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牧深(1)
1
「新來的家教?」
給我開門的是個梳了兩個小辮子的女生。
瓜子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據說,她叫王丹琳。
來之前我就聽說這個丫頭脾氣不太好,一個月里就已經換掉兩個家教了,而我,是這個月的第三個。
「嗯,家教,昨晚你父母讓我下午過來。」我說。
她還是盯著我。
「王同學?」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喔,請進。拖鞋在這。」她幫我拿了一雙款式很簡潔的深灰色拖鞋,彎腰的時候春光乍現。
我換了鞋後說:「下次還是不要穿領子太低的衣服,你還是學生,吃虧的是你自己。」
她愣了下,忙捂住胸口,紅著臉氣呼呼地說:「現在的家教進門先看女孩胸嗎?」
「是你在給我看。」我和她擦身而過:「你房間在哪?」
她指了我一個方向,蹭蹭蹭跑到了我前面。
我想進去,她又關上門說:「那個,我屋子太亂,整理一下。」
「好。」
我站在門口等了十分鐘,她臥室的門打開,我發現她換了衣服,原本大領口的雪紡衫變成了圓領的t恤。
「進來吧。」
門開了。
「喂,我爸說你姓許。」她朝我吐吐舌頭。
「姓許。」我答。
她雙手交纏抵在下巴處,朝著眨著眼睛說:「你也就比我大一點點吧?你大三?還是剛畢業?能不喊你老師嗎?你叫……什麼名字?」
我學的是律師專業,大三開始就會安排一些實習工作,律師等級都是從低到高,我算是律所里的新人,以至於時間寬裕可以悄悄接點外快,比如不會耽誤太久時間的家教工作。
我看她一眼,邁步進去,掃了一圈房間。
不算很大的房間,二十平左右,床單是粉紅色的貓,除了床單之外牆上也貼了很多隻這種貓。
她介紹這隻貓叫hellokitty。
無法理解這麼好的年紀不把心思花在學業上,而對一隻貓這麼迷戀。
「同學,我是來補課的。」我無奈地說:「這隻貓和我好像沒有多大關係。」
「好吧。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她盤著手看我。
「我姓許。」我並沒有打算告訴她我的名字。
「呆板,無趣!和唐穎一樣!」
我竟吃了記她的白眼。
說實話,我並不好奇她嘴裡的唐穎是誰,她桌上的課本被我拿起,隨手翻了幾頁。
她一把奪走,抱在胸口。
我看著她:「人家的課本都是標註重點,為什麼你在上面畫貓?畫得倒是不錯,你應該當飼養員。」頓下話,我笑了笑,隨手指著牆上的海報說:「就養它。」
她似乎沒聽出我的諷刺,特別認真地說:「設計師清水侑子創造了它,它不是一隻貓!原型是一個叫kittywhite的英國小女孩!她還有一個天蠍座的孿生姐妹!」
「連星座都有。」我突然笑出來:「所以,王丹琳同學,可以補課了嗎?」
她愣了愣,圍著我轉了一圈打量著我。
再度站在我面前時,她說:「我能說實話嗎?」
「說。」
她眼中流露出哀傷的眼神,小肩膀聳動了一下:「你不用給我補課,我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估計你也教不了什麼。」
「那為什麼還要請家教?」我覺得很奇怪。
她扁了扁嘴:「我太寂寞了,爸媽都不管我。許老師,你挺讓我順眼的,你就留下吧,反正錢我爸媽會照付。」
我驚奇她的回答,一時間沒說什麼。
她突然走到窗口,一手托著腮,站了好一會。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緩步走過去,順著她看地方向看了過去。
紅色招牌進入眼底,正對著窗戶的是一家小吃店,門口坐著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女生,她似乎在啃玉米。
我看了王丹琳一眼,她嘴裡好像在嘀咕什麼。
「你認識她?」我靠在牆上。
她憤憤地說:「我同學唐穎,我可討厭她了。」
我眯起眼睛想了想,剛剛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以至於我又將視線移向窗外。
我遠遠看過去,坐在小吃店門口的女孩吃起玉米來完全不顧形象,我不由自主地就勾起唇來。
「為什麼討厭她?」
「很無趣一人,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哼!」她嘟起嘴,表情依然很憤怒。
我思索了一會:「聽上去應該不是什麼太好的玩笑。」
「她挺窮的,學費每次都是最後一個交,沒什麼人和她玩。不過她爸媽很疼她,我特別羨慕,不像我一個月都不知道見幾次家長。」女孩的情緒變得失落起來。
女孩的心思太難懂了,有時候卻又極致簡單,討厭一個人的理由竟讓我摸不著頭緒。
我說:「既然你根本不需要家教,再見。」
我準備離開,她叫住我說:「你要是走,我就和我爸媽說你對我做了不好的事,你,你看我胸,還摸我。」
我的步子陡然頓住,轉身:「我過來是答應了你爸媽做家教工作,你不讓我教你,我留下做什麼?」
「我不管,反正你要是走,我就這麼和他們說,到時候看誰還敢讓你做家教,你會被封殺的,許老師!」
她刁鑽得很,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地定在原地。
可能是見我不說話,她突然把領子往一邊扯,露出一點點肩膀沖窗外喊:「老師摸學生了!」
我衝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像是被我嚇壞了,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淡淡地說:「好,我留。不許再叫了。」
鬆開手,她狠狠咽了口唾沫。
我問她:「我不陪聊天。」
「誰想和你這麼呆板的人說話,沒勁。你就待著就行,愛幹嘛幹嘛。」她不太高興地瞥了我一眼,然後走到書桌那拉開椅子坐下,拿出了畫質和鉛筆開始畫起來。
我站在窗口,望著對面那家小吃店。
王丹琳說,那女孩叫唐穎。
她的玉米吃完了,乍一看似乎啃得亂七八糟。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以為她要去丟吃過的玉米棒子。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拿它當毽子踢。
我驚訝她的想像力,突然就開始注意她。
她起初很顯然踢不到幾個就失敗了,但似乎沒有放棄的意思,幾次之後越來越嫻熟,踢的時候辮子還甩來甩去。
我不由默默地為她數起來。
「29個。奇蹟。」
「什麼?」王丹琳突然問。
我沒回頭,依舊盯著窗戶對面答了句:「你那個同學想像力很豐富,她在拿吃過的玉米糊踢毽子。」
王丹琳一點也不好奇,嘴裡切了一聲:「窮唄。要不然她能一下課就只能在家幫忙?我們班的人午飯都去食堂吃,她倒好,每天就啃家裡帶的剩菜剩飯,同學都說,搞不好她那些吃的,都是客人吃過的。」
我眯了眯眼,莫名有些氣憤:「同學,你嘴挺毒。你看見是客人吃過的了?就算是,人家的家庭條件差她還能奮發圖強也很值得欣賞。何況你的家庭條件應該也不算特別好,比你條件好的人比比皆是。換做你,能接受別人居高臨下的態度嗎?」
她被我說得氣紅了臉,又說:「我們班沒人和她玩!」她不再理我,握著鉛筆又繼續畫起來。
我靠在窗口,第一次很刻意去關注一個女孩。
她叫——唐穎。
和我一樣總被人說成無趣,也和我一樣不是很合群。
2
撞球室後面的小水泥房,一排排全是單間,住在這裡的人一般都是外地戶口的打工仔,或者學生黨。
我推開門時,江辭雲光著膀子蹲在角落裡搓衣服,他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泡泡站起來:「這麼快回來,被人辭了?啊?」
他是我的室友,偶然下認識的人。住到這之前,他剛剛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大起大落。
「沒有。她不需要我教,但工資會照付。」我說。
「為什麼?看上你了?學我師生戀?」江辭雲擦了擦手,沒有洗完衣服就點了根煙。
「胡說。」我往床上一躺,看著泛黃的天花板。
江辭雲走過來坐在床邊盯著我。
「幹嘛?」我被盯得有點不自在。
江辭雲壓下臉,低低地說:「我剛失戀,萬一你戀愛了,我好像顯得更慘。」
我哭笑不得地推開他:「我暫時會陪著你。」
江辭雲死乞白賴地笑起來:「操,對話怎麼聽起來有點不對勁?不會是一直想讓我攻你?啊?」
他故意掀開被子,掐住我的腰。
我一扭:「去洗你的衣服。」
江辭雲站起來,把菸蒂丟在地上,掐滅。
他重新回到位置上洗衣服,我把手墊在枕頭上看著江辭雲。我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永遠只像現在這樣,就如我不會永遠只是個不起眼的新人律師。
江辭雲洗完衣服,從鍋里拿了兩截玉米,他丟給我一截:「既然有外快拿,晚上買肉給我吃。」
我接過玉米說:「可以,一會我就去買。」
過了幾分鐘,我盤著腿坐在床上,盯著吃完的玉米棒看得出神。
「一動不動,打坐呢?」江辭雲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我很認真地問他:「吃過的玉米棒能當毽子嗎?」
江辭雲冷笑一聲:「你有病。」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我覺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