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如果一會就是你生命的盡頭,你這輩子最遺憾沒有做成的事情是什麼?
林嫣所在的女子監獄建在林城的郊區,附近幾乎都是荒無人煙的茂密山林,只有一條通往市區的沿海公路。
很早就聽說過那一帶的茂密山林經常有野獸出沒,小的時候聽大人們講的鬼故事,大都以進了那片山林,卻再也沒有出來的人作為原型,然後經過時間的洗禮,和各種潤色,從而衍生出無數個更加陰森恐怖的版本。
只要是土生土長的林城人,都會對那一帶的山林有著莫名的畏怯和懼怕。
而最重要的是,現在是午夜零點,這麼晚了,山林里沒有路燈,更沒有人在她身邊,真的很難想像她是怎麼逃過那個猥瑣的中年司機,又是懷著怎麼樣的心境,逃進那片黑暗又充滿位置恐懼的茂密山林。
喬漫握著手機的手更加的用力,似乎隨著無線電波那端傳來類似悲鳴的呼嘯風聲,還有女人慌亂又不穩的氣息,而有片刻的大腦空白,甚至有那麼一秒鐘,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能表達她此刻的心境。
「嫣兒,你別掛斷電話,我去找人。」
可能是山林里信號不好,她聽到的都是林嫣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完全連不成完整的句子。
林嫣穿得並不多,很冷,尤其在山林里就更冷了。
她的手裡還拎著從監獄出來時拿著的行李包,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費巨大的勇氣,「漫漫……我……手機……要沒電了,你聽得……到嗎?漫漫……」
外面雖然下著雨,但是在茂密的山林里,並不能感覺到太多降落下來的雨水,只是風很大,吹起高大的玉蘭花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偶爾滑過耳邊,就像是有人在耳邊說話,忍不住的令人心驚膽戰毛骨悚然。
「漫漫,漫漫……」
林嫣只聽到手機因為低電量而發生一聲警告的叮聲後,手機屏幕就徹底暗了下去,她試圖按了兩下鎖屏鍵,但手機因為低電量,再也沒有一點反應。
周圍的風聲好像瞬間就變大了,她將手中的行李包放在地上,整個人也跟著蹲下,一雙纖細的手臂環住自己嬌小的身體,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夠找到一點點安全感,才不至於讓她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中。
喬漫從菸灰色的賓利車子上跑了下來,在聽不到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後,就將耳邊的手機放在眼前,發現那邊已經掛斷後,她在已經落滿雨滴的屏幕上快速的點了兩下,將手機通訊重新撥回去,然後邊繞過泳池,邊撥打著林嫣的號碼。
在她快要跑到別墅門口的時候,她聽到電話接通後傳來的機械女聲,「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請您稍後再撥……」
喬漫掛斷通訊,再次試圖重撥,可接通後依然是機械女聲的提示音。
相比之前,她更慌亂了一些,連鞋子都沒換,就匆匆的跑上了樓。
紀雲深正在浴室里洗澡,淋著熱水,只來得及看見磨砂玻璃外有黑色的人影晃動了一下,然後緊接著浴室的門就被門外的嬌小身影打開,他連遮一下的動作都沒有,只是輕挑了一下劍眉,就隔著氤氳迷離的水霧,看向了被雨淋得有些狼狽的女人。
喬漫隔了兩秒鐘,才後知後覺的從他赤果又健壯的身軀上移開視線,儘量壓低聲音,「紀雲深,不好了,嫣兒出事了,她晚上出獄,打車遇到了猥瑣的中年男司機,不小心跑進了女子監獄附近的茂密森林裡,小的時候就常聽大人們說那片密林經常有野獸出沒,嫣兒在裡面迷了路,手機打不通,又沒人陪在她身邊,她會不會……會不會被野獸襲擊吃掉啊?」
紀雲深在聽到林嫣出事的那句話時,就伸手關掉了花灑的開關,並伸手利落的拿過浴巾,簡單的擦拭了一下身體,就開始穿衣服。
「她不是應該還有幾天才出獄嗎?怎麼會這麼突然?」
喬漫搖搖頭,語調里滿是重重的憂色,「我也不知道,她只說因為在監獄裡表現得好,所以被提前釋放了幾天。」
紀雲深好看的劍眉幾乎皺成了一團,套上褲子後,緊接著就開始穿休閒襯衫,修長的指骨優雅的繫著襯衫前的紐扣,一下一下,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優雅,像是從宮廷油畫裡走出來的翩翩貴公子,看一眼,都覺得是上蒼的恩賜。
「老傅的人二十四小時監控監獄,如果林嫣被提前釋放,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幾年,他已經踩到了太多陰謀陷阱,不得不立刻警醒。
紀雲深說著,就走到了她的身邊,「是不是她故意瞞著老傅?」
喬漫剛剛的話就有些避重就輕,他也不難猜到林嫣的想法。
畢竟她和老傅之間,除了愛恨,還隔著世仇。
「現在探究那些還有什麼意義嗎?你現在應該想的,不應該是那片密林那麼大,怎麼才能找到她嗎?」
紀雲深刀削斧鑿的英俊臉龐上並沒有太多的情緒,整個人很沉穩,更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漫漫,因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即便你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瓜葛,和感情上的羈絆,也不惜為了她,第一時間來找我?」
「說說看,你這種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是不是說明你在內心的深處,依然把我當做你的……專屬男人?」
喬漫總覺得紀雲深能有今天的成功並不是偶然,就好像此刻,他能夠面不改色的拿得出別人最在乎的東西談判,並且可以很冷靜的分析出她的心理和想法,根本讓人無處可逃。
或者說,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只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和別人脆弱時的趁虛而入。
喬漫靜靜涼涼的看著他,不閃不躲,「紀雲深,如果現在在我身邊的是孟東行,顧西沉,或者是霍青同,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找他們,那樣的話,是不是也代表我在內心的深處,把他們都當成了我的……專屬男人?」
「漫漫,你在狡辯。」
他回視了她一眼,就繞過她,走出了浴室,去拿剛剛放在主臥床邊的真皮沙發上的手機,解鎖後,立刻就撥通了傅青山的號碼。
喬漫看著從短碎的頭髮上還在滴著水的高大男人,背影逆著光,在陰影里,更加偉岸挺拔。
接通前的嘟聲大概響了五下,對面才接起來。
傅青山好像在應酬,因為紀雲深沒有到場,所有的場面事情都需要他來代替完成,這會已經喝的微醺了,從包房裡走出走來的時候,他甚至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眼前更是重重疊疊的影子。
「我這裡沒什麼事,你脖子怎麼樣了?」
傅青山一手舉著手機,一手揉按著有些發疼的眉心,聲音在酒精的薰染下,顯得很低沉性感。
紀雲深走到落地窗邊,看著落地窗外面的洋洋灑灑的春雨,和被春雨氤氳的整個黑夜,「林嫣從監獄出來了,為了避開你的人,上了一輛計程車,但沒想到計程車司機是個猥瑣的中年男人,她逃跑了,跑進了那片死亡密林。」
是的,如果紀雲深不說,喬漫都有些忘了,那片密林,還被林城的人稱為死亡森林。
曾經有很多探險家,和植物學家進到那片密林探索未知科學領域,但大多數都是有去無回,林城的科學探索頻道還做過關於那片密林的節目,並且起名叫做「死亡森林」。
「什麼時候的事情?」
傅青山在聽到紀雲深的嘴裡說出林嫣兩個字時,就立刻清醒了幾分,靠在冰冷牆壁上的寬大背脊瞬間僵直起來,「知不知道她進去多久了?你怎麼發現的?」
他邊說著,邊朝著電梯口的方向跑去,微醺的狀態,讓他接連和幾個路人撞到了一起,一時間走廊上只能聽到酒瓶和酒杯落地的聲響。
「剛剛林嫣給喬漫打了電話,應該是沒有多久的事情。」
傅青山跑到電梯口,發現四部電梯都在被人占用,他只好轉向一邊的應急通道,用跑的下樓,「那你他媽還在這跟我嘰嘰歪歪廢什麼話,趕緊派人去找啊!」
「我覺得我打電話派人找之前,應該先給你打電話,不然你會成為最晚知道林嫣出事的人。」
傅青山低咒了一聲,便切斷了手機通訊,十幾級台階的高度,幾乎只用一兩秒鐘時間跑下去,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希望時間再慢點,而他再快點。
……
紀雲深切斷手機通訊,就套上搭在椅子上的西服外套,轉過身看向站在浴室門口的喬漫,「你在家等我,那片森林很像迷宮,經常會有野獸出沒,而且又下了大雨,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是暴雨,你去了我不放心。」
「不,我要去。」
喬漫在男人即將繞過她走出去的那瞬間,站在了他的身前,「紀雲深,我要去。」
「你的身體會受不了,而且還容易讓我分心,你在家等著我,嗯?」
喬漫仰著頭,就那麼靜靜的看著他,「你可以選擇讓我跟你一起去,或者我自己去。」
也就是說,即便不跟他去,她也會想辦法自己去,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做到像沒事人一樣等在家裡,真的……做不到。
紀雲深漆黑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回視她,就這麼對視了大概有幾秒鐘,甚至是十幾秒鐘的時間,他才敗下陣來,「進去後你要緊跟在我的身邊,不能逞強,不要隨便做出判斷,有危險的時候,記住不要管我,快點跑。」
可能是太清楚她的個性,又完全對她沒有任何的招架能力,所以兩人現在的基本現狀,就是她說什麼,他做什麼,和五年前的順序完全的顛倒了過來。
深夜的公路,因為下著大雨,能見度並不好,紀雲深儘量保持著這種路況下的最高速度,在蜿蜒的沿海公路上急速奔馳。
因為那片密林很大,附近沒有監控,只有路兩邊有微弱的高杆路燈投射出來的橘黃色光芒。
紀雲深把車裡的唯一一把傘遞給了喬漫後,就伸手推開車門下了車,雨又大了些,落在男人寬大的肩膀上,迅速的消失不見。
喬漫沒來得及換衣服,只是隨便披了一件男人的西服外套,撐傘下車後,馬上走到高大的男人身邊,將他頭頂上的那片風雨遮擋住。
紀雲深派出的人已經進去了一批,但由於密林太大,又像迷宮一樣,進去深一些後,做了一些記號後,就立馬退了出來,再換成另一批人進去,這樣的話,多少能夠消除一些對這片密林的恐懼,沒來由的恐懼。
「漫漫,你在車裡等我,人這麼多,我相信肯定能找到林嫣,別跟著進去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幾乎滿是低啞的商量,大概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有一天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所以她在聽到的那一刻,足足的愣了兩秒鐘,才有所反應。
「紀雲深,我真的坐不住,一想到嫣兒自己在這片密林的某一個黑暗的角落,我就恨不得立馬衝進去,她不僅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家人,雖然我知道我走進去,也未必能夠找到她,還有可能成為你們的累贅,但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夠為她做的事情了。」
她沒有其他的能力,只能儘可能的用這種方式,彌補心靈上的缺憾。
紀雲深的眸光深深,在被雨傘遮住了大部分光亮的橘黃色路燈下,顯得更加的深邃,甚至看不見盡頭。
「好,那就像我剛剛來的路上告訴你的一樣,不要逞強,不要隨便做出判斷,有危險的時候朝著人多的方向跑,最最重要的是,千萬不要回頭,也不要管我,知道嗎?」
他其實知道自己勸不住她,不僅僅是因為她對林嫣的感情,還有林嫣很有可能凶多吉少的認知。
要知道,那些探險家都很難從這片密林走出來,更何況是沒有任何探險經歷,甚至野外生存經驗的林嫣。
雖然她出生軍政名門,但絕沒有像他們這些從軍政名門走出來的男人那樣,經過各種各樣非人一般的訓練。
喬漫重重的點頭,「好,我都聽你的!」
在第三批換人的時候,紀雲深隨著大部隊進了迷宮一樣的密林里,全程都緊緊握著喬漫的手。
喬漫進密林也沒有撐傘,只是男人將身上的西服外套罩在了她的頭上,她身上已經穿了一件男人的西服外套,頭頂上又罩著一件,感覺整個感官的呼吸系統里,都是男人乾燥溫熱的氣息。
她走在後面,只能夠看清男人大致的輪廓,其實有的時候,愛情並不是轟轟烈烈海誓山盟,而是在全世界都覺得你在小題大做的時候,那個人卻懂得你為什麼哭的如此歇斯底里。
就像現在,如果換做別人,即便把她綁在車裡,也不會讓她跟著做麻煩,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曾在微博上看到過這麼一句話,覺得用到此時此刻,非常的恰當,原話她已經記不清說什麼了,只記得一些大概,說的是,相愛的情侶,只有在經歷了某些事情的時候,才能夠看出來,你最愛誰,誰最愛你。
密林里的雨,比外面小了很多,但由於積攢在一起,落下來的時候很有力量,她只能聽到男人沉穩的腳步聲,和那些碩大的雨滴落在頭上和肩膀上的沉悶聲。
周圍都是閃爍的夜照燈,雖然不至於把密林的角角落落都照亮,但起碼能夠看清腳下的路,是荊棘還是順途。
山裡的回音有些大,搜尋的人員不斷的喊著林嫣的名字,喬漫儘量屏住呼吸,想從那些嘈雜的聲音中,分辨出有沒有那道熟悉的女人聲。
「我在這裡,能不能聽到……」
可能是那道女聲太過熟悉,所以喬漫很輕易的就辨清了那道聲音。
喬漫緊緊的握住身前男人的手,指了指身後的方向,「紀雲深,我聽到嫣兒的聲音了,好像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我們過去看看吧!」
說著,女人就要拉著男人的手往那邊走去,卻被男人輕輕鬆鬆的拉回來,控制在了懷裡,「漫漫,別過去,山裡的聲音被風吹的很分散,你聽到的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但實際上不一定是那個方向傳過來的,我們再往前走一走,如果聲音還是這樣,就說明她在那個方向。」
男人伸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喬漫這會根本沒有了主意,就順應了內心的情緒,毫無波瀾的選擇了相信他。
又往密林的深處走了大概兩百米,果然剛剛傳來的聲音又變了方向,而且越來越弱,說明林嫣所在的地方並不是他和她說的方向,而是另外的方向。
「紀雲深,如果一會就是你生命的盡頭,你這輩子最遺憾沒有做成的事情是什麼?」
紀雲深的大手始終緊緊的牽著喬漫,聞言微微蹙起劍眉,「沒有好好愛你。」
「好好說,我在跟你說正經的。」
「我也沒有跟你開玩笑啊!」男人的聲音在夜風裡依舊很低沉溫柔,甚至帶著致命的性感,「我活到這麼大,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好好的愛你。」
如果說她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沒有一點感覺,那絕對是騙人的,只是這種感動,只是發生現在這種特定的情境下,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口,充斥著死亡和悲傷的情境下。
「有沒有聽到,我在這裡……」
山裡的回音很大,彼此之間覺得很近,但其實隔得很遠。
喬漫又覺得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的,根本說不清到底是從哪裡傳來的,「紀雲深,我們這樣下去,還要找多久?」
「山林地形複雜,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還沒有到密林深處的四分之一,只有再往深里走,才能夠判斷林嫣的具體位置,至於還要找多久,天亮之前必須找到她,不然很有可能會發生野獸襲擊。
喬漫的心忍不住的咯噔了一下,握著男人的手更加的用力,好像除了害怕,更多的還是未知的恐懼。
……
傅青山因為喝了酒,道路又濕滑,能見度不高,所以就打電話叫了個酒店代駕。
幾十米後,從酒店裡走出一個女人,身材很好,穿著一條過膝白紗裙,黑色的長直發隨著走動而飄散在空中,指間是一把花色的雨傘,從遠處走來的時候,像是從漫畫書里走出來的女主角。
「傅先生,是您叫代駕嗎?」
傅青山只是瞥了女人一眼,連第二眼都沒看,「嗯,快點開車,我要去沿海公路側面的那片密林,用你能力範圍內的最高車速。」
女人淡淡的一笑,然後繞過車頭,走向駕駛座的位置,男人也從倚靠車身的姿勢,變成了轉過身去拉扯門的姿勢。
車子很快就啟動,滑進了酒店前面的車道。
這個點,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輛,除了下雨能見度不好外,其他都完美的不可挑剔。
女人果真像他說的那樣,用她的能力範圍內所能承受的速度,快速的向前駛去。
到了那片黑漆漆的密林外時,已經是凌晨的兩點零八分了。
剛剛還只是大雨的架勢,這會又變成了暴雨的架勢。
傅青山掏出錢包,隨便掏出了一沓錢仍在了女人的腿里,根本來不及去看女人走了沒有,下沒下車,就朝著密林方向跑了過去。
女人纖細的指間夾起那幾張紙幣,然後轉過頭,隔著窗玻璃,和氤氳迷糊的水霧,看向男人高大的背影。
大概就這麼看了十幾秒鐘,直到男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女人的視線之內,她才彎了彎唇角,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進去搜救的人已經換了第四批,紀雲深和喬漫慢慢的朝著密林深處走去,周圍的光亮和鼎沸的人聲越來越少,只剩下大雨墜落在葉子上發出的沙沙聲音,還有風聲呼嘯搖曳的聲音。
「有人在嗎?救救我…啊…」
那道越來越近的聲音,突然發出一些帶著悽厲的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