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對不起(二更)
距離那天晚上,已經過去五天。
孫叔輕微腦震盪,後腦有破皮,在醫院觀察了幾天,已經於昨天出院。
孫可手術很成功,麻藥還沒過人就醒了。目前正在一天天恢復。
最要命的是李思行。
李思行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失血過多。輸了將近1000毫升血,才將人搶救過來。
人救了回來,卻一直昏迷不醒。
雲深都在擔心,李思行是不是受不了打擊,自暴自棄,不願意醒來。
好在,李思行只昏迷了三天。
就在前天,李思行終於醒來。
可是也僅僅只是醒來而已。
中午,雲深提著飯盒來到醫院。
先去看望了孫可,給孫可送上病號餐。
孫可精神不錯,身體恢復得也很好。
不過看到病號餐,孫可還是一陣哀嚎。
孫可是個肉食動物,而且無辣不歡。
清湯寡水,連鹽都沒放夠的病號餐,讓她實在是提不起半點食慾。
孫可感覺自己的嘴巴都淡出鳥來了,只能可憐兮兮地朝雲深求救。希望雲深能夠開恩,讓她嘗一嘗肉味。
「傷口痊癒之前,別想著吃。」
「民以食為天。每天吃著令人厭惡的飯菜,會影響心情。心情不好,就會影響身體復原。」
說得還挺有理的。不過都是歪理。
比起心情,身體營養更重要。
雲深無情地破滅了孫可的希望,孫可想哭。
哭吧,哭吧,雲深不攔著。等哭完了,還是得吃病號餐。
搞定孫可這邊,雲深又去見李思行。
李思行坐在輪椅上,面對玻璃窗,眼神茫然又痛苦地看著窗戶外面的景色。
無論任何人進來,李思行都沒有反應。
雲深提著飯盒進來,看到這一幕,暗自嘆息一聲。
李思行醒來後,就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到現在為止,只開口說過兩句話。
第一句是「對不起。」。
第二句是「你們不該救我。」。
說了這兩件話後,李思行就再也不肯開口說話,也不肯配合醫生治療。
好在他年輕,身體底子又好。就算他不配合,身體也會慢慢痊癒。
身體痊癒了,可是精神上的創傷,卻無法得到治療。
雲深將飯盒放在茶几上,然後在沙發上坐下。
沙發就靠著和玻璃窗相連的牆壁,雲深坐在沙發上,正好能看到李思行的正面。
雲深盯著李思行,李思行無知無覺,仿佛靈魂和身體已經脫離。
「吃飯吧。」
雲深開口提醒李思行。
李思行搖搖頭,他不想吃飯。飢餓能讓沒那麼痛苦。
雲深看李思行這模樣,就知道李思行又在胡思亂想。
雲深平靜地打開飯盒,將小菜一樣樣拿出來擺好。
飯菜香刺激著腦神經,可是李思行卻沒半點動靜。
雲深看著李思行,問道:「你非要這樣?」
李思行的身體微微動了動,接著又平靜下來。
雲深暗嘆一聲,心裡頭又怒又惱,更多的是擔心。擔心李思行繼續這麼鑽牛角尖,會徹底毀了他自己。
雲深揉揉眉心,她心裡頭明白,李思行不是她,沒有兩世為人的經歷,很多想法還很天真,承受力也有限。
之前父母過世留下的陰影,加上這次遭受的打擊,幾乎將初出茅廬的李思行打擊到瀕臨崩潰。
李思行對愛情有著各種美好的設想,這也是父母過世之後,李思行所尋找到的新的感情寄託。
可是愛情卻給了他沉重一擊。
李思行為此一蹶不振,雲深完全能夠理解。看看那些失戀的男男女女,哪個不作?哪個不傷心難過?這還僅僅只是失戀。
李思行不光是失戀,還要加上背叛。被自己的女朋友背叛,殺害,打擊瞬間加倍。
李思行沒有瘋癲發狂,已經算非常克制。
換做別的男人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
可是理解不等於認同。
雲深理解李思行,但是,雲深也很生氣,非常生氣。
李思行是隱世門派傳人,是她的師弟,在道術上的天賦幾乎無人能比。
更重要的是,李思行這一兩年跟在雲深身邊,也經歷了不少事情。無論是胡家的事情,還是秦家的事情,都足以打開李思行的視野。所以李思行絕不是一個單純的毛頭小子。
身為隱世門派傳人,心性堅定,這是必備的素質。
區區一個葉諾,就將他打擊得人不人鬼不鬼,李思行脆弱得根本不配做隱世門派的傳人。
此刻的李思行,哪有一點點身為隱世門派傳人的自覺?心性堅定,更無從談起。
雲深看著逐漸冷卻的飯菜,心情很糟糕。
雲深朝李思行看去,「你是準備絕食嗎?」
李思行沒有理會雲深的詢問。
雲深面容冷酷地說道:「你該知道,以現在的技術手段,就算你絕食也死不了。」
李思行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指頭微微動了動。
雲深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看著外面的風景。
深秋季節,樹葉泛黃,風一吹,金黃的樹葉落滿一地,就像是鋪上了黃金。
人踩在落葉上面,嘎吱嘎吱作響,別有一番滋味。
雲深回頭掃了眼李思行,平靜地問道:「葉諾真有那麼重要嗎?」
李思行低下頭,沒作聲。
雲深也沒有作聲,她試圖逼李思行說話。葉諾就是一個最好的突破口。
見李思行不開口,雲深認為是自己給李思行的壓力不夠。
雲深問道:「你不關心葉諾的處境?不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不好奇我怎麼會知道你和葉諾之間的事情?」
李思行微微抬頭,望著雲深,張張嘴,想說什麼。
雲深盯著李思行,一字一句地說道:「只要你開口問我,我就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李思行眼中閃過悲傷,緊接著,他又低下頭。
看著李思行這個樣子,雲深很失望。就在她以為今天要無功而返的時候,突然聽到李思行問她。
「她怎麼樣?」
李思行口中的她,自然是葉諾。
雲深愣了一下,果然,還是要用葉諾刺激李思行。
李思行終於開口,雲深很高興。高興之餘,又免不了嘆氣。
李思行真的將葉諾裝進了心裡。不管葉諾如何利用背叛李思行,至少李思行對葉諾是付出了真感情。
正是這份真感情,讓雲深替李思行感到不值,同時感到悲哀。
感情才是真正的儈子手,能將一個好端端的人,殺得血肉模糊。多年以後,傷口依舊會痛,心依舊會傷。
雲深感慨完,口氣冷硬地對李思行說道:「葉諾死了!」
李思行猛地抬起頭,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個答案。
雲深擲地有聲地說道:「她已經死了,就在事發的晚上死的。」
李思行嘴唇抖動,艱難地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雲深猶豫了一下,決定對李思行隱瞞真相。
「司易同祝憐鬥法,她被誤傷。沒有搶救過來。」
李思行緩緩閉上眼睛,一滴眼淚落下。
雲深看著這一幕,她很想問李思行,這一滴眼淚,是為他自己而流,還是為葉諾而流。
過了一會,李思行才睜開眼睛,說道:「死了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
雲深盯著李思行,「師弟,你沒別的話想說嗎?」
李思行望著窗外,過了許久才開口,「師姐,我是不是很蠢?」
雲深也望著窗外,她點點頭,「有時候是有點蠢。」
李思行自嘲一笑,「這些日子,給師姐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過意不去。」
「這不是我想聽的話。」雲深很不客氣。
李思行卻沒有朝雲深看一眼。
他嘴唇乾裂,表情沉重,臉色蒼白。他抬起手,輕輕放在腹部,那是傷口的位置。
李思行開口說道:「師姐,我這裡很痛。當刀子捅進身體的時候,很冷,很慌,有點不知所措。」
雲深一臉悲痛地看著李思行,她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開口。李思行傷的不僅是身體,還有他的心。
身體上的痛遲早會消失,可是心上的痛,又要如何醫治。
被人背叛傷害的滋味,雲深能夠感同身受。因為上輩子,雲深也遭遇過背叛,還經歷過慘痛的綁架。幾乎是踏著屍山血海,才掙扎著活了下來。
那種心痛的滋味,雲深能夠理解。正因為理解,所以雲深知道李思行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同情,更不是眼淚。
李思行只需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的治療傷口,假裝自己很堅強。
但是雲深不想讓李思行假裝堅強。因為那太痛苦,會讓李思行疲憊不堪,永遠無法真心的展露笑容。
所以雲深今天會站在這裡,逼著李思行開口。
傾訴也是一種療傷。有些事情憋在心裏面,只會讓自己傷上加傷。說出來,也就等於卸下了心頭最沉重的包袱。
雲深安靜的站在床邊,沒有催促,她只需要等待。等待李思行說出他的故事,尋求自我開解。
李思行用著低沉暗啞的嗓音說道:「葉諾其實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漂亮,氣質出眾,學習成績很好,還樂於助人,富有愛心。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雖然很短,可是我卻獲得了從未享受過的幸福和快樂。師姐,你談過戀愛嗎?戀愛的滋味是甜的,甜到發膩,卻又讓人慾罷不能。」
李思行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笑過之後,又是滿臉苦澀。
李思行低著頭,長時間沒說話。雲深也不催促他。
過了許久,菜裡面的油都已經凝結,李思行才再次開口。
李思行輕聲說道:「我從來沒想過,葉諾還有另外一個面目。當她撲到我的懷裡,當那把匕首捅進我的身體裡,我真的很冷。」
雲深緊緊握住李思行的手,給李思行堅持下去的力量。
李思行反手握住雲深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李思行望著雲深,「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說她恨我,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計劃好的。目的就是為了趁我沒有防備的時候殺我。」
雲深張張嘴,卻什麼話都沒說。
「接著,她拔出匕首,又捅了我第二刀。師姐,我是不是很軟弱?葉諾想要殺我,我卻沒有反抗。」
雲深搖頭,「你不軟弱。那個時候,你已經忘記反抗,你只想知道她為什麼恨你。」
李思行低下頭,一滴眼淚落下,「師姐說的沒錯,我追問她為什麼恨我。」
看著李思行悲痛欲絕地表情,雲深問道:「那她有告訴你理由嗎?」
李思行點點頭,「她說了,她全都告訴了我。原來我父母不是車禍意外去世,那場車禍是葉諾父親精心策劃好的。」
這才是真正讓李思行痛不欲生的原因。
自己女朋友的父親,竟然是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雲深不敢想像,李思行當時得有多痛,有多絕望。那個時候他又是怎麼熬過來的。又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李思行給她打電話。
雲深將手輕輕地放在李思行的肩膀上。想拍拍他,又怕打攪他。
李思行無聲落淚,「師姐,我活著還有意義嗎?爸爸媽媽死了,葉諾也死了,葉諾的父親也死了。我活著還有意思嗎?」
雲深望著李思行,反問他:「因為葉諾揭穿了真相,你就覺著自己活著沒意義嗎?」
李思行神情痛苦的看著雲深,他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雲深深深嘆了一口氣。
雲深盯著李思行,鄭重地說道:「師弟,葉諾她死了,她是活該。她不愛你,從一開始就不愛你。她對你只有恨。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折磨自己?你難道不想找出葉建平殺你父母的理由?你難道要讓你父母死得不明不白?
葉諾她恨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認為你父母和她父親有仇。就憑一本筆記本就做出這個判斷,簡直是荒謬。師弟,你難道不想找出真相,有一天站在葉諾的墳前,大聲的告訴她,她錯了。她恨錯了人,也殺錯了人,她就是個蠢貨,她是被人利用的。」
「她真的錯了嗎?」李思行有些茫然。
雲深堅定地說道:「她當然是錯的。她被祝憐利用,她接近你,同你談戀愛,這一切全是祝憐安排的。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充滿了陰謀的味道。師弟,自暴自棄解決不了問題。
你父母死在葉建平的車輪下,你又和葉諾談戀愛,你覺著自己是不孝子。按理,你應該恨葉諾,可是感情的事情不是一個恨字就能解決。你喜歡她,你念著她的好,你願意相信葉諾曾經對你有過真心。正因為如此,你才會自責。愛著葉諾,就等於是背叛父母。這一切我全都理解。」
李思行痛苦絕望,雲深的每一句話都說中了。
他自責,憤怒,仇恨,愧疚,絕望,心被硬生生的分成了兩半。一邊是父母的仇,一邊是葉諾的背叛。明知道應該將葉諾千刀萬剮,可是感情的事情不是今天說沒了,就真的沒了。他對葉諾動了真感情,又怎麼可能短短几天之內就真的忘了對葉諾的感情。
一想到自己竟然愛著葉諾,還時不時的想起她,李思行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簡直不配做人。
葉諾是仇人之女,他想著葉諾,就等於是背叛了父母,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其中痛苦,可想而知。
正因為如此,之前兩天李思行一直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別人,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感情。他下意識的躲起來,想要逃避這個殘酷的事實。似乎只要逃避,事情就不存在,也就不需要去面對。
可是雲深偏偏將他從躲藏的角落裡拉了出來。
李思行是痛苦的,也是絕望的。
他看著雲深,他等著雲深的救贖。
雲深說道:「你愛你父母,也愛葉諾。為了他們,你也應該振作起來,找出真相。如果真如葉諾所說,葉建平同你父母有仇,那麼你就當自己瞎了狗眼,看錯了人。以後吸取教訓就是。如果事情真相不是葉諾說的那樣,如果葉建平和葉諾都是被人利用的,那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讓地底下的人得到安息。」
李思行的表情逐漸變幻,先是茫然,接著變得遲疑,眉頭緊皺,最後終于堅定下來。
「師姐,你會幫我找出真相,對嗎?」
雲深點頭,「我當然會幫你。」
「你說我爸媽會原諒我嗎?」李思行緊張地看著雲深。
雲深再次點頭,「他們愛你,無論怎麼樣,他們都會原諒你。」
「可是我對不起他們。」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李思行先是無聲哭泣,最後放聲大哭起來。
雲深也想陪著李思行哭,不過她還是強忍住淚水。
雲深拍拍李思行的背,「一切都會過去的。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