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林城顯赫名門喬家一朝敗落
深夜十一點的城市,已經進入了沉睡狀態。
星星點點的燈火,融進深黑夜幕,與視線盡頭連綿的山脈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模糊的輪廓。
「漫漫,告訴爸爸,那個孩子……是不是我的?」
喬明章用的是陳述的語調,想必在打這通電話前,他就已經知道了事實。
喬漫邁開僵硬的步子,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城市霓虹,和自己的倒影,不知怎麼,眼睛裡突然濕漉一片。
母親會誤食安眠藥與世長辭,都是拜他和肖敏所賜,她站在母親的靈堂前,有無數個瞬間想衝到他的面前,告訴他,他這一生看似風光無限,可卻比任何人都悲哀。
人到中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得不到自己心愛的人,又辜負了深愛他的人。
是不是人這一生,註定都要辜負與被辜負?
思緒千迴百轉,她五指收攏,握緊纖薄的手機,幾乎是從喉間擠出的字眼,「是肖敏跟你說的嗎?她騙你的,她覺得是我害她失去了孩子,在故意折騰找彆扭鬧你呢。」
「是嗎?」
男人的聲音染滿了深沉,細聽,還有絲絲縷縷的落寞,「我聽後也不信,我那麼愛她,為她付出了我所擁有的一切,金錢名利地位,她怎麼會背叛我?怎麼可能背叛我呢?」
話落,喬明章傾身拿過書桌上的紅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嗯,總之別信她的話。」
喬漫閉了閉眼睛,一張白皙精緻的臉,貼上氤氳著一層模糊水霧,又冰冷刺骨的窗玻璃,腦海里閃過無數他們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溫馨畫面。
可能真的是太久遠了,連支撐她走過無數冰冷夜晚的回憶,都變得像鏡中花,水中月,虛無縹緲了起來。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想起母親,想起喬晉,心尖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不想再繼續說下去,剛要掛斷電話,就聽到喬明章被酒精氤氳的有些暗啞低沉的聲音傳過來,「小漫,等等——」
喬漫聽到他的聲音,拿離耳邊的手機又貼了回去,「還有事?」
「答應你的畢業禮物,爸爸早就準備好了,你結婚的時候……沒有告訴爸爸,爸爸也就沒有送成。」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然後繼續用著落寞的語調說道,「那些禮物,我已經整理好了,明天會派人送過去。」
喬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張刷不完的金卡,和一輛千萬跑車。
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學習成績,都是他拿來跟別人炫耀的資本,也是他願意從應酬局上抽身,回家的理由。
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做第一名。
「好,我知道了。」
可能是心煩意亂,她沒有聽出喬明章話里的異樣情緒,幾乎是下一秒就掐斷了通訊。
頭疼,胸口悶,渾身不舒服。
林嫣洗手回來,看見她在打電話,就逕自坐到餐桌旁等著,沒出聲。
喬漫倚靠在窗邊整理了一會情緒,才抬腳走過來,「抱歉,剛接了一個電話,你快吃,我晚上叫了外賣吃,不怎麼餓、」
林嫣睡醒了後,覺得胃裡舒服了很多,食慾也很好,聽後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麼,纖細的手指拿起筷子,挑著麵條送進嘴裡,開始吃了起來。
吃完,收拾餐具加洗漱,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兩個女孩才又重新躺回床上。
燈關了,只有微弱昏黃的燈光,從窗簾的縫隙透射進來,勉強能夠看清屋子裡的家具輪廓。
喬漫因為喬明章的這通電話,很久都沒有睡著,幾乎翻來覆去到天亮。
林嫣卻睡的很熟,呼吸淺淺,完全沒有受她的影響。
人在睡不著的時候,會特別的煩躁,喬漫怕吵醒林嫣,就套上拖鞋出了房間,準備去客廳看會電視。
這個點,很多頻道都沒有電視信號,只有一片雪花。
她窩在沙發上,盯著電視裡的雪花出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道哪兩根神經搭在了一起,耳邊突然響起喬明章掛斷電話時的落寞語氣。
像是突然察覺出那種語氣不對,好像有著絕望的瘋狂,和對這個世界的厭惡。
想到這裡,她已經不敢再想下去,跳下沙發,赤著腳,幾乎是狂奔到臥室,拿起放在枕頭底下的手機,翻出他的電話撥過去。
幾秒後,電話接通,是機械的女聲提示音,「您好,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少稍後再撥……」
可能是她跑進來的時候,腳步聲太大太凌亂,吵醒了熟睡中的林嫣。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適應了一會黑暗的光線,才慢慢從熟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喬漫站在窗邊的位置,手機屏幕的光亮,將她的五官輪廓影射的有些朦朧,林嫣看她的情緒不對,輕啟紅唇,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惺忪,「漫漫,怎麼了?」
又撥過去一遍,還是顯示關機的狀態,喬漫急急的轉過身,聲音沙啞,「嫣兒,我爸可能出事了。」
「出事?出什麼事?」
喬漫狠狠的搖頭,「我不知道,是我的預感,很強烈的預感。」
那麼決絕淡漠的語氣,應該是有多麼失意,她怎麼會聽不出來,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林嫣聽到喬漫的話後,殘留的那點睡意,也徹底跟著煙消雲散了。
她掀開被子,套上拖鞋走過來,拉住喬漫緊握成拳,但涼意襲人的小手,聽著喬漫已經語無倫次的話語,「昨晚他給我打電話,肯定知道那是事實了,那麼大額的數目,他怎麼可能提前準備好。」
喬漫回握住林嫣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然後慌亂的跺著腳,「嫣兒,我該趕過去的,我該趕過去的!」
「漫漫,漫漫……」
喬漫已經完全陷入了恐慌當中,整個人好像已經失去了神識,怔忪其中,無法自拔。
林嫣伸手捧住她的小臉,溫聲細語的安慰,「噓噓噓,聽我說,漫漫,那只是你的預感,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嗯?」
喬漫已經滿臉是淚,聽到林嫣的話,深黑濕漉的眸子像是有光透進去,好幾秒後,才像終於從那個夢魘中走出來,「嫣兒,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話落,就抬腳往門口跑去,卻因為步子太快,整個人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這個樣子的喬漫,已經完全失去了冷靜,和判斷能力。
林嫣走過去扶起她,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漫漫,一定會沒事的,我陪你去,不要害怕。」
「嗯。」
……
凌晨三點的天空,接近深藍的黑。
月亮微光,混著道路兩邊的路燈光暈,將沉睡的城市,染成了昏黃的色調。
喬漫坐在計程車的后座,雙手放在雙腿上,不斷的絞著。
窗外是急速倒退的風景,她卻恨不得速度快點,再快點。
到了喬氏大廈前,她付了錢,就往大廈門口跑,剛剛跑出幾步,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從側面傳過來。
然後是幾輛車子報警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夜裡迴響著。
距離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的看到墜落下來那人的性別,身形和樣貌。
是喬明章。
他穿著一套義大利手工縫製的深黑色西服,腳上是一雙同色系的手工皮鞋,面容很安靜,唇角甚至帶著笑。
她就那麼怔在原地好幾秒,才像是個提線木偶似的走過去。
喬明章很努力的偏頭看過來,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朝她伸手。
鮮血不斷從喬明章身體的各個部位流出來,在昏黃的路燈下,是驚心動魄的暗紅色。
她伸出手,握住喬明章的大手,「爸,沒事的,我一定會讓你沒事的!」
車身很高,她幾乎是費力踮著腳,才能與他的目光平視。
喬明章的呼吸很微弱,聲音從破碎的胸腔發出來,「小漫,爸爸……對…對不起你和…媽媽,如果有…機…會,我…下輩子…當你做馬,也會…好好的…對…你們……」
話落,他唇角的笑容沒變,卻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喬漫握著的手,逐漸從她手中滑下去,她幾乎用盡畢生的力氣去喊,「爸……」
她抓住喬明章的手,不斷的搓著,一遍又一遍的說,「爸,你別嚇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是喬漫啊,我是你女兒啊,爸……」
而回應她的,只有寂靜冰冷的空氣,和逐漸涼卻的體溫。
她哭著哭著卻笑了,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也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她。
或許她真的是天煞孤星也說不定。
……
紀雲深趕到現場的時候,女孩正蹲在警戒線里,拉著喬明章的手,不讓任何人靠近。
她的頭髮很凌亂,渾身都是血,一雙乾淨清澈的眸子緊緊的盯著地面上的喬明章,動也不動。
冬天的風很冷,打在臉上很疼,她整個人已經被凍的失去了知覺。
可能是不滿有東西擋住了落在了喬明章臉上的陽光,她微微抬眸看過去,看到是他後,仰臉,溫溫淺淺的笑,「你來啦,紀雲深。」
「我爸睡著了,我叫不醒他,你幫幫我好不好?」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拉著喬明章的手遞給他,「幫幫我,把他叫醒。」
男人深邃的眉眼染上濃稠深暗的色調,他脫下風衣外套,蹲下來,小心翼翼的罩在她的身上,像是怕嚇到她一樣,連著聲音都是用最溫柔的語調。
「漫漫,逝者已逝,讓他安心的去吧。」
喬漫聽後,小臉上的明媚笑容慢慢僵住,幾乎是立刻伸手推開他,眉眼間都是深深的瘋狂,「你胡說什麼?我爸他只是睡著了。」
紀雲深伸手要去攬她的肩膀,卻被她躲過,「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我要在這守著我爸,等他醒過來。」
窒息,心口幾乎疼到窒息。
尤其看到她紅彤彤的眼睛裡,都是絕望恐懼時,整個心臟都是抽動的。
「漫漫,他已經走了。」
「沒有沒有,他沒有。」
喬漫拼命的搖頭,跪在喬明章的身旁,伸手環住他的腰身,就像小時候那樣,窩在他寬厚溫暖的懷抱里,「他只是睡著了,他很快就會醒了,很快就會醒了。」
警戒線的外面都是圍觀的群眾,他們紛紛拿起手機,或拍照,或發視頻,雖然警察在極力阻止,但依舊沒有影響他們的熱情。
「漫漫,我知道你難過,但他已經走了,讓他好好的走吧,你就算在怎麼難過,他也不會回來了,嗯?」
喬漫搖頭,滿臉的淚,「我不回去,我爸醒了看不見我,會傷心的。」
「漫漫。」男人伸出一雙大手,拉起她,板正她的身體,克制又粗暴的語氣,又帶著滿滿的心疼,「他死了,你聽到了沒有,他不會再醒過來了,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喬漫呆呆的看了他幾秒,才伸手,狠狠的推拒他,「我不信,我不信,啊啊啊啊……」
到最後,她幾乎尖叫出聲,帶著崩潰的恍惚和力度。
「振作一點,嗯?」男人伸手環抱住女孩,大手不停的在女孩的頭頂揉著,安慰著,「他會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和你的母親重逢,然後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他不會怪你。」
喬漫掙扎,卻沒有抵過他的力氣,倒在了他的胸膛前。
「漫漫,有我在,不要怕,嗯。」
喬漫抓緊男人身前的衣服,捶著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自責,「紀雲深,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該趕過來的……」
「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她的悲傷,完完全全的展現在他的面前。
他的眉眼仿佛都跟著染上了她的無助和悲傷。
「如果我沒有認識蔣英東,沒有認識肖夢該有多好呢?」
那麼一切就都不會發生,爸爸媽媽也不會因為她,而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她臉上的淚被風吹的支離破碎,「紀雲深,你知道嗎?都是因為我,他們都是因為我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