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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愣了片刻,突然間衝過去,她踉踉蹌蹌的跑著,身邊的夕一樣不可置信,槍攤在身側,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素問終於看見了郝海雲的臉。他睜著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似乎想回頭看看,看看那個開槍殺他的人到底是誰,所以下巴揚著,脖頸一直向邊上扭著,胸口一抽一抽的痙攣著,隨著每一次的痙攣,從微張的口中有鮮血汩汩的冒出。
素問看著他,完全的說不出話來,張著嘴,大口的喘氣。抬頭越過車頂向郝海雲的後方望去。
項前進舉著槍,訓練有素的靠近,在發現目標還有一絲喘氣的同時,迅捷果斷的在目標眉心補上一槍。
“嘭”的又是一道槍響——
素問整個人被震得打了個激烈的擺子,如同打嗝般僵在那兒,痴痴的看著郝海雲眉心現出一個駭人的血窟窿。
一槍斃命。
他終於還是沒有機會在轉過頭之前,看清那個人是誰,甚至沒有留下一句遺言,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知覺。
永遠不可能醒來。
項前進的槍口仍然對著他,再確定目標危險人物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後,踢開了他手邊的槍,說道:“控制。”
素問跪在地上,如同被釘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項前進放下槍,向她走來:“弟妹……”
“唔……”素問雙手捂住嘴,嗚咽了一聲。
“弟妹,你沒事吧?”項前進彎腰欲拉開她,素問突然間後退了一步,奮力的避開他。
項前進愣住了,再不敢過去。而坐在地上的素問,卻一個人不知為何的捂著臉痛哭起來。
項前進莫名其妙,試圖向她解釋:“弟妹,這個人是全國通緝的要犯,也是我們這次金三角行動的抓捕目標之一,剛才他持槍挾持人質,情況緊急,逼不得已,才開槍將他擊斃。……我嚇到你了?”
素問不吭聲,只是坐在地上失聲慟哭。除了夕,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項前進只當她是被槍聲亦或爆頭的場景嚇傻了。一時間也束手無策,只得通過無線電向上級報告突發情況,然後,他轉身看著另一邊一直沒出聲的夕,敬了個禮道:“你好,罌粟,我是中國陸軍特種兵狼牙大隊的中尉項前進。我已經從上級那裡聽說了你的事跡,作為一名女性情報人員,很值得我們敬佩。上級命令我們在行動中保護你的安全,並於行動後護送你返回祖國。”
事情的發展如同過山車,大起大落,夕也恍然如夢,方才驚醒,遲疑的看著他。良久,才伸出手:“哦……你好。”
坐在一旁的素問,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再看看一旁死不瞑目的郝海雲,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
過了一會,後勤隊的人還沒來,倒是吸引了當地的警察。碼頭發生槍擊恐怖事件,一人死亡,持槍殺人的和死者還都是外國國籍,事情本身就足夠複雜,加上語言不通,項前進解釋了很久都解釋不通,上級的支援遲遲不到,百般無奈之下,三人一同被拷上手銬,帶入警局。
兩名孔武有力的當地警察架起素問的胳膊,把她整個人從地上拎起來,素問的雙腳軟綿綿的站都站不穩,幾乎是被拖著前進。誰也不知她和死者是什麼關係,只是趕到時,便看見一個人女人坐在地上,哭得如斯傷心。
素問被架上車,一路上扭著頭向後看,有醫務人員將郝海雲的屍體搬上擔架,蓋上白布,只剩下空有血跡的事發現場。她呆呆坐在車裡,隔著鐵絲網的車窗向外看去,天空終於升起魚肚白,日出了,照亮湄公河的早上,薄霧輕煙散去,魑魅魎魍無所遁形,然而這青天白日,依舊醜陋得讓人心生厭惡。
她和夕與郝海雲被分開關押在兩輛車上,夕坐在她的對面,神情冷漠的看著她哭紅的雙眼。
見她一直嚶嚶嚀嚀,哭個不停,不由心生厭煩:“行了,哭什麼哭,你要真在乎他,當時就該拿起槍給他報仇,現在哭有什麼勁?你連給他收屍的勇氣都沒有。”
素問放下雙手,惶然的搖頭。
項前進錯了嗎?沒有,他只是依照上級指示執行任務。
那麼夕錯了嗎?也沒有,並不是他要項前進開槍救她的。
可是郝海雲更沒有錯!
若說他有錯,便錯在不該對自己心存不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救。若他現在還留在山上,也許會在政府的掃蕩中被抓獲,他是個黑社會,早就料到自己會不得善終,但素問從沒想過他會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他走得那一幕,睜著的眼睛,反覆不斷的出現在她腦海里,如同一個夢魘,深深的鐫刻。
太多太多的惘然,讓素問無力負擔。她沒有愛過郝海雲,即使最後的一刻,他捨命相救,她依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
可是,難過是真的,歉疚,也是真的。
也許她今生,都不會忘記這樣一個男人。
警車將他們帶到當地警察局,因為案情嚴重,警察局長也被驚動,出動了許多警力來看守他們。
例行的筆錄過程,項前進出示了自己的軍人證明,因為涉及兩國政治,警察局長從大使館請來了大使,隨後,此次兩國聯合任務的中方最高指揮官負責人也現身,為情況做解釋。
素問在審問的過程中,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後來大使親自來安撫她,她依然是通紅著雙眼,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大使無奈嘆了口氣,亦了解她一個弱質女流,孤身在國外,遭遇到這種事情的悲痛。掌心放在她肩頭,按了按:“你很快就能回國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一切真的會過去嗎?素問回到囚室,在繁複的手續完成之前,她還不能離開這裡。
她抬頭看看同樣被放回的夕,夕一臉無謂,正在天窗的牆角下,踱來踱去。
素問瞥了她一眼:“你怎麼辦?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你已經背叛了國家。”
她的語氣冷清,因為對著三番兩次想要自己性命的女人,她實在提不起好脾氣。
若不是項前進的話,她還不知道夕竟然是中方派遣在金三角潛伏的情報人員。而從夕的種種行為來看,她可以確定,夕已經背叛了祖國。
一旦得到證實,無論掃蕩金三角的結果如何,夕,難逃一死。
相比來說,當事人本身顯得悠閒得多,依舊慢悠悠的踱步:“這裡的監獄,關不住我。”
她扭頭,自信滿滿的對素問說,表情充滿了自負。
素問不信的看著她,然後目光上移,盯著那狹小的天窗。她一直在窗下走來走去,不會在打這天窗的主意吧?不可能,窗口太小了,她不可能從這爬出去。
素問打消了想法,兀自拖著腮發呆:“那就祝你好運吧。”
她如今是不擔心再有任何危險了,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監獄。她只需睡一覺,等著大使館證明她的身份,將她接回國去,然後安穩度日,忘了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夕還是站在窗下,不知在研究什麼。
入夜的時候,有一輪皎潔的明月從窗口照下。素問蜷著身體,幾乎要睡著,忽然被什麼金屬切割的聲音吵醒。
她睜眼,坐起來,赫然看見夕正如同一隻矯捷的貓兒,爬在牆壁上,輕巧熟練的卸掉整幅天窗。
那在白天還被素問論證過,絕不可能爬出去的狹小天窗,此刻,夕就如同沒有骨頭一般,柔軟的鑽了過去。這算什麼?在紐約的機關要員那裡偷取文件時,被這更小的逃生窗口她都鑽過,不在話下。
夕很快就爬了出去,素問嗔目結舌,不知該不該大叫引來警察。
然而她很快就不用煩惱了,因為一聲更加巨大的轟響打斷了她的思維。隨著石灰的碎屑和煙塵,銀白色的月光灑了一地,素問怔怔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夕,她竟然炸掉了囚室的牆壁!
夕揮動雙手驅走面前的灰塵,跨過牆根的半截廢墟,一把扯住素問的手腕:“走——”
素問來不及抵抗,已被她拽出了半截矮牆。她反手掙扎:“我為什麼要跟你走,我待在這裡很安全……唔……”
她頻繁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後頸一酸,夕霍的揚手,手刀瞬間劈下,力道狠絕不可躲,轉眼間素問就沉眼昏厥。
夕掃了她一眼:“麻煩的女人。”然後旋身將她背在自己背上,夜色中如同一頭奔跑的羚羊,狂奔起來。
她是屬於熱帶叢林的,她從小就可以赤著腳在叢林裡跑一整天,身量嬌小,卻力氣奇大,背起與她差不多體重的素問不在話下,奔跑速度絲毫不減。竟是在漫天的警笛和圍捕中,順利逃遁。
夕帶著素問重新回到他們的領地。只是走了另一條更加隱秘不易察覺的小道。這條路是首領規劃建設這裡時為自己留好的後路,隱藏在危機四伏的叢林裡,四面都是看不見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