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我從未想過舍下你(1)
帝城一隅,宜味宜府中正進行著一場不同尋常的家宴。
二樓的玻璃房中,人至中年的牧華弘靜靜地躺著,鼻尖不斷聞著沉香的氣息,他猛地睜開眼,直直地望向上方。
一秒。
兩秒。
他的眼睛就這麼睜著,一滴淚無聲地順著眼角淌下來,那裡除了無邊的空洞與絕望,再無其它。
他醒了。
他什麼都記起來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一臉沉重地站在他身旁,低頭看著他,「三爺,您還記得我嗎?」
當初,就是他替牧華弘洗的記憶,能有這種能力的全世界都找不出來幾個,替牧家辦完事後,他更是在牧老爺子的吩咐下徹底隱退。
沒想到牧家新的決策人應寒年找上了他。
要他重啟牧華弘的記憶。
如果說牧華弘的記憶被上了近三十年的鎖,那這一把沉香木扇就是鑰匙,一直由他保存,他曾以為,再不會有打開的這一天。
「……」
牧華弘還是躺在那裡,一動未動。
樓下,桌上的菜還沒散掉熱氣,鳳凰展翅雕得栩栩如生,特別漂亮,餐廳里的燈光帶著一種朦朧感。林宜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玻璃房裡的動靜,她轉眸看向身旁的應寒年,他輪廓如削、稜角分明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一雙眼睛漆黑,深邃得令人探究不到他在想什麼。
驀地,他一直握住她的手一緊,林宜怔了怔,然後就見桌上坐的人都一一站起來,個個愕然地抬頭望。
她連忙轉頭看去,只見牧華弘在醫生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步履不穩,搖搖欲墜。
林宜從桌前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上面,應寒年跟著她站起來。
眾人臉色神情各異。
玻璃房的門被打開,醫生扶著牧華弘一步步走出來,牧華弘就像真的經歷了一場手術,他的步子虛軟,臉色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他走下一個台階,目光恍惚,眼前看到了牧家大屋的樓梯。
當年,他就是想從樓梯上跑走,想去找應詠希,結果,他連那個樓梯都沒有走完……
明明不長的樓梯,為什麼他就是走不完?
牧羨泉見他神態異常,連忙衝上去,「父親!應寒年,你到底對父親做了什麼?父親要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
牧羨泉的聲音喚回牧華弘游離於虛幻的神態,他看清了腳下的樓梯。
黑色的木頭。
和牧家的完全不一樣。
應寒年。
寒年。
牧華弘慢慢抬起臉,一雙眼跳過牧羨泉,直直地看向後面的應寒年,應寒年站在那裡,面容冷峻,黑眸盯著他,似是打量他有沒有想起來。
應寒年長得並不完全像他或是應詠希,而是將他們的容貌完美地結合到一起。
為什麼他之前……都沒有注意到。
為什麼都不曾好好看過這張臉。
他的兒子。
他的血和她的血凝結而成的血脈……
「那真的有了小孩,我就把他打掉吧?不讓他耽誤你工作。」
她曾經輕描淡寫地說出不要小孩的話,可她還是將孩子生了下來,一人照顧……
他把什麼都忘了,他把自己說過要照顧孩子的話忘了,他連她都忘了。
看著牧華弘的眼神,林宜看了一眼應寒年,心底明白牧華弘已經什麼都記起來,那樣的眼神讓她隱約明白那些被遺忘的過往有多悲傷。
「為什麼叫寒年?」
牧華弘不理旁人,只是看著應寒年,定定地看著他。
那種目光像看著一個極遠的人。
應寒年看著他,眼底無一絲一毫的感情,一字一字冷漠出聲,「一年四季皆如寒冬。」
皆如寒冬。
好一個皆如寒冬……
牧華弘往下走,滿眼空洞,腳下一個踩空,醫生沒有扶住,他整個人往下摔去,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他就這麼倒在地上,身體漸漸蜷縮起來,片刻後,他低低地嘶吼了一聲。
再然後,便是撕心裂肺。
「啊——」
顫抖的,破碎的,無助的,瘋狂的。
林宜聽著,皮膚起了一陣麻栗。
眾人圍到他身邊,牧華弘倒在那裡的樣子狼狽、可憐,哪裡還有牧家三爺的半點風光。
「父親,父親!」
牧羨泉急得不行。
顧若坐在輪椅上,聽著牧華弘痛苦的呻吟笑了,得意地笑了,明明是笑著,她眼中卻有著求而不得的苦澀。
「三哥?」
牧闌走過去,有些愕然地看著牧華弘,眼前的男人似乎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應寒年鬆開了林宜的手,在林宜錯愕的目光下,他撥開牧闌,直直地走到牧華弘面前半蹲下來,一把抓起他的衣領,強勢地將其攥著坐起來。
牧羨泉在旁急得大喊,被姜祈星給一把按住。
牧華弘坐在那裡,佝僂著背,一雙變得腥紅的眼看著應寒年,充斥著絕望與悔恨。
「我媽是被誰殺的?當年的那場戲裡,到底還有誰扮演的角色?你給我說清楚!」
應寒年厲聲質問道。
他要牧華弘恢復記憶,就是為了弄清楚那個一直躲在幕後的仇人是誰!
「……」
誰殺的?
詠希。
他的詠希……
牧華弘的目光滯了滯,忽然好似反應過來,他按住應寒年堅實的手臂,困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望向一處。
牧華康和牧闌同時讓開來。
顧若就在輪椅上靜靜地坐著,見牧華弘看過來,目若刀鋒,她開口,「不是我殺的。」
牧華弘站得不太穩,全靠一隻手按在應寒年的身上,他看著顧若,然後開口,「羨泉,我頭暈,你去車上幫我拿藥。」
拿藥?
牧羨泉怔了下,看看牧華弘,又看看顧若,眉頭皺了皺,應了聲「好」便往外走去。
牧華弘吃力地走到顧若面前,忽地伸手便握住顧若的脖子,低眸陰沉地瞪著她,眼底的戾氣逐漸聚攏,「你敢說不是你?你怎麼來的牧家三夫人位置你自己忘了?」
顧若坐在輪椅上,猛地被掐住脖子,整張臉都抬了起來,精緻的妝容已然掩飾不住她的蒼白。她笑了,「怎麼,要殺了我麼?牧華弘,我是你的妻子,陪你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為你生下兩個兒子,應詠希算什麼?她不過就是生死街上的一個舞女,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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