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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不是一般的小腳老太太,第一反應不是敲門問兒子,而是默默地收拾房間,把床單被套都換了,自己親自去水龍頭處洗,這會兒,看到郁紹庭那樣子,以過來人的經驗,更確定他剛做了激烈的體力運動。
郁老太太坐在郁景希旁邊,撥著橘子,看似不經心地說:“什麼時候帶回家來讓我跟你爸瞧瞧?”
郁景希早就豎起小耳朵,生怕聽漏了什麼。
“你既然跟人家好了,就別委屈人家,你年紀不小了,早點把事情定下來也好。”
郁紹庭把菸灰彈了彈,默不作聲。
郁老太太以為兒子想金屋藏嬌,頓時沉了沉臉:“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你都這樣對人家姑娘了,這要擱我們那年代,你這就是流氓罪,是要坐牢的。”
“奶奶,什麼是流氓罪?”郁景希眨著黑溜溜的大眼睛,半仰著臉問。
然後小孩子的話又一次被忽略。
郁老太太盯著叼了根煙臉色如常的兒子,心急如焚,你給我兒媳婦,給我兒媳婦啊!
在老太太快沉不住氣時,郁紹庭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我帶回來你們就同意了?”
郁老太太剛想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試探地道:“那姑娘叫什麼名字?”千萬別是她猜到的那個……
她又瞟了眼那盒保險套,原本的喜悅被沖淡,反而擔憂起來,結果郁紹庭一句話徹底摧毀了她的希望。
“您不是已經想到了嗎?”
※※※
這一夜對郁家來說絕對是不平靜的。
遠在首都的郁總參謀長接到老伴的電話,立刻暴跳如雷:“胡鬧,胡鬧!簡直是胡鬧!”
中氣十足的吼聲直震得窗戶玻璃震了三震。
郁老太太是又欣慰又心酸,好不容易郁家其中一個兒子脫光了,結果對象偏偏是個結了婚的,這要說出去,還不如光杆司令呢,“老郁,你說這咋辦呢?這要是有了孩子可不好辦了。”
那頭,郁總參謀長一點也沒鬆口:“有孩子又怎麼樣?我不承認就永遠不是我郁家的兒媳婦!”
“你說小三怎麼就……”郁老太太欲言又止,也是頭疼不已。
郁總參謀長的血壓也在噌噌地升高,這個小兒子從小就離經叛道,不像老大老二一樣省事,小時候整天拉幫結派地打群架,人家爭著當解放軍當警察,他卻拿著玩具槍嚷著要當強盜。
別人家三歲的孩子站在國旗下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我們萬眾一心。”他卻挺著小腰杆鬥志昂昂地唱:“抱著敵人的老婆,洞房,洞房,洞房房!”
都說三歲看八十,郁總參謀長差點嘔出一口血來,早知道出生那會兒就把他掐死算了!
掛了電話的郁老太太還沒緩過一口氣,家裡的保姆上樓來喊她,說是小姐回來了。
郁老太太一下樓,就看到郁苡薇挽著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人坐在客廳里,之前她去醫院見過裴祁佑,而且她跟老姐妹去打牌偶爾好幾次都遇到裴太太,是個很溫和親善的女人,因此對裴祁佑的印象不錯。
郁苡薇已經歡欣雀躍地跑過來,拉過老太太的手,“奶奶,有個好消息我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郁老太太還是不著痕跡地打量起那邊起身的裴祁佑。
裴家的事情她多少聽說過一些,對於裴祁佑能在那樣的困境裡東山再起還是蠻賞識的,雖然也知道他之前跟娛樂圈一些女明星模特有緋聞,但現在看他一表人才,也暫時斂去了有色眼鏡。
郁苡薇看出奶奶對裴祁佑的印象不錯,羞澀地看了眼裴祁佑,才說:“我打算跟祈佑訂婚了。”
郁老太太一臉訝然,如果她沒記錯,這兩人也沒認識多久。
郁苡薇:“奶奶,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媽咪了,她說過幾天辦完畫展就回來一趟。”
所有即將出口的疑問都被這個消息所沖淡,郁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媽回國了?”
“嗯,媽咪說,有些事需要面對,這二十幾年她已經讓您跟爺爺傷透心,不想再遺憾終生。”
郁老太太摸著郁苡薇的手,眼底有淚光閃動,連連點頭,“等你媽回來,咱們就辦場風光的訂婚宴。”
※※※
從郁家院子出來,郁苡薇像一隻快樂的金絲雀,“我就說,只要搬出我媽咪,奶奶一定會答應的!”
裴祁佑臉上卻沒有過多的喜悅,上車之前,囑咐她先進去,“晚上好好休息。”
郁苡薇發覺裴祁佑今晚的心情不是很好,在他上車前,喊住了他,然後扭捏地拉住他的手,燈光下,是一張白裡透紅的俏麗小臉,“我知道自己還有很多缺點,但以後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和你家人的。”
今天的郁苡薇穿了一件象牙白的大衣,眉眼彎彎,五官清秀而精緻,長長的捲髮編成魚骨辮搭在左肩上,露出弧度優美的白皙脖頸,身材纖細勻稱,一雙黑琉璃般美麗的眼睛含羞地望著他。
裴祁佑低頭看著她,忽然神思有些恍惚,深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逐漸萌芽然後一點點地茁壯成長。
他抬起的手拂過她鬢邊的碎發,替她勾到耳後,然後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進去吧。”
※※※
裴祁佑從軍區大院出來,沒有直接回裴家,而是驅車在路上亂逛。
時隔多年,他重新尋覓到了一份讓他心動的感情,明明跟郁苡薇在一起時也能重溫年少時那種美好安靜的滋味,為什麼一到了晚上心裡會覺得空空的?
車子行駛在車流里,漫無目的地開著,嫌暖氣讓他轉不過氣,打開天窗,連所有車窗都降下,冷冽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猶如鋒利的薄刃刮在臉上,原本心煩意燥的情緒才好轉了一些。
莫名地,他感到有一個黑洞正在吞噬著自己,偌大的空虛占據了他的身體,他已經擁有了財富,也擁有了一份愛情,馬上就要訂婚然後會結婚,為什麼還是會覺得不滿足,像是有什麼在從身體裡流逝……
最後車子停在豐城老城區的一片拆遷樓房附近。
過去這麼多年,這裡依舊沒什麼變化,他下車的時候,遠遠地就有犬吠聲傳來,循著記憶,他找到了當年住過的房子,地面都長滿了青苔,簡陋的樓道里四下是垃圾,一樓的燈壞了,光線昏暗。
他搬起房子門口的枯了花的盆栽,下面果然有一個鑰匙,門鎖已經生鏽,花了很長時間才打開。
裡面布滿了蜘蛛網跟灰塵,因為常年沒人住,已經斷電斷水。
借著廊上的燈光,他走進去,看到一張全家福擺在茶几上,應該是當時搬家時忘了帶走。
他談成第一筆生意,就賺了不少錢,在市區買了一套二手房,但在那之前,白筱回來後,他們還一起在這裡住了好幾個月,她依舊沒什麼變化,負責一切家務,照顧他奶奶跟母親,沒有一句怨言。
其實當時他已經在外面有人了,經常不回來過夜,即便是回來,也從不跟她睡一起,那麼聰明的人,怎麼會沒有察覺,只是她從來不問,每晚都等他,等到趴在餐桌上睡著,那時候的白筱是真傻。
裴祁佑在鋪了白布的沙發坐下,他雙手拂過臉,最後捂著嘴,盯著全家福里那個隨意編了個辮子垂在肩上的白筱,漸漸紅了眼眶,低低地喚了一聲:“筱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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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在外面晃了很久才回到星語首府。
一輛轎車停在樓下,車裡的人看到她立刻下來,是裴祁佑的秘書張曉麗。
對白筱跟裴祁佑的關係,張曉麗並不清楚,但既然裴祁佑讓她過來接白筱去酒店,也不敢違背命令。
“你回去吧,明天我自己會去車站。”白筱上樓前回頭說。
張曉麗很為難,裴總說一定要親眼看著白筱上高鐵。
白筱看出她的意思,“放心,你回去告訴他,我一定會離開,不會打擾到他的好事。”
見張曉麗還是不放心地站在那,白筱也不想多浪費口舌,索性管自己上了樓。
畢竟同事一場,張曉麗發現白筱臉色不是很好,也不敢逼她,只好回到車裡守著。
※※※
回到公寓,葉和歡就從房間出來,指著客廳里一個大箱子,“這是裴家司機剛才送來的。”
白筱打開蓋子,裡面很多都是她住在裴宅時放在臥室里的東西。
不用任何言語說明,白筱就懂裴家那邊的意思了,雖然已經打過預防針,還是心頭一陣難受。
裴祁佑馬上就要跟郁苡薇訂婚,等新婦進門,她的東西擺在那裡不是膈應人家嗎?
白筱重新合上箱子,葉和歡把一個紙袋放在她的腳邊,“去福奈特乾洗衣服,順便把你的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