一時興起,給方北凝也拍了一張。
沒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居然會派上這樣的用場。
「凝凝……媽媽……」蘇婉嘴唇顫抖,不知道該怎麼說。
「還有,媽。」方北凝指著小宮凝脖間的那塊玉佩,問道:「宮凝的這塊玉,為什麼會收藏在你的小木匣子裡?嗯?」
「媽,你為什麼忽然跑到我那邊去,告訴我要記得給宮子卿戴孝?為什麼?我跟他有什麼關係嗎?我為什麼要給他戴孝?」
聽到『玉佩』二字,蘇婉指尖狠狠一顫。
「你、你怎麼知道?」
「媽,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我是不是宮凝?」
方北凝的聲調始終平穩,語氣也很溫和,她沒有咆哮質問,也沒有聲嘶力竭地揭露,她只是想要尋求一個答案,尋求一個,能讓她心甘情願付出代價去救那三個人的答案。
「凝凝,不、不是,你聽媽媽說,當年的事……媽媽……我……」蘇婉急急地抓住方北凝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盡了力氣,抓得方北凝只覺雙手隱隱作痛。
「媽,別的先不說,你就告訴我『是』,還是『不是』?」方北凝打斷蘇婉的語無倫次。
「不是!不是!」蘇婉雙目含淚,搖頭否認,「不是的凝凝,你不是別人家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從來只是我一個人的……」
「那你為什麼讓我去給宮子卿戴孝?」方北凝盯著她的眼睛,詢問,或者說是逼問。
「我沒有,我沒有,你聽錯了,對,你聽錯了!」十六年前,當失去孩子的蘇婉將方北凝撿回去,昧著良心留下,她就沒有將方北凝還回去的打算。
母愛無上偉大,但是偉大的同時,伴隨著的或許會是無盡的自私。
「夠了!」站在蘇婉身後的方信軍沉痛地看著蘇婉,開口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瞞著嗎?我們自私地霸占了別人家的女兒十六年,害得別人骨肉分離,你不也常常覺得內心難安,常常徹夜失眠?」
「方信軍!你給我閉嘴!閉嘴!」蘇婉瘋了似的捶打著方信軍,然後又抓住方北凝的手,哀求道:「凝凝,我的女兒,你別聽你爸胡說,他老糊塗了,你不要相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方北凝要是還看不明白,那也太笨了點。
看著蘇婉撕心裂肺的模樣,她的心仿佛被人拿攪拌器攪拌過一般,難受得亂七八糟。
她真的是宮家的人。
翟墨遠也知道,卻不告訴她,大概是不希望她因為與宮家父子的生離死別而難過。
那母親這般極力否認,是為了什麼?
方北凝不想去探究,最起碼現在不想,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毫不猶豫地轉身跑開,她不顧身後蘇婉『不要走』的苦求。
看著方北凝的身影轉瞬消失在眼前,蘇婉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厥過去,方信軍忙將她扶到床上躺下。
方北凝跳下圍牆後沒有落地,是被翟墨遠接住的。
他洗完澡出來發現方北凝不在房內,又看見放在抽屜里的兩本相冊被拿了出來,他暗道一聲『壞了』,上次從儲藏室拿出相簿之後忘了放回去。
待看見每本相簿都少了一張,他便猜到方北凝是來了方宅。
匆匆趕來,果真看見她從牆頭往下跳,他急忙衝過來伸手接住。
不等他說話,方北凝先開了口,「翟墨遠,你也是知道的。」
不是疑問,是肯定。
翟墨遠點點頭。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能救他們,只是需要一點代價嗎?」
翟墨遠心頭一顫,果然……
「你想辦法避開所有人,把宮家父子三人弄到天藍醫院,我不希望在給他們祛蠱的時候,被人打擾。」
頓了下,方北凝又道:「天藍醫院那邊我會請歐陽醫生幫忙安排。」
「那你付出的代價究竟是什麼?」翟墨遠不放心地問。
「沒什麼,幾滴血而已。」方北凝語氣輕鬆地道。
翟墨遠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只是幾滴血,當初她也不會那麼猶豫。
「北凝,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不希望你……」我不希望你為了救別人,而傷害自己的性命。
翟墨遠的話沒能說完,方北凝伸出食指放在他唇前,阻止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我不會有事,你放心。」
「當真?」
方北凝笑了下,保證道:「當真。」
接下來,兩人分頭行動。
方北凝一邊開車前往天藍醫院,一邊先給歐陽醫生打了電話,讓他準備一間手術室,手術室里備好三份10L的酒精,還三個保存活體的容器。
她到了天藍醫院,直接去了住院大樓西側的小公園,吐納靈氣。
這次即使沒有翟墨遠在,她也全身心投入到吐納中去。
前世,她也曾被人種過食心蠱,那時候,是君猊救的她,用他的心頭靈血。
每個修靈的人,每修煉五年,便能有一次機會在心頭凝聚一滴靈血,但也只是有機會而已,凝聚靈血還需要靠機緣。
她從前世算到今生,心頭不過才四滴靈血,每滴靈血都與她心脈相通,每少一顆,她便要受一次剜心蝕骨之痛,每少一顆,她的能力便要降低一個階級。
三顆,等於是要散了她大半的修為,那她前世的那些努力,就白費了,今生在這靈氣貧乏的世界,恐怕再也修不出靈血了。
就像提慣了刀槍的人,從今往後,再也沒了提槍的手。
一夜過去。
方北凝醒來時,翟墨遠就在她身邊。
他們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也很有默契地都保持沉默。
宮家的父子三人已經被翟墨遠帶到了手術室里,方北凝看著他們形容枯槁的模樣,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與他們有血緣關係的原因,她覺得自己的心底泛著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痛。
手術室里只留歐陽邁一個人,手術室外,只有翟墨遠一人守著。
宮家的人現在大概還沒意識到三人不見了,就算發現,也找不到這裡來。
沒人會想到,他們會被人帶到醫院裡來,因為醫院,早已判了他們死刑。
方北凝不會做手術,便吩咐歐陽邁將宮子卿的胸腔打開,露出心臟來。
歐陽邁什麼也沒有問,直接照做。
宮子卿的心臟看著與常人無異,一下一下,緩緩跳動著。
可是誰能想到,這包裹著心臟外衣的內里,是一隻歹毒的蠱物。
方北凝用靈力,包裹著一滴靈血,生生將它從自己的心頭摘除,一瞬間,剜心之痛從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的喉嚨里忍不住溢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險些跪倒在地。
「師父,你沒事吧?」歐陽邁見她臉色一下子白成紙,憂心地問道。
「我沒事。」方北凝等待身體的痛感稍稍消去一些,將靈血滴落在宮子卿的心上。
靈血,對所有生靈來說,都是最為寶貴的存在,包括蠱蟲。
歐陽邁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幕,原本緩速跳動的心臟,在靈血滴落的瞬間,忽地發出一聲類似舒服的長嘯,然後,他就看見那心臟慢慢破開,從裡面爬出來一隻肉紅色的長滿觸鬚的東西。
他嚇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這、這、這是什麼?」
他的驚疑還未落定,方北凝眼疾手快用鑷子將蠱蟲夾住,扔進一旁盛著酒精的玻璃器皿中。
那蠱蟲掙扎著尖嘯,約莫過了十幾分鐘,才漸漸安靜下來,變成一片茶葉模樣的東西。
茶葉。
方北凝眼底泛著森冷的光,宮姝還真是費盡心機。
宮子卿失去蠱蟲,生命機體迅速崩潰,方北凝立刻用元素之力修復了他被蠱蟲折磨得破碎不堪的身體。
又過了十幾分鐘,他才恢復如初。
就連歐陽邁在他胸口劃的那道口子也消失不見。
等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頭頂的聚光燈,只見他的瞳仁緩緩放大,又收縮,又放大,如此反覆三次,他的眼睛才漸漸清明。
他望著方北凝,半響,「又是你救了我?謝謝。」
「應該的。」方北凝說。
應該的,確實是應該的。
翟墨遠在外面度日如年,終於等到手術室門打開,走出來的只有宮子卿一人。
看他氣色紅潤,中氣十足的樣子,翟墨遠知道,方北凝真的救回了他。
「宮叔叔。」
「嗯。」宮子卿在休息椅上坐下,他的身體雖然好了,可是心,卻累得麻木,「十六年,我用了十六年時間,在身邊養了一條毒蛇,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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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4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