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摸著你的良心說話
厲千雪此時神情已經冷到了極點,眼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可是她還是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音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
蘇昱昕進了書房,正在做一個課題。他說做完就有空陪她在帝都走走了。
她不想讓孩子聽到她的話,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可以接受自己父母的輕忽還有偏心。
她是厲家獨女。厲老爺子給了她全部的愛。
她當媽以後雖然因為蘇沛真小時候慣會撒嬌偏疼了一些。但是她對蘇昱昕是一樣的,可是蘇成輝呢?
「蘇成輝,你敢嗎?你敢摸著你的良心說,你沒有虧待另兩個孩子?」
有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不想提。那二十幾年就當是她瞎了眼,看錯了人。
可是孩子們是無辜的。他現在每天出現在她面前,對她好,想挽回,她都知道。
但是怎麼挽回?還有什麼可能挽回?
蘇青桑明明白白的被他虧待了那麼多年,他們甚至沒有正經給蘇青桑慶祝過一個生日。
厲千雪的質問讓蘇成輝語塞,他想說沒有,想說自己對蘇昱昕並不曾虧待過。可是蘇青桑——
「千雪……」
厲千雪不想跟他多說,瞪了他一眼之後,進了房間。
門打開又關上。蘇成輝站在客廳里,突然就意識到,眼前的局面,比他想的還要困難。
蘇昱昕之前在書房,他很得教授器重,手上有兩個課題讓幫忙一起參與。
他沒有聽到外面的爭執聲。直到忙完了,他想去客房看一下厲千雪,結果卻聽了一個閉門羹。
「昱昕,媽媽累了。先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蘇昱昕站在門口,他相當的聰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問題的關鍵點。
剛才他在書房,有一半的主意是想給蘇成輝創造點機會。跟蘇青桑半路認回家不一樣,他對蘇成輝的感情要深得多。
有機會,忍不住就想著幫蘇成輝一把。並不是說他就一定要蘇成輝跟厲千雪複合。
只是有些不忍,畢竟這一年多蘇成輝的表現,他也是看在眼中的。
兩父子洗漱過後,睡在床上。這也是極少的經驗。
厲家大業大,有保姆有傭人。兩個孩子出生後,都有人專門照顧。蘇成輝還真的沒有跟兒子睡一張床的經驗。
他翻了個身,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察覺到身後兒子並沒有睡著,他沒有回頭,只是翻了個身平躺,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昱昕,你是不是也恨我?」
蘇昱昕搖頭:「不恨。」
「為什麼不恨我?我以為你會恨我的。」
「你是我爸。」
這就是答案。
蘇成輝苦笑,聲音里有一絲隱藏的失落:「真的不恨我嗎?」
「爸。」蘇昱昕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他其實也很不擅長安慰人:「媽她只是氣還沒消,你等她氣消了就好了。」
只是氣嗎?是恨。
「我知道我過去犯了錯,我也一直在彌補。可是現在才發現,你媽要的並不是我的彌補。」
他一直以為厲千雪恨的是他的不愛,他的欺騙。
直到今天才發現厲千雪最恨他的,是他對兩個孩子的傷害。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對於厲千雪來說,兩個孩子就是她的軟肋。
蘇昱昕不知道說什麼了,這會他不管接什麼話都不合適。厲千雪是多麼驕傲的女人,又怎麼會稀罕蘇成輝的彌補?
不要說厲千雪了,就是他跟蘇青桑,也早已經過了需要父愛的年紀了。
「睡吧。」蘇成輝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了,兒子在他眼中看來還小,他並不願意把這樣的壓力轉嫁給他。
他又翻了個身朝另一邊去睡,蘇昱昕看了眼黑暗中蘇成輝的身影輪廓。
「爸,既然媽不肯原諒你,也不要你的補償。你為什麼不換一種方式呢?」
感覺到蘇成輝突然轉過來,他聲音很輕:「你當年是因為什麼讓媽愛上你的,你就讓媽再愛上你一次,不就好了?」
讓厲千雪再愛他一次?談何容易。
那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逾越的珠穆朗瑪。
蘇昱昕也意識到自己的建議沒多少用,轉過身,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蘇成輝卻是因為他這一句話,徹夜難眠。
………………
厲千雪沒睡好。她很挑剔,也認床。
最重要的是,她睡的這張床,之前蘇成輝睡過。哪怕她不願意,卻還是聞到了床上遺留下來的,蘇成輝的氣息。
非常淡,可是她跟蘇成輝這麼多年夫妻。對他的一切都已經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
那個味道讓厲千雪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陷入到了過往的惡夢裡。
是,那個過往對厲千雪來說,真的稱得上是惡夢。
她夢到了蘇青桑小時候的事,對她來說,她對蘇青桑長大以前的事能記住的真的少之又少。
可是那件事情她卻還多少有點印象。跟蘇青桑相認之後,她一直努力的壓制,不讓自己想。
夢境卻不由她控制。
「媽媽?」夢裡,蘇青桑變成了四五歲的模樣,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到她躲在客廳的角落裡,正一臉羨慕的看著撲在她身上的蘇沛真。
蘇沛真四五歲的時候,正是最可愛最好玩的時候。
她上了幼兒園,每天都會接觸許多新鮮事物,她喜歡厲千雪,每天放學都要跟厲千雪學好久,在學校發生的事。
今天他們的戶外活動是玩泥巴。這在厲家是絕對不允許了。
厲千雪有潔癖,不喜歡家裡髒亂。但是蘇沛真玩得很開心,她那時還小,只是一個孩子。
厲千雪對女兒一向很有耐心,看著像個泥猴子一樣的女兒,叫來了保姆讓她帶蘇沛真去洗乾淨。
那時她臉上的笑過於溫和,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幕的蘇青桑,無由來的艷羨。
她邁著小步,小心的靠近了她。那時厲千雪又坐回沙發上。手上拿著財經雜誌在看。
「媽媽?」蘇青桑第一聲是叫得很小聲的。厲千雪並沒有聽到。
因為她沒反應,蘇青桑膽子大了一些,腳步又往前走了兩步。
「媽媽?」
她咽了咽唾沫,這兩聲稱呼,已經用掉了她全部的勇氣。
厲千雪聽到了,她倏地轉過臉,看到來人並不是蘇沛真而是蘇青桑時,臉色一下子變了。
「你叫誰媽媽?」
蘇青桑咬著唇,被厲千雪的模樣嚇到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還那么小,她只是想親近厲千雪而已。
這是血緣天性,只可惜當初的蘇青桑並不懂。
「我,你……」她有些說不清楚話,對上厲千雪精緻美麗的臉時,還是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媽媽。」
她也是這個家裡的孩子,她也姓蘇,她可以叫厲千雪媽媽的吧?
厲千雪將手上的雜誌往茶几上一扔,她騰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臉色陰沉。
「我不是你媽,你別叫我媽媽。」
她的教養讓她做不出虐待或者是傷害蘇青桑的事,可是要她接受蘇青桑,絕對不可能。她沒有那麼大度。
蘇青桑被她的眼神嚇到了,尤其是她抬腳的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她是想揍她。
她白著一張臉,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那是相當久遠的一幕回憶。在今天晚上,突然就湧入夢境。
厲千雪記起來,在那之後,蘇青桑見到她都是繞著走的。
不過當時她覺得不夠,她不想看到蘇青桑,畢竟每看一次,無非就是提醒了她一次,蘇成輝的不愛。
於是她找到了蘇成輝。
「你讓我給你養私生女就算了。你知道我的脾氣。你要是不想讓我把她趕出去,你就讓她離我遠一點。」
蘇成輝當時是什麼反應呢?他什麼也沒說。不光沒說,還把本來就已經看到她就害怕,幾乎每次遇到自己都繞道走的蘇青桑,趕去了主宅後面,給傭人住的配樓里去住。
要不是厲老爺子覺得那樣太過於刻薄,最終讓蘇青桑搬回了房間。蘇青桑只怕後面就會淪為女傭一般的存在。
蘇成輝,那麼長的時間,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她的女兒跟她陌生,跟她疏離。
那麼多的機會,他完全可以扳正過來。撥亂反正,讓一切回到原點。可是他呢?
她恨。
她有多心疼那個時候的女兒,就有多恨蘇成輝。
天長地久時有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厲千雪從夢裡醒來,那強烈的情緒讓她的眼眶還有些發脹,泛酸。
她眨了眨眼睛,再也睡不著了。起身看了眼時間,沒想到才凌晨五點。
睡不著的她,起身去廚房倒水喝。
可是一出房間門,卻差點被沙發上那個黑影給嚇到。凌晨五點,天將明未明。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打開燈看清楚那人是蘇成輝時,厲千雪的臉色陰沉得嚇人。
剛從惡夢裡醒來的她,這會看到那個讓她做惡夢的本人,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厲千雪進廚房去倒水了。
她這邊剛給自己倒了杯水要喝,那一頭蘇成輝過來了。
他走路一向很輕,沒什麼腳步聲。厲千雪冷不防又看他的出現,手上的杯子差點都要摔到地上去。
夢裡是他,現實又是他。厲千雪臉色難看:「蘇成輝,你大半夜不睡,怎麼?你這是做惡夢了?」
蘇成輝沒有回答她的話,他看了厲千雪一眼,想著自己這一個晚上的決心。
本來要說的話對上厲千雪的視線時像失憶了一般的想不起來:「千雪,你做惡夢了?」
厲千雪冷笑:「你不就是我的惡夢麼?」
將水一飲而盡,厲千雪一秒也不願意多呆。放下杯子就走人。
手臂被蘇成輝握住,他就這麼盯著她的臉看。
「放開我。」厲千雪聲音極冷:「蘇成輝。你給我放手。」
「昱昕還在睡。」蘇成輝很小聲的提醒她。
「蘇成輝,你不要在我面前演這樣一出父子情深,你看起來多疼愛昱昕一般的神情。令人噁心。」
「千雪。」蘇成輝是真的不想每次都跟厲千雪這樣劍拔弩張的。他一直在努力的改善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不需要多大的改變,只要厲千雪不再用這樣嘲諷的眼神看他,不再用那樣疏離的表情對他就行了。
「昱昕說,他不恨我。」之前去榮城問過蘇青桑,她也不恨。
蘇成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厲千雪卻仿佛明白了他意思一般,倏地用力抽回手。
「昱昕說他不恨你?」
「是。」
「巧了,不光是昱昕不恨你。青桑也說過,她不恨你。」
蘇昱昕不太明白厲千雪想說什麼,她站直了,就這麼盯著蘇成輝的臉。
「兒子女兒不恨你。是因為,你是他們的父親,不管你做什麼,他們都會原諒你。」
她向前一步,一隻手放在蘇成輝的胸膛上,力道不大,可是那修剪得極為漂亮的指甲,卻幾乎要戳入他胸膛一般。
「可我不一樣,他們不恨,我來恨。蘇成輝,那些年,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是我自己眼瞎。可是你對孩子們做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他們不恨,我替他們恨。」
………………
蘇昱昕起床的時候,就發現厲千雪跟蘇成輝之間的氣氛更不好了。
厲千雪昨天晚上沒睡好,又回去上了個回籠覺。這一次沒做惡夢,只是起來的時候臉色依然不怎麼好。
看到站在那裡發呆的蘇昱昕,她伸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門。
「昨天我查了一下,這邊有一家粵港茶餐廳的早茶很好。走吧。」
蘇昱昕沒急著跟在她身後,而是看了眼蘇成輝的方向。蘇成輝坐在沙發上,目光看著這邊,卻似乎沒有起身的打算。
「昱昕,走,陪媽媽吃早飯去。」
厲千雪又叫了一次。蘇昱昕的腳還是忍不住叫了蘇成輝一句。
「爸,一起吧?」
「不用了,你們去吧。」
蘇成輝神情很平靜,他知道厲千雪不想跟他一起吃飯。
「你們去吃吧。我呆會自己隨便煮點面就好。」
「你聽到了?走吧。」
厲千雪拉著兒子就走人。完全沒有打算理會蘇成輝。蘇昱昕被他拉著走向了大門口。
關門的瞬間,蘇昱昕看到蘇成輝坐在沙發上。那個身影,滿是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