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他怎麼可能還會再愛我
長青陵園距離國安公寓不遠，大晚上的也不堵車，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葉思清結了車費，才推開車門，下了車。
夜空中瞧不見一顆星星，只有月亮半掩在雲層後，但至少天是晴的，不像那一天她來的時候，下著密密的雨，可心情卻比那時更加沉重，一步步邁出去的雙腳也比那時更沉，走得更慢。
然而，再怎麼慢，路都是要走完的。
她還是來到了那座墓碑前，墓里躺著的人是和她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寧博，但她看著那座墓碑的眼神毫無溫度，甚至也沒有盡一些什么子女應盡的孝順禮數，就像她沒有在見寧博最後一面時滿足他的心愿，喊他一聲「爸爸」，如今對著冷冰冰的墓碑，她更說不出口。
她只是很平淡，又很陌生地說了一句「您好」，便算作是打了招呼。
說白了，她對這個父親沒有任何感情，沒有愛，也沒有恨，她能理解她的親生父母，也不怪他們，因為他們並沒有拋棄她，只是不知道她才是他們的孩子。
所以她今晚過來，也不是為了看望自己的親生父親。
她只是……近來，心裡壓了更多的事，卻不知道該對誰說，她需要一個能聽她傾訴，又不會出現任何風險的人。
當然，那個人並不是寧博。
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後，她的視線緩緩地落在了墓碑旁的泥土上，隨後循著記憶中她曾埋下照片的位置，走了過去，再彎身蹲下，伸出了手，她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指尖也很輕柔地撫住了一寸土，而後，她輕輕地喚出了一聲「寶寶」。
過往的風稍微吹得急了些，沒一會兒又停了，周遭環境霎時更顯沉寂，她的心反而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寶寶，對不起啊，本來說好了讓你留在這裡，和你的……外公在一起，媽媽不會再來了，不會來打擾你的。但是媽媽突然很想你，很想和你說說話……」
葉思清說到這裡，微頓了頓聲，抿了一下嘴角，臉上又露出了溫柔的笑意，語氣更加柔和，「我見到你爸爸了。還記得爸爸麼？就是那個你還沒出生，總是動不動把你掛在嘴邊的傻爸爸。你有沒有想爸爸？你可不能忘記他哦，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很期待你的出生，還因為媽媽沒保護好你，和媽媽吵架呢。他給你準備了很漂亮的房間，買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還有很多好玩的玩具，只可惜，都怪媽媽真的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沒辦法來到這個世界上，沒辦法和很疼你的爸爸見面……」
不知何時起，她的眼裡溢出了一抹又一抹的晶瑩，她也沒有伸手去擦，兀自往下說著，和自己的孩子絮絮地聊著天。
「……寶寶你也不能忘記自己的名字，你的名字是爸爸給你取的，你叫邵遇清，是我和爸爸很愛很愛的遇清。如果你還在就好了，真想知道長大後的你是會什麼樣子的，是會比較像你爸爸，還是會比較像我這個媽媽，嗯……我更希望你像爸爸，雖然你爸爸脾氣很臭，但是他對我真的很好……」
她慢慢地將這段時間在渲城發生的事以講故事的方式，一點點地講給自己的孩子聽，每講一句都會動一動手指，輕拍一下面前的土。
講到火山動物園的事，她像是擔心孩子會被嚇著，還會稍微停下來，動作更輕地拍一拍土，插了一兩句安慰的話語，「……遇清，你別怕，爸爸已經沒事了，現在又生龍活虎的，還可以耍流氓了，不過耍流氓這點，你不能學。」
講到520情人節的事，她眼底滿是甜蜜嬌軟，嘴角揚得很高，像個真被老公寵壞了的小媳婦兒。
「……那天，爸爸給媽媽送了很多禮物，每個禮物都很貴的，其實都可以過很多個情人節了。媽媽當然開心了，沒有人收到禮物會不開心，你爸爸又那麼用心。媽媽以前也想不到，你爸爸看起來是個很粗心的人對不對，但他卻經常把和媽媽有關的事都想得很周到。可是媽媽卻讓爸爸不開心……」
她的語氣漸漸變得低落，「遇清，你知道麼？其實爸爸挺喜歡看媽媽跳舞的，但是媽媽讓他失望了。媽媽沒有收他送的最後一份禮物，他很生氣。」
「媽媽很想告訴爸爸，媽媽不是故意惹他生氣的，其實真的很想答應，但是媽媽失去你的同時，也失去了再繼續跳舞的資格。」
「為什麼不告訴爸爸呢？因為又不是他的錯。」
這般沮喪萎靡的情緒一直到她講起邵勵城生日那天的事才有所趨緩，她的眼裡透出了光彩，聲音也帶上了一分激烈之意。
「……遇清，如果你能親眼看見爸爸射擊的樣子該有多好，真的很酷呢，媽媽沒有騙你。如果你還在，爸爸就會親自教你，你肯定也會成為一個神槍手。小神槍手，你要相信媽媽。所以媽媽也會相信爸爸，他一定不會把媽媽當成什麼替身，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
她在墓碑前蹲了好一會兒，腿都蹲得有些麻了，她還說了許多話，嘴也說得有些發乾了。
她微微仰起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此時，月亮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夜也更深了，她知道差不多是時候該離開了，卻依然不太捨得，指尖輕輕觸著乾燥的土地。
她的聲音變得更低了些，情緒也壓抑了起來，「可是媽媽做了很多錯事，媽媽沒保護好你，媽媽害得你莉娜阿姨受了傷，媽媽差點……就害死了你爸爸。」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嗓音明顯顫抖著，每個字都是抖著的，克制了多時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她感到喉間發苦，往後每個字迴繞在她的嘴邊，直到說出來，也都沾滿了苦味，「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媽媽是不是很可惡？媽媽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惡，所以，爸爸怎麼會不恨媽媽？怎麼可能會再愛媽媽……」
她的話聲越來越低，低得連自己都要聽不清了。
「——他怎麼可能還會再愛我。」
這一句話伴隨著滿含嘲意的笑聲落盡，接踵而來的短促低泣也很快迎風而散，整片墓園又都沉靜了下來。
葉思清收回了拍土的那隻手，再用手背隨意地抹去了眼角的淚痕，便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她的面色已復歸平靜，看著眼前的那尊墓碑，輕聲道一句「打擾了」，才轉過了身，準備離開。
而當她看見站在不遠處的那道人影時，她的心臟驀地一震，像是要從嗓子眼裡直直跳出去。
她強自穩著心神，待那人朝她走近，才扯動了一下嘴角，輕聲笑著道，「傅太太，這麼巧。」
走到她跟前的人確是傅禹墨的太太唐念。
唐念生性偏冷，不像葉思清那樣性情溫柔愛笑，若要笑起來，多數是在冷笑，或是嘲諷人的時候才會假笑那麼一兩下。
此刻，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葉思清，在這種光線不太充足的環境下，她只能將她的面孔大約看清，幸而這回站得近，讓她注意到，葉思清的眼睛挺紅的，哭過的那種紅。
大半夜地來墓地，對著親生父親的墓碑哭，其實也不算太奇怪，但她剛好瞧見，葉思清明明沒搭理那墓碑，而是在墓碑旁邊玩土？所以是對著土哭？這就很奇怪了。
疑問在心裡升起的一瞬間，唐念立刻便想到了之前也曾經在墓地看見過葉思清的事情。
這次她到的時間不早，還沒站在後邊看多久，葉思清就起身了，她聽見她在說話，但聲音太小了，根本聽不清，倒是後來的哭聲聽見了一些。
「傅太太？」葉思清沒聽到她的回應，便又問了一聲，「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唐念這才暫時收起了心中的猜測，言簡意賅地答道，「陪怕鬼的朋友來祭拜她的父母。」
葉思清哦了一聲，淡淡笑道，「既然怕鬼，下次可以選白天來的。」說完，便算是禮貌地聊過了，就要掠過她身側，走開。
「邵太太。」唐念喊住了她，隨後語出驚人道，「這麼說，邵太太你是不怕鬼的？」
葉思清神色不變，微微點了頭，「算是吧，對恐怖片的免疫力還行。」
「但在我看來，邵太太的話不太可信。」唐念斬釘截鐵，意指葉思清是在撒謊。
葉思清心底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但還是不甚在意地反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怕鬼？」
唐念似乎就等著她這麼問，就在她問出來這句話的下一秒就伸出手，指向她身後的那座墓碑，只停了一下，手指便往下移了移，指著墓碑下的某個位置的土，「如果你不怕的話，剛才你為什麼會在那裡哭？」
葉思清如果沒有下意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的話，或許還能裝作不解，但她看見了，唐念指的位置不偏不倚，竟是她曾經埋下照片的那個位置。
她的呼吸頓時收緊了些，垂在腿邊的手指揪動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答，「那是我親生父親的碑。」
她的故作不明，令唐念心中疑竇更深。
唐念突然神色一定，快步走向那座墓碑。
葉思清反應稍慢，趕忙伸手去攔，卻遲了一步。
唐念很快來到寧博的墓碑前，卻是彎了腰，將手伸向葉思清剛剛觸摸過的那片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