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我們重新開始(1)
翟兮兮回頭,眼睛裡意外地乾燥,她平靜地望著韓思樂,平靜地問:「韓臻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韓思樂回望著翟兮兮,嘴角笑了下,眼睛裡一片冷凝,「翟兮兮,如果不是韓臻將你看得比命還重,我會殺了你的。」
「當初,他為了救你,被臂架砸中,昏迷了將近一個月,人是醒了,可後半生卻只能坐在輪椅上過日子,你知道這對一個人是怎麼樣的打擊?他一邊痛苦失落,一邊卻還想著怎麼才能拖累你,他說你應該得到更好的,可是另一邊呢,他又每天每天盼著你能來看一看她。」
「醒著的時候,他時時刻刻看著病房門口,即使是睡著了,也會忽然驚醒,然後驚喜又緊張地瞪著病房門口說:是不是兮兮來了?媽,你快別讓她進來,我不想她看見我這個樣子。」
「可是你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病房門口,就算偶爾出現,也是和韓珩一一起路過,他多少次看過你的影子之後,徹夜失眠?後來,他知道你竟然忘記了他,他堂堂九尺男子漢,一邊淌著眼淚一邊說:這樣也不錯。」
「我說,阿臻,我去找她,把你和她的故事講給她聽,她會想起你的,就算想不起來,我也會帶她來見你。」
「阿臻說:不許去。」
「後來,他終究還是為你丟了命,人人都說他暴斃,我不信,一個人連身後事都安排得妥妥噹噹,怎麼會是暴斃呢?他明明知道自己要不久人世的,在他死去的前一天晚上,他出門,我偷偷跟著,看見他進了你家的大門,我沒想太多,只以為他是想見你,沒想到,第二天居然收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所以,翟兮兮,你說他會是暴斃的嗎?」
「所以,翟兮兮,他最後的表情,是微笑。」
「是那種,仿佛完成了什麼大事一樣,如釋重負又心甘情願的微笑。」
「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好幾名權威的法醫都鑑定阿臻身上沒有任何傷害,只是呼吸驟停,屬於意外死亡,但我知道,他的死,一定和你有關係,翟兮兮,你今後所活著的每一天,是不是都該良心不安?你還能安心地跟韓珩一結婚?還能安心過幸福的日子?」
「阿臻最後的心愿,一定是希望你過得好,可我不希望你過得好,我希望你永遠都活在對阿臻背叛的悔恨自責與愧疚里。」
韓思樂語無倫次說了很多很多,翟兮兮看似認真地聽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她只聽到了『微笑』二字。
然後想起那場夢裡,韓臻最後說的那句話:兮兮,求你安好。
*
翟兮兮從韓臻的公寓出來的時候,已經深夜十二點。
韓珩一默默跟在她的身後,不言不語,這個時候,他說什麼都沒有用,他能做的只有陪伴。
翟兮兮駕車到天壽園,墓園此時一片漆黑,不遠處的是高低起伏的延綿山峰,在黑夜的映射下影影憧憧。
晚上值班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見有人過來了,例行公事地問了幾句,然後將翟兮兮放進去。
她的穿著不菲,開的車不菲,像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應該不會對墓地有什麼企圖。
翟兮兮七繞八繞,終於在一塊被綠植簇擁著的墓碑上,借著頭頂的月光,看見『韓臻』兩個字。
黑白色的照片上,他的表情是一貫的波瀾不驚,唇線平直,沒有一點弧度,眼眸清冷,沒有一點情緒。
翟兮兮在看見照片的一瞬間,許久沒有掉下來的眼淚,再度落下來。
他在時,她不記得。
她記得了,他卻已不在。
世上最悲哀的莫過於此。
她的手只一寸一寸撫摸過冰涼的墓碑,划過照片上他的眉眼,划過暗金色的『韓臻』二字。
她坐在墓碑旁,輕輕靠在墓碑上,一如曾經,她坐在韓臻的身邊,靠在他的肩上。
韓珩一站在翟兮兮的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哭。
許久,翟兮兮開口,用沙啞的聲音問韓珩一,「韓臻是怎麼死的?」
韓珩一沉默片刻,然後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此時距離韓臻活祭的日子,已經過去半個月,這半個月,她都在沉睡,韓臻已經入土十二天。
十二天,二百八十八個小時,一萬七千二十八分鐘,一百萬零三萬六千八百秒。
多麼龐大的數字,多麼漫長的時間。
韓珩一說,韓臻在最後的時刻,很不舍地吻過她的唇。
翟兮兮緊緊抱著冰冷堅硬的墓碑,終於哭出聲來,哭聲在寂靜的夜晚傳出很遠很遠,驚起了後山林中夜宿的寒鴉,驚得值班的守墓人從夢裡驚醒。
*
不遠處,方北凝與翟墨遠站在一棵高壯的青松之下。
「她還是哭了。」方北凝說:「和夢裡一模一樣,這麼絕望。」
*
翟兮兮不眠不休,就這麼抱著韓臻的墓碑,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夜。
第四天的晚上,一場傾盆大雨,讓她重病一場。
韓珩一送她去醫院,給她做物理降溫,衣不解帶地守著,翟兮兮足足發了兩天兩夜高熱,才漸漸好起來。
醒來後,當夜,她趁韓珩一上衛生間的空當,偷偷溜走。
韓珩一火急火燎趕到天壽園時,翟兮兮正『叮鈴乓啷』撬韓臻的墓,韓珩一嚇了一跳,忙上前拉住翟兮兮,氣息不穩地說:「兮兮,你瘋了,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翟兮兮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用力推開韓珩一,一言不發繼續撬墓。
「兮兮!你醒醒,就算你將韓臻挖出來,他也活不過來了,你明不明白,他死了,死者安息你懂嗎?你這樣不是教他死也不安生?」
韓珩一真的是被翟兮兮的樣子嚇到了,該不會是發高熱把腦子少壞了吧?
這裡的動靜很大,引來了守墓人。
守墓人一看有人撬墓,嚇得一激靈,忙吼道:「你們這是犯法的知道嗎?快住手,再不住手我就要報警了!」
翟兮兮沖他打了道手決,直接將他弄暈。
「兮兮,你究竟要做什麼?」韓珩一看翟兮兮還知道事情不能鬧大,也不像是燒壞了腦子,語氣輕柔地哄道:「兮兮,韓臻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你為什麼忽然要挖他的墓?你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也許你要找的東西根本不在這呢。」
翟兮兮還是一聲不吭,用手裡的黑摺子一樣的東西一下一下戳著墓碑底座,終於戳了一圈兒之後,她用力推了一下墓碑,墓碑底座鬆動,卻沒推開。
她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快速沖墓碑打了道手決,只聽『嘭』一聲,墓碑猛地往後倒過去,不是重重砸在地上,而是輕輕地落下去的。
翟兮兮額頭沁出微微的細汗。
墓碑倒下,底座翹起,暗色的金絲楠木骨灰盒顯露出來,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在月光下泛著一層白色的冷光,一如韓臻曾經得目光。
翟兮兮緩緩走過去,俯身將骨灰盒捧起來抱進懷裡,低頭吻了吻,用商量得語氣說:「韓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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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十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