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遺失的過往(20)
韓臻一定很痛吧?
當他回一個『韓』字來提示她他是誰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韓珩一,那時候,手機彼端的韓臻,一定很失望吧?
翟兮兮停在數字鍵上的手指微微顫抖。
十一位數字,還剩六位,一秒點一個數字,不過六秒鐘的時間,她卻有種熬過了六個世紀的錯覺。
聽筒里傳出一聲長音『嘟——』。
「兮兮。」韓珩一走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微微蜷起的手,「兮兮,你怎麼了?」
翟兮兮幾乎是條件反射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中抽離,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帶著陌生疏離與涼意。
韓珩一眉頭緊蹙,「兮兮,你……」
翟兮兮不對勁。
從她在樓梯處一言不發從他身邊擦過去,他就已經感覺到她的不對勁。
她沒有問那天晚上唐甜甜怎麼樣,也沒有察覺已經兩個多月過去。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能完全轉移她注意力的事。
翟兮兮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向韓珩一,她緊張又急迫地聽著聽筒里的『嘟——』聲,已經響到第九聲,再有三聲不接,電話就會自動掛斷吧。
終於在最後一聲響起的瞬間,那邊接聽了。
翟兮兮呼吸一緊,心裡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緊張。
咽了口口水,她開口:「韓臻……對不起,這段時間……你還好嗎?」
她的話,讓韓珩一心頭『咯噔』一聲,心裡湧出一股止也止不住的慌張與不安:兮兮……想起來了?
難怪,她從下樓到現在對他的態度那麼奇怪,那分明就是疏離。
韓珩一放在身側的雙手一點一點蜷起,握成拳。
方北凝與翟墨遠對視一眼,神色擔憂。
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如果翟兮兮一直就想不起韓臻,那麼即使她知道韓臻已經……她也不會有太大的悲慟,但現在……
想到這,方北凝想上前,卻被翟墨遠阻止,翟墨遠沖她搖了搖頭。
翟兮兮沒有發現身邊三個人各異的表情,只是認真聽著聽筒里的聲音。
她的話說完,那邊遲遲沒有回應,翟兮兮再次開口,說:「韓臻,我……」
剛說到一半,被聽筒里的聲音打斷:「翟兮兮,你要找阿臻嗎?阿臻在天壽園,天荷E6,你想見他嗎?你去那裡找他吧,你去看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呵,他會很高興……」
韓思樂的聲音冷靜地仿佛在說『今天下雨了,帶把傘吧』那麼簡單。
翟兮兮嘴角綻放出一抹笑,「阿姨,你在說什麼呀?天壽園是……是墓園,你讓我去那裡找什麼韓臻,韓臻人呢?你叫他來接電話,是不是他在生我的氣啊?請你幫我轉告他,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對不起他,我只是想問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如果他不想跟我說話,沒關係的,我可以明天再給他打……」
「翟兮兮……」韓思樂不輕不重地又開口,聲音平靜,語速輕緩:「曾經我以為,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是生了阿臻,直到半個月前,我終於明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告訴你阿臻從小對你的心思,如果不是我曾經自作主張,阿臻也不會受這份苦,更不會這麼年輕,就丟了命,翟兮兮,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你胡說!」翟兮兮情緒激動,『噌』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就算你是韓臻的母親,你也不能這樣詛咒他,韓臻好好的,前幾天我還聽孔茜給他打電話,他好好的。」
對的,她記得很清楚,她昨天放寒假,宮城喊她去時光傾城玩兒的,然後唐甜甜被綁,她去樓頂就唐甜甜,後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現在好好的,一定是老爸老媽及時趕到,救了她。
而在她放寒假的前幾天,她在宿舍聽見孔茜給韓臻打電話,雖然只說了兩句話,一句「餵?」,一句「再見」,但是她聽得明白,孔茜就是在跟韓臻打電話,就是在跟他說話,怎麼可能才幾天過去,就需要去墓園找韓臻?
韓思樂為什麼要騙她?這樣的謊言,是隨便能說的嗎?
翟兮兮剛咆哮完,電話被人毫不客氣地掛斷。
聽到電話里的忙音,她的心忽然空了一下,夢境裡韓臻在她面前碎成無數亮片的一幕直直闖進她的腦海。
這怎麼可能呢?
這不可能。
那只是一場奇怪的夢。
翟兮兮還保持著打電話的姿勢,右手舉著聽筒放在右耳邊上,嘴唇顫抖,眼睛憋得通紅,卻一滴眼淚也掉不下來。
「兮兮。」方北凝走過去,將她輕輕摟緊懷裡,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輕聲說:「想哭就哭吧,韓臻他……也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他走的時候,希望你能快樂地生活下去……」
話音嘎然停止,她被翟兮兮用力推得踉蹌後退幾步,翟兮兮『嘭』地扔了手中的聽筒,砸在柜子上碎成兩截,又彈落地上。
「媽,連你也要騙我嗎?」翟兮兮聲嘶力竭,「就在我放寒假的前幾天,我還聽見孔茜跟韓臻打電話,我只不過是昨晚睡了一覺,睡的時間有些長而已,為什麼我一覺醒來,你們就都要詛咒韓臻呢?為什麼呢?媽?韓臻是為了救我,才被臂架砸斷了雙腿,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為什麼要讓我像個傻瓜一樣,站在他的面前卻什麼都不知道?讓他獨自一人承受那麼!為什麼呢?就因為他斷了雙腿,你們就要拋棄他了嗎?可他是為了救我!你們這麼做難道就不覺得良心不安?」
翟兮兮情緒激動,韓珩一心裡難受,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如果韓臻還在,他可以退出,可是現在韓臻已經不在了,他不能走,就算她恨他,他也不能離開。
「不要碰我!」翟兮兮一把揮開韓珩一的手,用仇視的目光看向他:「還有你!還有你!你為什麼要騙我?曾經跟我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是你,你為什麼要說是你,韓珩一,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充滿恨意的視線在方北凝與翟墨遠身上掃過,憤怒與悲痛衝垮了她的理智,她像一隻被憤怒沖昏了頭的老虎,看見誰都要咬一口,一口見骨血。
「我恨你們所有人,都是騙子,全都是騙子!」
老媽明知道她跟韓臻的事,卻在她醒來後閉口不提,除了一開始提過一次『韓臻』是她的救命恩人,後來就是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再次說起過。
還讓家裡的傭人與宿舍里的人瞞著她。
他們你所隱瞞的哪裡是她和韓珩一之間的事,他們隱瞞的明明就是她和韓臻之間的感情。
慌不擇路衝出屋門,翟兮兮開著自己的車衝出別墅。
她要去找韓臻。
她要問一問他,他的腿還痛不痛?
她要問一問他,他為什麼不告訴她他們之間的一切呢?是不是怕她會嫌棄他的腿呢?
她要告訴他,她愛他,愛他的全部,愛他的一切。
她還要問一問他,他能原諒她這段時間的走失嗎?
車子很快到了韓臻的公寓,公寓紫得發黑的大門安靜地閉著,翟兮兮按了門鈴,門鈴響了一聲兩聲,一直無人開門。
她記得密碼,密碼是她的生日呢。
翟兮兮根據自己的生日按了密碼,果然,門『嗞』響了很短促的一聲,然後很輕易就被打開。
房間裡的一切還和以前一樣,客廳里的吊蘭鬱鬱蔥蔥,每一處都很整潔,茶几上一點灰塵都沒有沾染。
分明,是有人常住的樣子。
韓臻是個很嚴謹的人,他的家裡從來都是乾淨而整潔的。
翟兮兮鬆了一口氣,就知道,那些人在騙她。
每個房間都找一圈,韓臻不在。
難道是去了韓家大宅?
韓家大宅的座機號碼她是知道的,翟兮兮忙不迭給韓家打去電話,那邊很快接聽,一聲帶著點歲月滄桑的「餵?」傳過來,翟兮兮認得這個聲音,是韓家大宅的管家。
「季爺爺,是我兮兮,韓臻在那邊嗎?」她直奔主題。
那邊,管家明顯沉默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翟、翟小姐……二少爺他……他在半個月前……忽然暴斃,你、你該不會是不知道吧?哦!瞧我,都給忘了,那時候你生病了,似乎挺嚴重的,二少爺的葬禮你也沒有出席,不知道也正常。」
「翟小姐,你、你、你找二少爺有什麼事?」
管家最後一句話說得更加小心翼翼。
死者為敬,活著的人說起死去的人,不管什麼年齡身份,總會不自覺帶上一點敬意與謹慎。
翟兮兮聽不見管家後來說了什麼,大腦嗡嗡作響。
暴斃?
半個月前?
怎麼可能呢?
「季爺爺,你怎麼和韓阿姨一樣愛開玩笑呢?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昨天剛放寒假,放寒假回家之前我還聽見宿舍的舍友跟韓臻通電話,半個月前暴斃?怎麼可能呢?那時候我也沒有生病。」
電話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半響。
管家再次小心翼翼開口,「翟小姐……你記得今天幾號?」
「農曆十二月二十一,還有九天過年。」
「翟小姐!」管家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帶著幾分高亢尖銳,「新年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你看外面,桃花都開了。」
翟兮兮心頭狂跳,走到露天陽台上,公寓小區的綠化做的很好,樓下的花壇里,一簇一簇粉紅的桃花在寒意將盡的溫暖春風裡招展。
這哪裡還是當初的臘月寒冬?
「季爺爺……」翟兮兮開口的聲音是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平靜,「韓臻的墓,是在哪裡?」
「天壽園。」
「謝謝。」
*
韓臻在暴斃之前,早已將自己名下的所有財產全都過戶到韓思樂的名下。
雖然他一直恨著韓思樂,給了他一身恥辱的血液,可是內心深處,他還是愛著這個母親的。
韓思樂在收到過戶通知的時候,也收到了韓臻暴斃的消息。
其實在此之前的兩個月里,她是有察覺的。
以前韓臻從來不願跟她多說一句廢話,那兩個月里,他總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對她說:媽,總是找你一起吃飯喝酒的朋友以後都不要來往了吧,那些總是喊你一起出去旅遊健身的倒是可以多交往一下。
或是說:媽,女人吸菸很容易老的,你還是戒了吧。
他說了許多許多。
她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到後來的隱隱擔憂。
最終,還是發生了不好的事。
說是暴斃,韓思樂一點也不信。
一定和翟兮兮有關係,這世上除了一個翟兮兮,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讓他連命都不顧的人了。
她抱著韓臻,哭得眼淚都幹了。
是報應嗎?是報應吧,是她破壞別人家庭的報應,是她不知羞恥的報應。
她將韓臻留給她的所有財產都捐給了兒童基金會,只留了韓臻的那套公寓,每天,她都會去打掃一遍衛生,保持著韓臻在時的樣子,就連客廳里的那盆弔蘭,都受到了她的細心呵護,越發的鬱鬱蔥蔥。
只是,今天再來韓臻的公寓,她意外地看見韓珩一站在門口。
韓思樂只當是沒看見,輸入密碼,進門。
當她看見站在露天陽台上的那抹女孩背影,一瞬間明白過來,韓珩一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來這裡做什麼?」
翟兮兮回頭,眼睛裡意外地乾燥,她平靜地望著韓思樂,平靜地問她:「韓臻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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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