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 狼若回頭
「俊傑!來,到四奶奶這來!」
蘇小萌起身,沖殷俊傑招手,眼睛是看也不看殷時青,這態度擺出來,大家也都看得明白。
她身上的刺已經豎了起來。
殷時青鬆開殷俊傑的手,對他道,
「去吧,去你四奶奶那兒。」
殷俊傑也沒多想,就這麼走到蘇小萌身邊,
「四奶奶……」
蘇小萌忙讓人在自個兒邊上加了個位置,讓殷俊傑坐。
「俊傑的個頭好像又長高了。」
殷俊傑摸摸頭,笑笑。
蘇小萌握著殷俊傑的手,很是順其自然的捲起他的袖子,說道,
「袖子有點兒長,捲起來,免得湯湯水水沾了上來。」
說是這麼說,其實小萌就是想看一下這段時間,殷俊傑有沒有再遭到家暴,若是身上有痕跡……
「四奶奶,我好的很,不用擔心。」
誰料到蘇小萌的這點小心思全被殷俊傑這小機靈給看透了。
對上殷俊傑陽光的面容,蘇小萌也放下心來。
夾了個雞腿就放在了殷俊傑碗裡,
「多吃點兒,現在吃的胖一點,發育的時候一準能抽長!」
殷俊傑忙側首看她,
「四奶奶,您這話有科學依據麼?」
「唔……雖然沒有科學依據,但是四奶奶以前的初中同學啊,那些初一初二都還是大胖子的男生,到了初三就一下子拔高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
蘇小萌見殷俊傑還在質疑,更是擺出一副斬鐵截釘的面孔。
倒也唬的殷俊傑七八成相信了。
一旁的殷時修頗有些無奈的笑笑。
蘇小萌瞅了他一眼,「幹嘛呀?」
「還有人被晾著呢。」
殷時修小聲說道,蘇小萌這明顯冷落殷時青的樣子,真的是……明顯!
倒也不是說在座的這麼多人都會去看蘇小萌的臉色。
可孩子是蘇小萌招手讓過去的,至於這孩子的爺爺……
蘇小萌沒吭聲,也沒有看殷時青,就這麼自顧自的繼續吃飯,兀自和殷俊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話說今天你不上課?」
蘇小萌這問題真就是隨口問,卻沒想到隨口一問的問題竟是戳到了要害處。
殷俊傑這一下子就沒了聲,蘇小萌也是敏銳,放下筷子,看向殷俊傑,
「怎麼了?」
「……」
「俊傑這段時間身體不好,我和他爸就商量著讓他休學一段時間。」
蘇小萌沒有搭理殷時青,這殷時青倒是主動的走了過來,吩咐傭人多添了兩張椅子兩副碗筷。
殷時青扶著妻子坐下,而後自個兒也端坐著,老道的模樣兒。
夫婦倆就坐在殷時修邊上,蘇小萌和殷俊傑的談話,倒是也聽得清楚。
見蘇小萌問道殷俊傑的學業問題,立刻就把話接了過來。
蘇小萌又不是傻子,腦筋稍微轉一下,便能猜出個大概了。
「休學多久了?」
沒再糾結原因,蘇小萌問了殷俊傑新的問題。
殷俊傑算了算,道,
「快兩個月了……」
「身體好些了麼?」
蘇小萌又問。
殷俊傑忙點頭如搗蒜,「好了好了,已經全好了!」
看著青蔥少年稚嫩的臉龐露出那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兒,蘇小萌打心底里覺著心疼。
殷俊傑是個多有靈氣,多好的孩子……
若是這樣的孩子從此沒了接受教育的機會……那該是多讓人可惜的一件事。
「時青大哥,既然俊傑的身體已經好了,就趕緊讓他回學校上課吧,算算這時間,是不是要期中考試了?」
蘇小萌又問。
「是啊,四奶奶,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
「這……你上去就考試,會不會跟不上?」
蘇小萌倒是有些擔心了。
誰知,殷俊傑卻是露出一臉自信的樣子,
「我在家有自學,不懂的地方我有問奶奶,爸爸心情好的時候,也會解答我的疑惑。」
蘇小萌心疼殷俊傑的同時,又是滿滿的欣賞和讚嘆。
「明天就去學校,咱沒那麼嬌氣,有點兒不舒服就曠課休學,對吧?」
殷俊傑依舊是點頭如搗蒜的認同著蘇小萌說的話。
「時青大哥,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小萌看向殷時青,之所以還稱呼他這一聲大哥,主要還是因為今天來殷宅吃這頓午宴並非只有殷家的人,外頭三大桌,還有廳內都摻雜著外人。
殷家二老鐵青著兩張臉,卻愣是沒有厲聲呵斥著把殷時青給轟出去也正是因為……
家醜再丑,也不能這麼明晃晃的丑給外人看。
殷家二老是要面子的人,殷家還是要維護住家族的聲譽。
殷時青從二老手中搶下殷宅,轉手拍賣殷宅等等,眾人也都是聽說,這些消息,誰也沒有證據來坐實。
可若是殷家自家人來把這個傳言給坐實。
那可真就是殷家的一大恥辱笑話。
殷時青和殷時修不和也好,對養育他長大的雙親不孝也好,甚至對整個殷家沒有感恩只有仇怨也好……
終不足為旁人道也。
他殷時青再怎麼不受人待見,也是位高權重的一名大官員,眼下前景正好,誰又會不識相的去質疑這位高官的人品,德行?
殷時青忙道,
「弟媳說的是,可能是我還有海燕太過寶貝俊傑這孩子,前一段時間,他三天兩頭的發熱,帶去醫院檢查說是免疫力太差。我和他奶奶嚇得立刻就去學校辦了休學,讓他在家好好休息。」
殷時青說的也像是那麼一回事,表現出一副愛孫心切的樣兒。
蘇小萌心下嗤之以鼻,終沒有表現在臉上。
殷紹輝和周夢琴看到殷時青就來氣,夫妻倆一同生活了近六十年,關鍵時候,兩人所做出的舉動和行徑還是默契的,不搭理他。
這露出了獠牙的野狼,這時候來殷宅,不就是想讓殷家在外人跟前出洋相?
「爸,媽,我在這兒誠摯像二老道歉,是時青不懂事,是時青……受了奸人挑唆才會做出那等忘恩負義,讓您二老傷心欲絕的事情來。」
殷時青起身,挺拔的身軀有些微胖,看著壯實又穩健,突然正色沖殷時青和周夢琴說出這麼一番話……
著實讓在座的殷家上下都傻了眼。
蘇小萌這眉頭立刻就緊蹙起來……
心想,這殷時青來這一趟竟不是為了攪局,而是想要藉機打感情牌?
「這一杯,兒子先干為敬!」
說完,手裡的一杯白酒就這麼下了肚。
殷紹輝和周夢琴從頭到尾並未舉杯,兩人視線也都是隨意的掃了殷時青幾眼,仿佛是在判斷這個忘恩負義的野狼說這話時有多少違心的成分。
殷時青這一口悶完,見二老神色未動後,他也沒有露出絲毫不悅,而是一臉的理解,
「爸媽生兒子的氣,應該的,應該的!」
說著便又把自己的酒杯滿上,一杯下肚後又緊接著一杯。
連續三杯白酒下肚,不說殷家自家人,反正這外頭人見堂堂政委如此低聲下氣的向雙親道歉,交頭接耳的窸窸窣窣議論聲,多半說的都是……清官能斷家務事,到底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存隔夜仇之類的話語。
聽得蘇小萌那叫一個刺耳啊,一時間只覺得如坐針氈。
聽著殷時青擱這一口一聲「兒子」,一口一個「對不起」,一口一個「受人挑唆」……
蘇小萌身上早先豎起來的刺,愈發堅硬,尖銳起來,這時刻準備著要扎人了。
殷俊傑抬眼瞄了蘇小萌兩眼,只覺得四奶奶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怪瘮人的。
「老四,弟媳。」
殷時青敬二老的三杯酒下肚之後,二話不說滿上酒杯就又把目標轉向了殷時修和蘇小萌。
這一聲可算是像劍一樣,直插蘇小萌心口。
人要臉,樹要皮,殷時修「出殯」那日,他們夫婦倆連「死者為大」的道理都不懂,一心只想著坐上殷家主事人的位置。
那日,蘇小萌便對他們夫婦兩說過這樣的話。
現在看來,樹要皮,可人卻真的夠不要臉。
「時修,小萌,你們……也在生大哥的氣吧?」
蘇小萌抬眼,瞠目望著殷時青,那表情完全就是恨不得把殷時青給生吞活剝了才痛快!
面對殷時青這一臉的虛偽做作,剛吃下的幾口飯菜,眼看著就又要吐出來了!
「大哥……有大哥的痛處,有大哥的難處……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我殷時青也不要什麼面子,什麼尊嚴了。」
「……」
殷時青聲音拔高,廳外頭的人屏息凝神,倒也能聽得清廳內殷時青說話的聲音。
「官做的再大,到了家裡,也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是二老的兒子,是弟弟妹妹們的大哥……」
話說的漂亮!
這人一向習慣把話說的漂亮,然後把事做的噁心難忍。
「我並非爸媽親生,為此,我和老四不一樣,老四生來帶著爸媽的優良基因,我卻是打小就因為自己是抱養的而感到自卑……」
「就是這種幼稚的自卑心理作祟,就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老四在我跟前是充滿著優越感的。」
「兩相比較,我也就一直把老四視為競爭對手。」
「直到有一天,容家老爺子容司告訴我,老四擁有的,其實本該就屬於我,是因為我的生父死了,才會有現在的殷家,若是生父未死,我們家也是不輸於殷家的世家豪門……」
「殷時青,閉嘴了,行麼?」
蘇小萌壓著聲音,沉沉說著,話里有濃濃的威脅意味。
「小萌啊,聽大哥把話說完成麼?」
蘇小萌頓時就站了起來,指著殷時青的鼻子便控訴道,
「殷時青,你想幹什麼當我不知道?你來這一趟為了什麼,當這一桌子人是傻瓜?!」
「小萌……你……」
「萌萌,坐下,冷靜些。」
先開口的倒是周夢琴。
可是周夢琴卻沒料到,她這口一開,蘇小萌那憤怨的眼神就已經瞅向了周夢琴,
「冷靜下來聽他在這胡言亂語?!」
慢慢的質疑語氣,讓周夢琴都為之一怔。
「我已經忍你很久了,殷時青,叫你一聲時青大哥是給足了你面子,默許傭人給你們夫婦兩搬這張椅子是看在小俊傑的面子上!這都看不出來?!」
「……」
「堂堂殷政委,八面玲瓏的殷政委,擱這兒裝什麼傻呢!你自個兒做過那些事情,哪一件不讓人噁心?」
「小萌,可以了,坐下,今天這麼多客人在場……」
殷紹輝忙出聲道。
周夢琴開口後被駁,顯得有些怔楞,殷紹輝也趕忙開口,希望他這殷家老爺子的威嚴還能震懾住情緒有些激動的蘇小萌。
誰知,蘇小萌情緒爆。發,全然沒打算把二老的出聲暗示當一回事。
不僅如此,聽到殷紹輝後半句那明顯透露著「要面子」的意味,蘇小萌這火躥的更甚。
忍氣吞聲,忍辱負重,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現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蘇小萌不會忘記,就是為了殷家所謂的名望和聲譽,就是為了維護殷家的基業和尊嚴,甚至就是為了殷家兩個老人自己的執念和承諾……
他們對殷時青這匹野狼一再容忍,一再放縱,任憑著這個充滿狼子野心的權欲之人,一步一步的往高處爬,一點一點的收攬權利。
終於,讓這匹野狼害死她的孩子,讓這匹野狼險些在倫敦教堂的那場大火里讓她和雙兒煌兒喪生!
讓這匹野狼至今活的好好的,卻讓他們的親兒子,她的丈夫坐在輪椅上,忍著旁人難以承受的痛楚!
蘇小萌看著殷時青,便是滿腹恨意。
當時殷時修的死訊傳來,她傷心欲絕,無暇顧及殷時青夫婦。
之後殷時青夫婦主動上門挑釁,那時她是真的沒轍,死死壓著自己的恨意和怒火。
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說起來,天津港綁架案件似乎沒有殷時青參與策劃的痕跡,可是……那盛德集團事件卻是因殷時青而起。
殷時青和施盛德之間有著剪不斷的糾葛聯繫。
這些,蘇小萌沒有一日能夠忘記。
甚至是每一次見到殷時青,看著這皮野狼露出壞意狡猾的笑容時,她都仿佛能看到那一幕幕驚醒她無數回的夢靨。
看到他雙手掐死自己的孩子,掐死那個自己懷孕十月,最終卻沒能活下來的小寶。
每每想到,那都是錐心刺骨的痛。
看到他手舉著一個火把,點燃了教堂,她和雙兒煌兒在大火中驚惶失措,火苗燒到他們的腳邊,燙著他們的皮膚。
倫敦的那場大火之後,只是軍方的一隻替死鬼攬下了所有罪責。
可是真正的幕後指使人是誰,殷時修和她都心知肚明。
這一路走來……
殷時青這雙手沾著多少鮮血?
她蘇小萌的命是有多大?他殷時修的命是有多大?她那對寶貝雙胞胎的命又是有多大?
能熬得過他一次次的迫害……
「就是因為今天有這麼多的客人在場,他才要說這些話,怎麼?爸媽不會忘了這殷宅,是時修花了多少心思才收回來的了麼?」
蘇小萌連殷紹輝都開始質疑。
一時間,桌上的殷家人都屏住了呼吸。
殷紹輝眉頭攏起,
「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老爺子聲音沉下,威嚴又更甚幾分。
「那爸爸可知道,今天殷時青站在這說這些的用意?」
「你先坐下!冷靜一點!」
「你們要我怎麼冷靜?!我已經冷靜到現在了!只是這人太過不要臉,也太會順杆往上爬!從他進來到現在,我已經忍夠了。」
「……」
「那日,我們是懷著多麼難受的心情把殷宅的宅基給他?」
「現在又憑什麼默許著他在喬遷宴上侃侃而談?!況且說的還是些廢話!」
蘇小萌太過氣憤。
殷紹輝和周夢琴卻礙於兩位親家和白家老爺子都在而無法斥責蘇小萌什麼。
可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蘇小萌這麼頂嘴……
也是弄的殷紹輝和周夢琴都挺難堪的。
殷紹輝忙看向餐桌一側坐著的白豐茂,白思弦和蘇成濟。
一個眼神甩過去,就是希望他們能穩住蘇小萌。
誰料,向來極識大體的白思弦竟是沒有吭聲,而那很是擅長活躍氣氛的蘇成濟神情凝重著,也並沒有要攔女兒的打算。
殷紹輝沒轍,只好輕聲對身邊的白豐茂道,
「白老爺子,您快勸勸您這孫女兒,冷靜點兒……時青他……」
「殷老弟。」
白豐茂放下筷子,拿過一旁的帕斤擦了擦嘴,看向殷紹輝,只說了一句話,
「狼若回頭,不是報恩,就是報仇。你覺得,你這兒子是會報恩的人麼?」
一句話問的殷家二老的臉色又青上幾分。
「白老哥……」
殷紹輝沉吟良久,還想再開口,只是這剛叫了白豐茂一聲,白豐茂就抬手示意他打住。
借著一旁的帕巾擦了擦手,看起來有些老皺的雙手搭在桌子上,
「殷老弟,周妹是好面子的人,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殷正委說到底是你們養大的兒子。」
白豐茂沉著聲,悠悠說道,
「自家兄弟之間的恩怨,家長里短的麻煩事,總是不希望當著眾人的面談及。」
白豐茂兩句話說到了殷時修和周夢琴心裡。
殷時青那麼冠冕堂皇的幾句話,似乎是帶著慢慢的歉疚和悔意……
可殷紹輝和周夢琴若是在經歷這麼多事情之後,還盲目的固守著這份父子,母子情緣,選擇去相信殷時青的話。
那可真的是老糊塗了!
只是喬遷宴本是喜事,里廳三桌人,外廳三桌人。
難道要當著這麼些人的面解決自家的矛盾,況且這個矛盾壓根就是解決不了的。
這個大兒子想要做戲,那便讓他做唄。
好過讓這麼多人看殷家的笑話,好過今天之後,殷家的家長里短在外頭被傳的沸沸揚揚。
白豐茂點到殷紹輝心裡了,殷紹輝忙接道,
「今天畢竟是喬遷宴會,親朋好友們過來也就是為了慶祝,又何必……」
「是,殷老弟和周妹子心裡怎麼想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