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2 白日裡的從容,黑夜裡的恐懼
肖安和輕笑著抬眼,目光里有淚,「你們說……是不是啊?」
「肖院長……看來您對我們的事情,知道的……不少。」
殷時修淡淡說著,摸過一旁的水杯,手掌磨著水杯。
肖安和抽過一旁的紙巾,抹了一把眼淚鼻涕後,一時間倒也不予以否認。
蘇小萌看向肖安和,
「肖院長……看來是非常不想讓容家好過的……」
「容良包庇自己的女兒,就因為那一點點嫉妒心,讓我心愛的人丟了命……別說是流著容家血液的容家人,就是和北京城這容家無關的姓容的普通人,我都會覺得刺眼……」
肖安和擤了下鼻涕,繼續道,
「我知道……殷老弟會受這等重傷,就是在三個多月前的天津港事件里,也知道殷老弟和容氏集團的容氏父子向來不共戴天。」
「肖院長言重了,我們和容家談不上什麼不共戴天。」
殷時修忙擺手緩言道。
「呵呵……即便殷老弟不這麼認為,殷太太也不這麼認為麼?」
肖安和這話鋒一下子就轉到了蘇小萌身上。
蘇小萌抬眼,正對上肖安和這還明顯泛著紅圈的眼睛。
「一個千方百計想要置你丈夫於死地,並且也險些真的讓你的丈夫葬身大海的人,殷太太難道不覺得這是不共戴天?」
「……」
蘇小萌抿著唇,哪怕眼前這個肖安和今日在她和殷時修跟前露出了一時的真性情。
當這話裡頭的意思和指向稍有轉變了的時候,小萌也不會隨便的給出回應。
不過這一雙大眼倒是緊緊地看著肖安和,她想從肖安和此刻這噙著些許淚珠子的眼底看出些什麼來。
「肖院長……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吧。你這心裡頭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今天告訴了我和我太太……想必也並不完全就是情不自禁。」
殷時修還是這麼一貫的理智冷靜。
肖安和並未立刻回答,目光定定的看著自己面前的這一桌子粥食,三個空碗,一旁的鍋子裡放著的粥還有點熱氣。
窗外風依舊吹著,驟雨依舊打著窗玻璃,陣陣聲響就鼓動著人的耳朵。
都是有耐心的人……
尤其是肖安和,平日裡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副不討喜的貪財鬼樣兒能忽悠過大部分人,可是卻遮不住殷時修和蘇小萌的眼了。
五十一歲的肖安和,男人的眉眼間,心思里有著歲月的沉澱。
「也談不上是什麼想法,只是單純的……給你們一個忠告。」
肖安和深吸口氣,直起身抬起頭,目光和殷時修蘇小萌相對,
「不要對容家的任何一個人仁慈。」
「……」
肖安和說完這話,落在殷時修和蘇小萌身上的視線也移開了。
「我和容良父女,以及我和老院長之間的事情,斷然不會借殷老弟和殷太太的手來平衡我心裡的積怨。這點,你們不要懷疑。」
「……」
「肖某人今天話匣子一不小心打開了,所道之事,還請你們不要對旁人提起。」
「肖院長,這點您放心,我和我太太不是亂嚼舌根的人。」
殷時修解釋道。
肖安和點了點頭,笑笑,撐著桌子起身,
「時間不早了,看著外頭狂風驟雨不停歇……不免想到這人生與人生碰撞,也是如此啊……」
人生與人生碰撞。
「殷太太,桌子就不要收拾了,放在一邊,明天讓護工來了再收。」
蘇小萌微微頷首,
「我把鍋碗都放廚房裡,回頭護工收拾起來也方便些。肖院長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恩,那……晚安。」
肖安和說著,離了桌走出房間,細心的把門輕輕闔上。
屋子裡談不上靜,窗外大風呼嘯著,吹得人心都跟著盪。
蘇小萌抬眼看向殷時修,殷時修人坐在輪椅上,俊氣的面孔沒什麼表情,只是漆黑的眸子裡充滿著凝重。
她起身將碗筷收進鍋里,借著抹布擦了下桌子,而後便把鍋端了出去。
再進來的時候,殷時修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就連目光所落之處似乎都沒有改變過。
蘇小萌將摺疊的小桌子收起來。
再轉身,殷時修還沉著眼在思索著什麼。
蘇小萌繞到他身側,彎下腰伸手把他環住,下巴抵著他的肩膀,低聲問,
「肖院長的話讓你猶豫了?」
殷時修反手搭著她的手,看著她,
「你呢?猶豫了沒?」
蘇小萌想了想,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因為你說,不想讓容家和殷家兩家的恩怨傳到雙兒煌兒那一代,不想讓如今你受的苦嫁接到雙兒煌兒身上,我是不會同意撤訴的。」
「……」
「殺夫之仇,不共戴天。」
蘇小萌看著殷時修的眼裡有她的堅決。
「所以,我其實還挺認同肖院長的話,尤其是知道肖院長的故事之後,就更篤信了……這容家人的劣根性是打從娘胎里出來的,好不了。」
「……」
「談不上什麼猶豫不猶豫,我支持你的決定。」
殷時修拉過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個兒跟前,
「我不是在猶豫該不該和容司容靖談這個條件,而是想到了別的地方。」
「什麼地方?」
「容良以前是國家科學院的院長,說起來,這容家分家的實力不比容司這一脈來的差,可為什麼容靖出了事,容司卻沒有想過讓同姓分家的人幫忙?」
「這怎麼幫忙啊?容良是科學院的院長,還是卸任了的,他哪能管的這麼寬啊?」
蘇小萌理所當然道。
殷時修搖搖頭,
「沒有這麼簡單……這容家自身可能也是矛盾一大堆,根本來不及處理……」
蘇小萌頭低下,抵著殷時修的頭,
「我說啊……你想的這麼深入是要幹嘛?難道你打算把容家連窩端啊?」
殷時修驀地輕笑,微微仰起頭,兩人鼻尖相蹭,
「以你丈夫的本事,以容家人做的這些破事兒,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太得意了吧?險些被容家人聯合著弄死的人是誰啊?」
「咳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蘇小萌抬手便扯住了殷時修的耳朵,往外這麼一拉……手再這麼一松,耳廓肉就已經紅了。
殷時修攏眉看她,
「下手這麼狠?」
「有麼?」
蘇小萌忙眯眼笑,方才扯他耳朵的手此時覆上去,只是輕輕的撫摸。
殷時修仰頭看她……
水嫩的臉頰看不出脂粉的痕跡,唇瓣也乾乾淨淨的,像六七分熟的櫻桃顏色。
收緊她的腰,小萌一個不穩便坐在了他的腿上,這一坐,沒疼著殷時修,倒像是疼了蘇小萌自個兒似得。
慌張著趕忙要站起來,手卻被殷時修給牢牢扣著,
「別動……」
啞著的嗓音,像一劑強心針,猝不及防的打在蘇小萌的心口上,讓前一刻調笑著自然跳動的心,驀地加快起來。
「壓著腿啊……」
「沒事兒……就當是復健了。」
幾乎是蹭著蘇小萌的耳朵出口的話語,帶著嘴裡的熱氣,呵的蘇小萌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復健你個頭啊……」
蘇小萌這剛嘀咕出聲,唇已經被口勿住。
殷時修貪戀著這份柔軟……輾轉反側的吸口允。
只是重傷未愈的某人,哪怕下半身已經起了強烈的反應,能做的卻實在太少。
大手從妻子寬大的襯衣下擺按耐不住的探進去數次,又無奈不舍的挪出來數次,鼻息和喘氣聲在兩人耳畔交相響起。
屋外的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的,風也走遠了。
殷時修和蘇小萌相互依偎著躺在床上。
妻子已然睡熟,殷時修睡得卻沒那麼安穩,常常發麻的兩條腿又麻了起來,他感受著,白日裡的那份氣定神閒,到了深夜,被漆黑抹去。
想動一動腿都是那麼艱難……
不過屈一下膝蓋都疼的額頭冒汗。
沒有人能肯定一年多的治療之後,他就一定能向常人一樣站起來,沒有人……能有百分百的自信。
寂靜的深夜,身邊嬌俏女人輕輕的有規律的呼吸聲,讓他深深藏在心底的恐懼一點點加深。
一時間竟是怕的心慌意亂。
若是再也站不起來,該怎麼辦……
一輩子靠輪椅行走?一輩子都讓蘇小萌推著……?
那……到底是在愛她,還是在害她?
殷時修的心被緊緊揪著。
這麼胡思亂想著,根本無法入眠,然身體的疲憊感襲來,又不知是在什麼時候惴惴不安的睡著了。
蘇小萌睡的比殷時修早,醒的也比殷時修早。
向來貪睡的蘇小萌本也沒有早醒的習慣,之所以醒……
是被殷時修惴惴不安的夢囈給驚醒的……
窗外的天微微亮,天色蒙著一層朦朧的霧感。
她盤著腿就坐在床邊,殷時修睡著,額頭上都是汗……眉頭緊緊皺著,頭都跟著晃動,像是在夢裡掙扎著什麼……
夢囈不清不楚的……
本想叫醒他,讓他免於噩夢折磨,卻在聽到那零星的斷續的話語時……愣住了。
「站,站起來……幫,幫我……求你……幫幫我……」
「……不能……她再受苦……不能……讓……」
蘇小萌紅著眼圈,眼淚無聲的往下淌。
小心的靠在床頭,她伸手輕輕的按住他緊緊皺著的眉心,而後舒緩的揉著,直到他緊皺的眉頭鬆開。
————
蘇小萌到公司的時候,上午十點不到。
前腳剛踏進辦公室,陳瀾便過來匯報工作,匯報完工作,人還站在蘇小萌跟前。
蘇小萌微微揚了下眉頭,
「還有事兒?」
「的確是有件事兒,再三考慮,還是和你說一聲,可能是我想多了……」
蘇小萌放下手上的文件,抬頭對上陳瀾,
「說吧。」
「昨天晚上,我和羅秘書在會所里看到了殷時青和容司。」
「……」
「你和羅秘書?」
蘇小萌這眉眼一彎,竟是一臉的八卦。
就這個表情,可把陳瀾給愁住了,
「我說總裁夫人,話裡頭的重點是這個麼?我和羅秘書是去談項目合作的……本來該您去,這剛出公司的門就開始颳風下雨的……你二話不說就改變主意往殷總那兒跑,把活丟給我。」
「對啊,我把活丟給你,我可不記得羅秘書也在啊……」
「……」
陳瀾定定看著蘇小萌。
蘇小萌忙哈哈笑道,
「好啦好啦,項目談的怎麼樣啊?」
「總裁夫人,您的側重點真的有問題!我想說的是殷時青和容司在一塊兒吃飯!」
蘇小萌嘆了口氣,
「這容司想和誰在一起吃飯,我們還能管的著麼?」
「可是之前您不是說殷時青和容司已經鬧翻了?那容家公子的事,不也是因為容家父子答應了殷總提出的條件,才決定撤訴麼?」
蘇小萌敲著桌子,
「撤訴這事吧,其實真沒那麼容易。你也看到了,這殷時青和容司都鬧翻了,結果還不是舔著臉去找容司?容司究竟會怎麼選,真的是個未知數。」
「不僅如此,最反對撤訴的其實是殷家二老。」
「二老把話都快說死了,聽那語氣,是一定要讓容靖在監獄裡待著了……」
「那……容氏集團的收購怎麼搞?」
陳瀾忙問道。
這能打一場輕鬆的收購戰,誰也不願意打硬的。
「容靖的拘留期也就只剩兩天了,兩天一過,這仗該怎麼打,就有了答案。」
陳瀾眉頭依舊皺著,一副很是糾結的樣子。
蘇小萌輕笑,
「你幹嘛啊?」
「就是覺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一點兒也不像殷氏的作風,底下的員工早都做好準備了。」
「咦?怎麼?一個個都想要打仗?安安穩穩的不好麼?」
蘇小萌頭一偏。
陳瀾瞥了蘇小萌一眼,就這麼一個小小的白眼,可是讓蘇小萌內心受創了……
「你這什麼意思?」
蘇小萌正色問。
「您是自個兒問的啊,我也就不怕打擊您……」
「……」
「我們殷總領導咱們的時候,向來都是哪裡風險大往哪裡鑽,哪裡熱鬧往哪裡闖,安安穩穩……真的挺沒出息的。」
陳瀾這麼一說,蘇小萌那簡直是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嚨口。
「不就是個容氏集團收購戰麼,算起來,都拖了快一禮拜了,急不急人啊?」
「陳總,看來我得明確的幫你認識一下,現在坐在這位置上的人還是我,你們殷總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
「所以?」
「你這麼鄙視我,那你覺得我帶你們打容氏收購戰能打的贏?」
「殷總人不到,但您回頭總得和殷總商量著來吧,只要你們商量就沒問題!」
「……」
「總裁夫人,您再問問看殷總,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啊?」
陳瀾摩拳擦掌,這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兒,真的是讓蘇小萌打心底里覺得好笑。
竟像是個在討糖的孩子似得。
不過這倒是應了殷時修私下裡對陳瀾的判斷……一個商業奇才,一個有野心有分寸的商業奇才。
「這麼著急啊?」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肖安和推著殷時修進來了……
蘇小萌神情立刻肅穆起來,
「你怎麼過來了?」
陳瀾這一轉身,看到這坐在輪椅上的殷時修……一時間,臉上的表情竟有些錯綜複雜。
「殷總……」
陳瀾雖知道殷時修沒死,但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抽出時間卻見一見殷時修。
如今,殷時修乍然出現在公司,出現在他面前……
陳瀾這心裡竟湧出一股感動和酸楚。
「陳總。」
殷時修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不輕不重的喊了他一聲。
「殷總,您……身上的傷……」
「領著你們打一場容氏收購戰,絕對沒問題。」
殷時修淡淡道,面上的從容和篤定,就是這麼讓人安心。
陳瀾激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身體裡熱血翻滾著。
蘇小萌目光定定的看著殷時修。
兩人早上還在一塊兒吃早飯,這殷時修也沒和她說要來公司的事。
結果她這前腳才剛到公司沒多久,他後腳就這麼到了。
「肖院長……您怎麼就推著他來了?不讓他再這麼操勞,不是你說的麼?」
殷時修沒回答她的問題,蘇小萌立馬就把話鋒轉到了肖安和身上。
肖安和忙聳肩,
「他已經好好的休息了三天,我覺得……出來活動活動的確是沒什麼問題。」
「……」
蘇小萌已經從肖安和的話里聽出濃濃的利己味道。
不由得眯起眼睛,危險的看著肖安和。
「咳咳……」
肖安和忙移開眼。
殷時修看向陳瀾,
「召開高級管理層會議。十二點準時開始,陳瀾,去通知人吧。」
「是!殷總!」
陳瀾精神抖擻,應了聲後便出了辦公室,看他這樣兒,只怕不消幾分鐘,整幢大樓上下都會知道殷時修已經來公司的事情了。
「肖院長,您先回去吧?會議結束我就回醫院。」
「成。」
肖安和應道,沒多囉嗦,和蘇小萌打了個招呼便走了。
辦公室里瞬間又只剩下這四目相對的夫妻倆。
「你這一回來就擺出總裁架子……殷時修先生,你有沒有搞錯?現在誰是殷氏最大股東?誰才是總裁啊?」
蘇小萌雙手環胸,靠在辦公桌前,眉頭揚著,佯裝不悅的看著她。
殷時修淡笑著,遙控著輪椅向前走,停在蘇小萌跟前,直接道,
「你走後,白小舅打電話給我了,說……容靖在看守所里已經擬好了容氏股權出讓書以及殷氏容氏併購協議的部分條款。」
「這麼快?」
蘇小萌驚訝,驚訝後眉目一轉,
「容靖不會耍什麼手段吧?他平時做事都是謹慎再謹慎,這次……」
「不僅如此,他還決定……坦白一切,接受法律制裁。」
「……」
蘇小萌眸子驀地瞪大,一臉的不可置信。
「白小舅是昨天下午接到所長的電話,傍晚連夜給容靖錄了口供。天津港當晚發生的事情,他知道的,一字不落的全說了。」
「主動接受法律制裁……還打算把容氏集團股權讓渡出來……給我們?」
蘇小萌說著……都覺得這話忒假,
「哪路神仙降臨到看守所給他度化了麼?」
「不對不對,我覺得他肯定有陰謀,那天,他得知容司和容老夫人因為他下跪,表現的那麼難受,現在卻打算主動伏法?他不知道這樣……他的父母會更難受?」
蘇小萌實在是想不通這其中的邏輯,只覺得容靖的態度和決定來這麼一個一百八十度轉變,太過蹊蹺。
殷時修見蘇小萌喋喋不休的在這琢磨著,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誒……萌萌……」
「幹嘛嘆著氣叫我的名字?很晦氣的啊!」
殷時修雙手握住她的手,
「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願意把人往好裡頭想了?」
「殷時修先生,什麼時候,我把壞人往好裡頭想了?」
「咳咳……」
「容靖可不是好胚子。」
蘇小萌嗤之以鼻道。
「那怎麼辦?容靖決定伏法,然後我們不同意?一定要撤訴?」
「呸!他都主動伏法了,我還撤訴?!」
蘇小萌說完抄過桌子上的手機,撥起了號碼。
「你打電話給誰?」
「給白小舅啊!讓他告訴容靖,我已經當真了,他想反悔也沒門!準備在監獄裡好好待著吧!」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