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贖罪（12）
楊木槿垂下睫毛斂了斂情緒，再抬眸又是簡單幹淨的笑容。
「我打算離開這裡了。」她說：「所以來跟你告個別。」
「走？」方北凝愣了下，才問道：「你要去哪兒？」
「回家吧。」楊木槿轉頭看向窗外，緩緩說道：「現在我算是孤家寡人，家裡只剩下一個楊木棉，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木棉曾經救過我的命，他現在還沒長大就變成了孤兒，我有責任也有這個義務將他撫養長大。」
「我手裡現在還有些閒錢，準備在家裡的小鎮上開個小店，每天打理打理店鋪，然後督促督促木棉學習，這麼想著日子應該也會很不錯……」
「那你和……」方北凝忍不住問出口。
每個人都會有私心，面對親近的人與不親近的人，總會希望自己親近的人能過的更好。
所以楊木槿與池聖茵，方北凝其實更希望楊木槿能獲得幸福，尤其是，那個池聖茵曾經還算計過楊木槿，可見池聖茵的心思並不像表面看去那麼簡單單純。
但是，結局到底如何，還是要看當事人自己，她一個旁觀者，也沒資格過多地置喙。
楊木槿聞言乾脆地出聲打斷方北凝的話，「我在這裡除了你，沒有其他牽掛了，北凝，我很羨慕你能在最美的年紀找到對的那個人，但不是人人都能有這樣的幸運，北凝，有些事，不是執著就能得到善果，有時候還得放棄，才能讓自己，也讓別人輕鬆一點。」
方北凝目光沉靜地望了她半響，笑了笑，道：「你能這麼想也好。」
兩人聊了一會兒，點了些吃的，吃完之後，楊木槿提議去逛商場，說她要給未來的小侄子買點見面禮。
方北凝沒有異議，反正翟墨遠什麼都不許她做，每日有大把的時間。
茶餐廳旁邊就是大悅城。
兩人直接上到三樓的嬰幼兒用品專區。
琳琅滿目五彩繽紛的嬰兒用品，就連楊木槿沒孩子的看了都忍不住母愛大發，真是太可愛了有沒有？
兩人看得正起興，忽地發現一款超級可愛的鯊魚睡袋，楊木槿立刻就撲了上去，抱起來在臉上蹭了蹭，超級軟，睡起來一定特別舒服，她立刻對店員道：「給我拿一個這個……」視線又落到一旁支著小蚊帳掛著七彩床鈴的兩層小嬰兒床，「還有那個……那個那個那個……兩歲以內的小寶寶能用到的東西，全都給我拿一份。」
那店員一聽，面色一喜，連連點頭應承著去倉庫拿東西去了。
「你是準備把我家閨女兩歲之前的用品都包了嗎？」方北凝看她大手一揮，幾乎將店裡的東西都買了一遍，不由得打趣。
「反正你以後都要用嘛，而且，小寶寶的東西真的是太可愛了有沒有？」
「你喜歡啊？那你也趕緊結婚，自己生一個啊。」
兩人說笑著，忽然一道不和諧的聲音插進來。
「翟太太說得對，楊木槿，你是該找個人嫁了，省得總是惦記著別人嘴裡的食物。」
方北凝與楊木槿同時眉頭一擰，這聲音……
一扭頭，果不其然，池聖茵穿著拼色的連體包臀裙，亞麻色的大波浪卷，精緻的妝容，溫和的笑容下隱藏著譏諷。
她正用很不屑的眼神看向楊木槿。
楊木槿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她沉靜地垂著眉眼，只當是沒聽到池聖茵的話。
方北凝緊了緊眉頭，沒有說話。
這說到底是別人的感情私事，楊木槿都沒有開口，她也只能跟著沉默。
見楊木槿毫不理會自己，池聖茵眼底閃過一抹不甘。
真的是不甘心。
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宮莫也不會……
她眼神憤恨，一轉眸，看見店員抱著一大摞商品走過來，池聖茵眼眸微微一眯，等到那店員走到自己身前，腳一伸……
「啊！」那店員抱著這麼多東西根本看不見路，冷不丁冒出一隻腳來，她自然沒法躲過，只能驚叫著往前撲倒，手裡的東西嘩啦啦砸了出去。
方北凝沒有看見池聖茵出腳，但是東西砸過來時她第一時間做出反應，手上利落地掐了個訣，原本往她們這邊砸過來的商品全都砸向了另一邊。
與此同時，楊木槿也一下子撲過來，緊緊閉著眼睛將方北凝護在懷裡，等待著被商品砸到。
可是等了半響，預想中的疼痛也沒有襲來。
睜眼一看，商品已經散落在腳邊，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掐住，用力往旁邊一拽，緊接著，一個響亮的巴掌就這麼落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從臉上，『嗖』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她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莫妖嬈。
這一巴掌，是為了什麼？
「你這個騙子，先是來騙我的感情，後來騙我兒子，現在又來打我女兒的主意，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休想得逞！」
莫妖嬈氣急敗壞，指著楊木槿的鼻子大罵。
楊木槿怔怔的，像是被打傻了一樣。
她剛剛……做了什麼嗎？
莫妖嬈狠狠地瞪著楊木槿把話說完，然後轉向方北凝，聲音平易近人又溫柔，完全與剛剛對待楊木槿是兩個樣兒。
「凝凝，你沒事吧？」
楊木槿忽地就腦袋通明。
原來，宮夫人以為她要對北凝不利，可是她剛剛，明明是想要護住北凝，從哪裡，宮夫人能看出來她要對北凝不軌呢？
方北凝就這麼定定地望著莫妖嬈，她難道真的就看不出來楊木槿其實是要護住自己的嗎？
還是說，她看得出來，只不過是要藉機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她的愛護之意？
又或者，是因為楊木槿曾經假扮宮凝，給她留下了太差的印象，所以把楊木槿的好意，理解成了惡意？
只是，無論是哪一點，無疑，莫妖嬈的行為是猛撞又缺乏理智，說好聽的，是太過護短，說難聽的，就是沒腦子，什麼事都憑自己主觀臆斷，然後按照主觀臆斷行事。
方北凝忽然想起來第二次見到莫妖嬈，她直接坦率地拉著自己的手，毫無保留地表達著她對自己的喜歡，明明那時候看起來，她是那樣熱情直率的一個人。
究竟為什麼，現在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誤會了。」方北凝淡靜從容地將莫妖嬈握住自己的手掰扯下去，道：「木槿剛剛是怕我被砸到，才會護住我。」
「凝凝，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這個楊木槿她……」莫妖嬈急切地想解釋什麼，話說到一半，又卡住，那有點厭惡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讓方北凝蹙了蹙眉。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與楊木槿有關？所以莫妖嬈才會這麼針對她？
方北凝的視線不由得看向楊木槿，只見她神色恍惚，面色蒼白得有些透明。
想到楊木槿忽然決定離開……
莫妖嬈狠狠瞪著楊木槿，厭惡之情溢於言表，她指著楊木槿的鼻子道：「我警告你，你不要想打什麼歪主意，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楊木槿臉色又是一白。
「宮夫人，我要跟誰來往交朋友，那是我的自由，而且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請你不要把你們之間的不愉快代入我和她之間。」方北凝說話毫不留面子。
「凝凝，媽媽、媽媽是關心你。」莫妖嬈陪著笑臉，生怕方北凝生氣。
「我媽媽叫蘇婉，請問宮夫人叫什麼名字？」方北凝面色平靜地說著，仿佛只是在闡述一件普通的事情，「而且，我是個災星，誰靠近誰倒霉，又惹人討厭，宮夫人還是離我遠一些比較好，省得日後倒霉，你覺得呢？」
這些話，原本都是莫妖嬈說出來的，說的時候不覺得什麼，為什麼現在聽著，這麼戳心窩子呢？
「凝凝，媽媽錯了。」莫妖嬈緊緊抓住方北凝的手，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可是這件事也不是媽媽一個人的錯，當初若不是蘇婉將你偷走，我也不會與你骨肉分離、見面不識，我更不會那樣對你，我……」
「那麼現在呢？」方北凝一雙淡靜的眸子輕輕地將莫妖嬈望住，「現在，就因為知道我是你失蹤了十六年的女兒，所以以前對我的那些不喜歡，那些厭惡，那些討厭，就都變成了喜歡和疼愛？」
「你以前明明那麼喜歡疼愛楊木槿，現在也因為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的那些喜歡和疼愛就盡數化為討厭和憎惡？」
方北凝不明白，一個人的喜歡和愛，怎麼會這麼能轉變得這麼輕易。
就連宮姝，在傷害了宮家三父子之後，莫妖嬈還要百般維護，在精神病院門口說出是她害得宮姝成了現在的模樣，可忽然之間就恨上宮姝，僅僅是因為知道宮凝是宮姝找來假扮的。
在莫妖嬈看來，殘害父親兄長的罪，竟比不上找人假扮宮凝的罪嚴重。
她的是非觀模糊不清，善惡也分辨不明。
她究竟是愛自己那個女兒，還是……
「以前的我不管，現在你是我的女兒，你會好好疼你愛你，媽媽發誓。」莫妖嬈急切地表明態度，生怕方北凝不相信似的，舉著手指做了個發誓的姿勢。
方北凝：「……」
在她們說話的空當，楊木槿刷了卡將自己原本點到的東西結了帳，留下送貨地址，悄無聲息退到門外等方北凝。
方北凝好不容易擺脫莫妖嬈，開車將楊木槿送到一處公寓樓底下。
經過那麼一鬧，誰都沒有繼續逛的心思。
楊木槿道了謝，解開安全帶想要下車。
「木槿……」方北凝一路上都在猶豫，想問問她和莫妖嬈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可話到嘴邊，那些都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不好過問。
頓了下，她道：「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我送你。」
楊木槿抿了下唇，道：「明天吧。」
「明天？」方北凝眼睛一瞪，「這麼急？」
「嗯。」楊木槿苦澀一笑，本來想再過兩日的，可現在……還是早些走吧，她留在這，讓大家都不痛快。
「木槿，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宮夫人雖然知道你不是宮凝之後也很生氣，可是並沒有像現在這樣針對你，頂多就是對你視而不見……」方北凝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她回憶一下出院前的情景，這兩人也經常在她的病房裡見面，莫妖嬈確實沒有像現在這樣激烈地仇視楊木槿。
什麼事？
楊木槿腦海里忽然湧現出那天晚上的場景，一股羞辱感猛烈地從心底升騰上來，在胸腔里漲滿，悶悶的難以呼吸。
她攥住安全帶的雙手驀地收緊，緊緊咬著牙關，才將一瞬間泛起的淚意生生逼退。
努力壓下心頭的劇烈起伏，她才用雲淡風輕的口吻，回答了方北凝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