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贖罪（1）
其實，莫妖嬈一開始是喜歡方北凝的。
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所以，第二次在咖啡館門口意外相遇，她很歡喜地拉著方北凝的手，談天談地，甚至當時她還跟方北凝談過她那失蹤了的、粉雕玉琢的女兒，後來還想要跟方北凝做朋友，讓方北凝叫她莫姐姐。
她當時，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方北凝。
只不過後來，她為了別人家的孩子，把當初的那份喜歡都給忘了。
莫妖嬈在一處廣告牌旁緩緩蹲下身子，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腦海里一幀一幀閃過的，都是自己怎麼惡劣對待方北凝的畫面。
已經數不清，自己為了宮姝，多少次辱罵過方北凝。
就在兩天前，就在那場婚禮上，她甚至還動手推了方北凝，害方北凝受傷流血。
在那樓頂的平台上，她還咒罵過方北凝怎麼不去死，還辱罵過方北凝水性楊花，還讓方北凝趕緊消失……
怎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莫妖嬈捏著鑑定報告的手劇烈顫抖，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她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盼了十六年，想了十六年，到頭來，傷她女兒傷得最深的，居然就是她自己！
蘇婉說方北凝早就知道了，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為什麼不來與她相認？
莫妖嬈緊緊咬著唇瓣，即使咬出了血，也沒能阻止喉嚨里發出的痛苦的低吼。
她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地傷害方北凝的時候，方北凝的心裡是不是很難過？
方北凝一定很恨她，所以才不想與她相認。
莫妖嬈絕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腦袋一下一下撞擊著廣告牌，發出沉重的『嘭嘭』聲。
直到撞出了血，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想到方北凝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兒，一想到自己做了那麼多傷害女兒的事，她真的恨不得撞死自己。
「宮夫人！宮夫人你不要這樣。」楊木槿擔心莫妖嬈出事，一直跟在她後面。
鮮紅的液體從眼前滑過，莫妖嬈透過一片紅色，看見楊木槿的臉，忽然瘋了一般將她推了出去，「滾！你這個騙子！騙子！給我滾！」
「都是騙子，我恨你們……」莫妖嬈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背靠著廣告牌，捂著臉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眼淚混著血液糊了一臉。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為什麼會這樣……」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聽從宮姝的安排假扮宮凝騙你，求你別這樣，北凝現在還躺在病床上，她還需要你的照顧……」楊木槿爬到莫妖嬈身邊，莫妖嬈這段日子對她真的是好到極致，她也深切地知道莫妖嬈有多在意自己的女兒。
宮姝？
莫妖嬈聽到這兩個字哭聲一滯，她抬起凌亂而狼狽的臉，看了楊木槿一眼，然後爬起來衝到路邊，攔了輛計程車揚長而去。
那計程車來得也太湊巧，楊木槿根本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莫妖嬈已經上車離開。
她不放心地將事情告訴宮子卿，宮子卿聽後沉默片刻，道：「你不用擔心，回來吧，我大概知道她去了哪裡。」
掛了電話，宮子卿回到病房，看著方北凝蒼白成紙的小臉，心裡一陣陣發痛。
他出車禍那日病危時的夢，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那日一定是因為她救了他，所以他才會心有所感地夢到了她。
她一次次救他，救宮莫，救宮旭，可是他，卻什麼都沒能為她而做。
甚至連一個父親最基本的義務都不曾履行。
默了片刻，他轉身，走出住院大樓到了停車場，開車趕往精神病院。
聽完楊木槿講述，他猜測莫妖嬈一定是去找宮姝了。
事實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到的時候，莫妖嬈已經在探望宮姝。
病房裡，莫妖嬈不復往昔的光鮮亮麗，滿頭滿臉的血污，讓她看起來有幾分可怖。
可是宮姝看見她，卻是開心極了，「媽，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我們現在就走，我不要待在這裡，這裡好冷清好可怕，我要回家……」
宮姝因為會突然發瘋，所以雙手被綁在床上。
其實，所謂的發瘋，不過是蠱毒發作的表現而已。
「回家？莫姝姝，你有家嗎？你媽不要你，你爸也不要你，是我收養你十六年，我不求你回報，我什麼都不求，可是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利用我對凝凝的感情來欺騙我？你說，我哪裡待你不好了？嗯？」莫妖嬈惡狠狠地等著宮姝，叫她莫姝姝，而不是宮姝。
「我不叫莫姝姝，我叫宮姝，我是宮家的千金，帝都無數女孩都羨慕的宮家千金，媽，你怎麼糊塗了？我是你的女兒，親生女兒。」宮姝眸光混亂，急切地為自己辯解。
她是宮姝，才不是什麼莫姝姝。
她是宮家的千金，才不是三陪小姐生的。
「親生女兒？」莫妖嬈緩緩俯身，與宮姝幾乎鼻尖對著鼻尖。
「莫姝姝，我的親生女兒，從來只有一個人，從來不是你，你害我和自己的親生女兒反目成仇，你害我為了你欺辱我自己的親生女兒，莫姝姝，從今往後，宮家不會再給你交醫藥費，我也不會再想辦法將你弄出去。」
「你今後如何，與宮家再無半點瓜葛，與我也不再有任何關係，你本事不是挺大嗎？就自己想法子讓醫生給你免費治病吧。」
「不！媽，我是你的女兒，你不能不管我，不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你不是！莫姝姝你從來不是！方北凝才是！方北凝才是我的親生女兒！」
「方北凝……」宮姝原本混亂的眸光，忽地清明起來，她的眼睛裡盛滿不敢相信，「媽，你說什麼？方北凝才是……失蹤的宮凝？」
「不，不可能，我寧願相信我不是宮家的千金，我也不相信方北凝是宮家的女兒，媽，你在騙我對不對？或者是，媽，你被方北凝給騙了……」
聞言，莫妖嬈朝她冷冷一笑，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媽！」宮姝掙扎著想要追過去，奈何手被綁在床上，根本下不了床，她沖莫妖嬈的背影急切的喚了一聲『媽』，然後問道：「你這麼多年，有沒有真心的愛過我？」
「從小你就把我當成宮凝，拋開宮凝替身這個身份，媽，你有沒有真心實意地將我放在心裡疼過？」
莫妖嬈身形一頓，沒有轉身，只聽見她的聲音緩緩飄來，冷漠而不帶一絲感情。
「如果你不是凝凝的替身，我根本就不會撫養你長大。」
一扇門，將同一方空間隔成兩個世界。
莫妖嬈一出來，就看到站在門口的宮子卿，她稍微一愣之後，微低下頭，一言不發從他身邊走過。
「我又一次重新認識了你，妖妖。」車上，宮子卿一邊將車子發動，一邊看著後視鏡里莫妖嬈髒亂的臉，「愛她的時候，恨不得與世界為敵，不愛她的時候，這麼決絕，一點餘地都不留。」
車子緩緩上路。
上空不知何時，已經黑雲壓城。
大概要有一場暴雨。
猛烈的風從車窗灌進來，將莫妖嬈本就凌亂的頭髮吹得更加凌亂，她看著吹得左右搖晃的樹木花草，看著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
「與我的女兒相比，她什麼都不是。」
宮姝確實什麼都不是，只可惜，莫妖嬈到現在才看明白。
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決絕。
「那你今後準備怎麼做？」宮子卿問道。
莫妖嬈將方北凝傷得那樣深，現在想要將她認回，恐怕萬難。
「贖罪，有生之年，用命贖罪。」莫妖嬈眼淚不受控制再次滑落，她抬手胡亂抹了一把，「今生若不能讓她原諒我，那就來生繼續。」
*
宮姝看著被關上的門板，內心絕望。
從雲端跌落塵埃原來還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原本在塵埃里的人，忽然飛上雲端，甚至越飛越高。
她最引以為傲的宮家千金的身份，到頭來是假的，而她最憎恨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宮家千金。
諷刺！真是諷刺！
宮姝流著眼淚笑著，形容癲狂。
忽然，一種熟悉的麻痛的感覺從心口，一點一點向外擴散，短促的半分鐘時間，就擴散到四肢百骸，她瘋狂而痛苦地嘶吼，猙獰地扭動著身軀，綁在她手腕上的繩帶因為她的掙扎而深深勒進皮肉里。
外面的護士聽到動靜，進來一看，無奈地搖了搖頭，「又發瘋了，還是打針鎮定劑吧。」
自言自語念叨著，她準備去拿藥，結果卻被告知，宮姝的藥物已經停止供應。
「停止供應？為什麼？我記得病人的家屬可是交了很多錢呢。」
「我也不清楚，反正上頭交代的，我們照做就是。」
－－－－－－題外話－－－－－－
二更，12點到1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