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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攤開紙團,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竟沒一個錯別字。
她的視線下移,落在右下角用鉛筆畫的兩小人上,手拉著手,衣服上寫著名字。
“郁景希?”
楊老師一聽到這個名字,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又蹭蹭往上漲。
“爺爺是總參一把手很了不起嗎?我爺爺還抗美援朝戰鬥英雄呢!”
白筱對楊老師賭氣的話語哭笑不得,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拎著小提琴去上課。
……
小提琴班只有十二個學生,一節課六十分鐘下來,白筱並沒覺得太累。
路過繪畫班,裡面傳來楊老師溫柔的聲音,看來已經氣消了。
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白筱不由加快回辦公室的腳步。
只是剛走了兩步,她就被教室外牆角的一道小小身影吸引了目光。
紅色的大嘴猴衛衣,綠色同款衛褲,腳上是一雙牛皮靴,脖子上圍著卡通方巾,蘑菇狀的濃密黑髮有些微卷,顯得蓬鬆可愛,白皙的圓臉上鑲嵌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
白筱在藝術中心工作兩年,對這裡的學生不能說全都喊得出名字,但也或多或少見過幾面,但這個腦袋抬得高高地、像生著悶氣的小孩,她還真不知道。
想到早上辦公室里那一出,白筱看了看繪畫班的門口,心裡有了數。
“那孩子也真是犟,站在教室外快一小時了!”
聽了一旁清潔阿姨的話,白筱不免又多看了那孩子兩眼。
他手裡拿著一個碩大的書包,剛才沒仔細看,白筱這會兒才注意到他的臉上有幾處輕微的淤青,應該是跟小夥伴打架造成的,不知為何,他忽然懨懨地耷拉下了腦袋。
陽光打在他身上,在牆上拉出一個斜斜的影子,顯得孤獨而落寞。
白筱望著他,無法將他跟楊老師口中那種惹是生非的小太歲劃上等號,她腦海里蹦出的是那封“情書”右下方的那對小人,滑稽的畫功讓她忍不住揚起唇角。
☆沒媽的孩子一家親
“這孩子還真有勁,五個打一個,都不是他的對手。”
清潔阿姨樂呵呵地豎起大拇指,白筱也配合地挽起唇角。
“白老師你上星期請假,所以沒看到另外幾個孩子被他打得哭爹喊娘,照理說父母也都是豐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結果愣是沒有家長跑到藝術中心來鬧。”
白筱看著那邊埋著頭沐浴在陽光下的孩子,心頭莫名地柔軟了幾分。
“他剛才是又跟人打架了?”她的目光停留在孩子的臉傷上,不禁問了句。
“那倒沒有,早上來的時候就有了。”
清潔阿姨也算藝術中心裡的百事通,立刻扯開了話題:“說是海歸紅三代,真正的名門世家出來的,郁戰明知道吧?新聞聯播里的熟臉,他爺爺,親的!他爸爸叫郁什麼庭來著,咱們藝術中心後面那個正在新建的樓盤就是他公司的,可惜啊……”
“可惜什麼?”白筱轉頭看忽然發出同情感嘆的清潔阿姨。
清潔阿姨湊近,壓著聲道:“可惜親娘早死,他爸這麼年輕,怎麼可能不討老婆了!”
因為一句“親娘”早死,白筱心底湧起一絲的憫惜,她自己從小就沒父母,對有類似遭遇的孩子都會產生說不出的感情,總希望他們能過得幸福一些。
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捏在手心,白筱又站了會兒,才朝著那孩子走過去。
……
“要擦擦嗎?”
郁景希正想著等會兒怎麼弄一副畫回家交差,冷不防跟前多出了一塊手帕。
他猛地抬頭,看到面前站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烏黑的眼睛閃了閃。
離得近了,白筱越發覺得這是個漂亮的男孩,文文靜靜地站在牆邊,若不仔細辨別,恐怕會被誤認為是小姑娘,只是臉上的淤青著實有些礙眼。
見孩子傻傻地愣在那,頗具憨態,白筱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即便有楊老師的哭訴在前,她依然討厭不起來這個孩子,甚至還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歡,後來她想了想,把這歸結為同是天涯淪落人,沒媽的孩子一家親。
看他遲遲不來接手帕,白筱索性彎下腰,替他擦拭鼻尖上的小汗珠。
“你是這裡的老師?”孩子稚嫩的聲音里有防備,卻沒有推開她。
白筱笑笑,垂眸對上他晶亮的雙眼:“嗯,我是這兒的小提琴老師,那你呢?”
小傢伙撇撇嘴角,哼唧了兩聲,別過頭沒有回答。
白筱低頭瞄到他胖嘟嘟的拇指上有道被劃開的傷口,有些深,還在冒著血珠,她摸著他的腦袋,蓬鬆柔軟的頭髮讓她的聲音又放柔了幾分:“我辦公室里有創可貼,跟我過去,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小傢伙又哼了一聲,白筱以為他不願意,打算把創可貼拿過來,轉身剛走了幾步就發現身後多了條跟屁蟲。
☆有良心的小傢伙
白筱側眸看著旁邊牆上,一道小小的黑影亦趨亦步地跟在她的影子身後。
她沒停下來或回頭,依舊往前走著,卻下意識地放慢了步速。
進了辦公室,白筱首先做的是拿起遙控器打開空調。
房間內溫度漸漸回升,白筱扭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孩子:“怎麼不進來?”
郁景希往裡望了眼,確定沒其他人才溫吞吞地進去。
“坐這兒。”白筱拍拍自己的椅子,然後拿了個一次性杯子出去。
等她端了杯溫水進來,就看到小傢伙已經坐在她的位置上,抱著自個兒的大書包,有些新奇地打量著辦公室,因為個頭小,騰空的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
發覺她回來了,他立刻收回東張西望的目光,一本正經地端坐在那。
白筱暗笑,抽了兩張紙巾,在杯子裡沾了點溫水,“把右手伸出來。”
一隻肥嘟嘟、白嫩嫩的小手就那麼攤開在她的眼前。
濕紙巾剛碰到那滲著血的傷口,小手就哆嗦了下,往後縮了縮。
“很疼?”白筱停下動作,抬頭看抿著小嘴、一臉慷慨就義悲壯表情的孩子。
小傢伙在椅子上動來動去,撅了撅嘴,卻沒有喊疼。
白筱發現了一點,從這孩子跟她進來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跟同歲數其他會哭會賣萌的孩子相比,性格“陰沉乖戾”的郁景希難怪會不被楊老師喜歡。
替郁景希貼好創可貼,白筱起身去倒那杯水,眼角餘光掃到他正盯著她那袋早餐。
“那些早餐我還沒動過,如果餓了就吃吧。”
郁景希沒想到會被看穿那點小心思,彆扭地輕哼一聲,小臉卻紅彤彤地可愛。
白筱望著郁景希,心中的某個缺口瞬間被棉絮塞滿,軟綿綿熱乎乎的,她以前也能對其他孩子柔聲細語,卻沒有哪個孩子像郁景希這樣撥動她深埋心底的那根弦。
“白老師,怎麼在這兒?”
一道女聲打斷了白筱飄忽的思緒,轉頭就看到了下課的楊老師。
“丟個東西。”白筱把紙杯丟進垃圾桶,和楊老師一同回辦公室。
“那個郁景希真是太折騰人了,偏偏給分到我的班,就他那樣還學畫畫,白老師你不知道,坐在凳子上他就沒安靜過,我才說了他一句,他就拎著書包頭也不回走了。”
白筱想到辦公室里坐著的孩子,莞爾:“也許他只是性格比較活潑。”
楊老師哀嘆了一聲,伸手去推辦公室的門,門卻是虛掩著,“怎麼門沒關?”
白筱正想告訴楊老師郁景希在裡面,可是當門大開,裡面空無一人,她環顧了一圈辦公室,都沒找到小傢伙,當她注意到自己辦公桌上那兩隻用紙巾裹著的煎餃時忍不住輕笑出聲。
“白老師,怎麼了?”
“沒事。”白筱坐下來,捧著那兩隻煎餃,搖頭失笑。
小傢伙還算有良心,拿走整袋早餐之前,沒忘記給她留了兩隻,是怕她餓肚子嗎?
☆郁家父子
軍區大院門口,荷槍實彈的哨兵目不斜視,腰杆挺得筆直,不怒自威。
一輛掛著軍牌的轎車緩緩駛入,透過半降的車窗能瞧見孤零零坐在后座里的孩子。
車子剛在一幢三層高、帶著個不小院落的別墅前停下,后座車門被推開,背著大書包的郁景希就跳下車,在司機一聲聲“小少爺小心”的擔憂下衝進了大門。
在玄關處甩了靴子,郁景希正要跑上樓,卻在瞧見客廳里的那道人影時剎住了。
與此同時,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響起:“過來!”
郁景希躊躇了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挪過去,順便叫了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