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我們重新開始（16）
韓珩一緩緩俯身吻住翟兮兮的唇，輕輕摩挲了片刻，他湊到她耳邊小聲問：「兮兮，這個孩子，你會喜歡嗎？」
她會喜歡這個孩子嗎？
韓恆一眸光深處緩緩爬滿苦澀，她怎麼會喜歡他的孩子呢？
她連他都不喜歡的。
*
翟兮兮醒來時，入目的滿眼白色與床腳處的輸液瓶，在告訴她她在醫院。
第一反應，是找骨灰盒。
一側目，被黑色綢緞包裹的盒子就在她枕頭邊。
抬起沒有扎針的那隻手將骨灰盒抱進懷裡，她才有時間思考，自己怎麼會在醫院？
重新閉上眼睛想了片刻，她叫了代駕，退了房，準備回家……走到停車場時似乎是被誰開車撞了一下，再然後……她只記得自己很難受，很乏力，再後來……就不記得了。
誰送她到醫院來的？
正想著，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待看清走進來的人，她下意識抱緊骨灰盒。
韓珩一怎麼會在這裡？
韓珩一手裡拎著飯店的打包盒，看見她一臉的警惕之色，垂下睫毛遮掩眼中的那抹受傷。
「吃點東西吧，你已經睡了一天了，餓了吧？」
「睡了一天？」翟兮兮忙看向窗戶，可不是，窗外漆黑一片。
已經晚上了？
她睡了這麼久？
她怎麼會睡這麼久呢？
翟兮兮想到這幾日胃口與精神同時萎靡，難道是生病了？本來只以為是故地重遊心情差的原因，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她腰部一個用力，坐起身。
簡單的一個動作，她卻覺得像是跑了一千米似的，氣喘吁吁。
韓珩一被她忽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給她後腰塞了枕頭。
「我是不是生病了？」翟兮兮抬頭看著韓珩一的眼睛。
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該不會是得了什麼絕症吧？
翟兮兮眼神平靜，甚至心底都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她很惜命，也不是活夠了不想活。
只是經過韓臻這件事，她忽然深刻地明白那句『世事無常，生死由命』的意思
韓珩一低頭凝望著那雙平波無瀾的眼眸，心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泛起尖銳的疼痛。
曾經，這雙眼睛裡，蓄滿了這世上最明亮的顏色與光芒。
現在，只剩下一片荒蕪與枯萎。
「沒有。」韓珩一抬手撫上翟兮兮的發頂，柔聲說：「醫生說你是心情不好，影響了食慾，你沒吃好飯，有些營養不良，以後恢復正常飲食就會好的……」
「這樣啊。」翟兮兮不動聲色將自己的腦袋從他的掌控下移開。
韓珩一盯著自己空了的掌心看了一秒，然後將病床上的小飯桌支起來，把自己買來的晚飯一一擺在小飯桌上，拆了一次性筷子遞給她，「吃點東西吧，雖然醫生給你吊了營養液，但還是要吃飯才對身體好。」
他買的食物都是清淡的，連個油花兒都看不見，但是翟兮兮還是皺起了眉毛，拿著筷子半天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
「我能不吃嗎？」
韓珩一知道她吃不下，但還是勸她：「多少吃一點吧，兮兮，你現在……身子弱，缺乏營養，不吃飯肯定不行。」
翟兮兮的目光在小飯桌上流轉一圈，夾了個素餡的包子。
咬了一口，咀嚼幾下，艱難咽下，食物剛落進胃裡，胃裡一陣翻騰，有什麼東西直衝嗓子眼兒，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對著垃圾桶一陣猛指。
韓珩一立刻會意，快速將垃圾桶拿過來，翟兮兮一把奪過來，衝著裡面一陣狂吐，直吐得心肝脾肺腎都要從嘴裡蹦出來。
韓珩一心疼，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好大一會兒，等她吐完了，遞上一杯水。
翟兮兮含了一口水漱了嘴，直挺挺往床上一倒，再也不想動。
「兮兮……」韓珩一喊了她一聲，似乎是想說什麼。
翟兮兮無力地擺擺手，她什麼都不想聽。
閉著眼睛，她連思考都沒有了力氣，昏昏沉沉間，似乎聽見韓珩一收拾了桌上的飯菜，似乎聽見他放下了小桌子，似乎聽見他離開時的腳步聲，又似乎聽見他走過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然後，有什麼溫濕的東西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韓珩一眼神專注地看著她的唇，手裡拿著一塊純白色的毛巾輕輕擦拭她的嘴角。
又給她擦了臉。
擦了手。
翟兮兮重新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似乎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用管。
迷迷糊糊欲睡未睡之際，感覺有人掀開她的腳邊的被子，捧著她的腳，一下一下，擦得認真而又輕柔細緻。
韓珩一將翟兮兮的腳塞進被窩，盯著她小腹的位置怔怔出神。
他想要這個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呢，他做夢都想要的，但是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夢裡的事情居然能成為現實，從聽到她懷孕的消息到現在，他都恍然如夢，他都欣喜若狂。
如果可以，他想告訴她，告訴所有人，他和她有孩子了，可是……
他不是故意要瞞著她的。
他只是害怕她聽到這個消息，會與他有截然相反的心情與想法，他怕她會做出他所想的那件最糟糕的事情。
雖然瞞不了多久，但，能瞞多久便是多久，等到時日長了，等孩子長大了，她或許會更容易接受一些……畢竟血脈相通。
韓珩一不知道自己出神多久，只是等他回神，他已經坐在床邊，一隻手也已經伸進了被子裡，輕輕摩挲在她的肚子上。
不經意轉頭，病房的窗玻璃被室內明亮的燈光照成一面鏡子，『鏡子裡』的他，臉上帶著分明的笑意。
韓珩一猛地怔住。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現在時間不算晚，才晚上八點。
韓珩一拿著手機走到陽台上，撥號，接通，「陳振，有件事你……」
次日一早，翟兮兮依舊覺得乏力困頓，似乎體內是住了瞌睡蟲一般，怎麼也睡不夠。
但是既然沒有生病，她也不能老是住在醫院，當她提出回去的提議，韓珩一沒有任何異議幫她辦理出院手續。
回帝都的路上，韓珩一將車子開成了烏龜，到聖大已經是下午三點。
韓珩一喊醒閉眼小憩的翟兮兮，「兮兮，你真的不要回家嗎？你現在身子這麼弱，最好是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再來學校，要是怕跟不上課程，可以找家教。」
「不用了，我又沒生病，估計緩個一兩日就好了，從上大學開始我已經不知道請了多少假了，再請假估計教授又要不認識我了。」
她真的是從上了大學就經常請假，每次一請還都是一兩個月的，總共上課的時間就沒有多少，專業課的教授年紀大，到現在才剛剛能記住她的樣子、記住她的名字。
翟兮兮打開車門下車。
韓珩一跟著下車，想扶著她進去。
翟兮兮拒絕：「我自己能走回宿舍，昨天……謝謝你了。」
「那好，你慢一點。」
此時正是上課的點，校門口來往的人不多。
韓珩一等她走出許遠的距離，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撥了號……
*
翟兮兮幾乎是一步一挪挪進了聖大校門，走幾步一休息，走幾步一休息，走了十幾分鐘，一回頭，還能看見校門口在遠處招搖。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表情有些疑惑，為什麼她覺得自己不是營養不良那麼簡單呢？
要是營養不良的話，這也太誇張了吧？走個路都這麼費勁。
就在這個時候。
明影月騎著不知道哪裡搞來的簡易電動車過來了，外形跟自行車十分相像，乍一看還真以為是自行車呢。
聖大校園占地面積甚廣，教學樓區與宿舍樓區相距太遠，步行的話要二十幾到三十分鐘，所以幾乎是人手一輛自行車，也有騎電動車的，但不多。
翟兮兮兩眼發光盯著她的電動車，什麼叫困了有人送枕頭？這就是啊。
明影月直接在她身邊停下來，「上車，姐帶你回宿舍。」
翟兮兮沒有猶豫，腿一抬騎上后座。
明影月騎得很慢，小心翼翼。
快要到宿舍樓下的時候，翟兮兮忽然想起來今天的這個點，不是有兩節專業課嗎？
「小月月？」她開口：「今天下午是不是有兩節專業課啊？你怎麼不上課？之前你騎著電動車是想去哪裡的？我沒有耽誤你什麼事吧？」
專業課時間騎著電動車往校門口走，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剛剛心裡只高興著有車坐了，卻忘了問一問她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去辦。
面對翟兮兮一連串的疑問句，明影月心裡一陣發虛，幸好翟兮兮坐在她後面，看不見她臉上的虛色。
「我、我沒什麼重要的事，昨夜我掐指一算，料到今日你需要我騎著電動車來接，所以一大早就找學姐借了輛電動車，就是為了接你，有沒有很感動？你可以請我吃飯來報答我，我也不要求太高，你請我去吃海鮮自助餐就行，就是步行街裡面那家五千一位的那家。」
翟兮兮笑：「好啊，不過要等幾天的，我這兩天營養不良，渾身沒什麼力氣，等我養好了身體的。」
明影月悄悄吁了一口氣，笑說：「好啊好啊。」
專業課是趕不及回去上了，翟兮兮乾脆拿上睡衣去衛生間洗了澡，倒進床上睡覺。
明影月不知道哪裡去了，她洗澡出來就不見明影月的蹤影。
翟兮兮睡得也不是很熟，門外時不時一陣腳步聲與說話聲，她雖聽不真切，但也能聽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宿舍里的人回來了。
每個人都一句話沒有，即使說話，也是小聲小語的，行動之間也帶了一絲謹慎，輕手輕腳的。
翟兮兮偶爾能聽到一聲輕微的放東西的聲音，或是一陣拖鞋在地板上的踢踏聲，很輕。
雖然意識有些清醒，但她怎麼也不想醒過來。
又睡了許久。
她被人輕輕搖晃醒。
睜開眼睛，明影月那張白淨的笑臉映入眼帘，不等她出聲詢問什麼事，明影月先開口說：「已經晚上七點了，起來吃晚飯吧，我今晚去三食堂的時候給你帶了些吃的回來。」
翟兮兮本能想開口拒絕。
但是看見明影月滿眼的亮晶晶，拒絕的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
人家只不過是她舍友，出去吃個飯居然還能惦記著他，她要是拒絕，豈不是太不識好歹？
於是起床。
她的桌子上正放著一個保溫盒。
打開，裡面是一份清淡的蔬菜雞絲粥，還有一份鮮奶饅頭，一份開胃的酸辣土豆絲兒。
翟兮兮拿起筷子夾了塊土豆絲兒，又酸又脆又辣，最重要的是，她吃了居然沒反胃。
她轉頭沖明影月笑道：「小月月，謝謝你啊。」
明影月也笑，「你喜歡就好，多吃點啊，不過辣的不要吃太多，你現在……呃，吃多了容易長痘，少吃點。」
這是翟兮兮這幾天吃得最多的一頓飯。
保溫盒裡面的飯菜被吃得乾乾淨淨，她甚至最後都有點意猶未盡，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又酸又甜的土豆絲似乎能壓下她胃裡的那股不適感，咂咂嘴，她又對明影月道：「小月月，你這土豆絲是在三食堂哪裡買的？樓上還是樓下？樓上吧？我們經常去樓下吃，樓下好像沒有這麼好吃的土豆絲哎。」
「啊？」明影月有瞬間的傻眼，在哪裡買的啊？她哪裡知道，又不是她買的。
又或者，這根本就不是買的，而是自家做的也說不定，反正她不知道。
「在……那個……呃，樓上吧？」
翟兮兮拿著保溫盒往衛生間走的動作一頓，「什麼叫樓上吧？那個『吧』字能去掉嗎？」
「而且……」她眼神浮現一抹疑惑，「你在哪裡買的，你自己還不清楚不成？」
「怎、怎麼會？我當然清楚，就是在樓上買的！」為了顯示自己說的話可信，明影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明天也要去三食堂樓上吃飯。」翟兮兮不疑有他，轉身拿著保溫盒進了衛生間，將保溫盒洗乾淨還給明影月，順道還誇了句：「你這保溫盒新買的啊？還挺好看的。」
明影月：「……呵呵。」
翟兮兮刷個牙繼續上床睡覺。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飯的原因，她感覺自己不那麼乏力了，腹部也不再空落落地難受。
躺在床上一時居然還有些睡不著，於是趴在床上找了部喜劇電影看。
明影月一見她居然趴在床上，嚇得趕緊從床上跳下來。
大呼小叫道：「翟兮兮！你怎麼能趴著呢？趕快翻過來。」說著還直接動上了手，將翟兮兮翻烙餅似的翻過來。
翟兮兮：「……你幹嘛？我為什麼不能趴著了？你今天怎麼怪怪的？」
「因為……那個……」明影月絞盡腦汁，片刻，忽然『啊！』了一聲，說：「因為你剛吃過飯，趴著睡會消化不良。」
翟兮兮狐疑：「就因為這個？」
明影月猛點頭：「是的，我對你是不是太好了？你有沒有很感動？你不要太感謝我，請我吃兩頓步行街那家的自助海鮮就行。」
翟兮兮：「……」
見翟兮兮不再疑惑，明影月才鬆了口氣，又叮囑三遍「不要趴著睡」，爬上自己的床開始發簡訊。
——老陳，告訴你珩哥，他送來的飯很對翟兮兮的胃口，讓他以後就照著酸辣的口味來。
——還有，買電動車的錢讓他別忘了給我報銷，一千塊零一百六十，一分都不能少。
——還有，賠我精神損失費，演了半天戲，還不能被發現，腦細胞死了好多個，賠！
三分鐘之後。
手機『叮鈴』響了一下，微信里來了個轉帳提示。
明影月歡天喜地地打開。
數了數小數點前面的數字，一下子傻了。
媽、媽、媽呀，她沒數錯吧？
於是又數一遍。
「個，十，百，千，萬，十萬……媽呀！」
明影月從床上跳起來，『嘭！』一聲撞到頭頂，顧不上撞蒙了的腦袋，又數了一遍。
真的是六位數，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錢，媽呀！發財了發財了！
於是，翟兮兮與孔茜還有簡單，就這麼平靜地看著明影月忽然手舞足蹈地癲狂著。
半響。
「你沒事吧？」孔茜沒忍住問。
明影月一邊喜滋滋地點擊確認收款，一邊說：「沒事沒事，我就是太開心了。」
又對翟兮兮說：「小兮兮，你簡直就是我的小財神，嗯麼~」最後還情不自禁親了翟兮兮一口。
翟兮兮：「……」
躺回床上，明影月又給陳振發去一條信息：
——告訴你珩哥，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好他的小心肝的。
點擊發送後又補充一句。
——還有小小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