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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已經筋疲力盡。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她的醒來,驚叫了一聲:“啊,她醒了!”接著所有人立刻圍到了病床前,將她視線所及,最後一絲光亮也遮擋的嚴嚴實實。
她厭倦的閉了閉眼。
陸錚已經抓住她的手,聲音裡帶了絲沙啞:“素素……?”短暫的喜悅卻無法掩飾他的頹廢,他素來乾淨光潔的下巴上生滿了青的髯,眼泡紅腫,嘴唇乾裂,起了一層白色的小小的碎皮。
“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或者不舒服?”
聽口氣,似乎是沒有生她的氣。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能發出聲音,輕的如同嘆息:“我全身都疼……”有點兒矯情,卻是實話實說。
醫生聞言,趕緊上前來替她做檢查,陸錚不得不暫時放開她的手,退到一邊去緊張的看著。各種冰涼的器械在身上檢查了一周後,醫生終於抹了把汗,回過頭對陸錚道:“麻醉的藥效過了,刀口會疼是正常的。待會我開點止疼藥給她吃就好了,不過這種藥不建議吃多,會有副作用,病 能自己克服是最好。”
陸錚茫然的點頭,看著她難受的蜷成一團的樣子,只恨不得是自己替她在疼。
醫生和護士紛紛離開後,病房裡乍然又安靜了下來,陸錚坐在她旁邊,手指有些顫抖,想摸摸她的臉,又似乎一直在猶豫。仿佛一夜之間,這張年輕而俊朗的臉旁,就滄桑了許多。他一直守在自己身邊嗎?難怪會這樣……
素問靜靜的躺在病床上,圍繞在鼻端的,都是那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說過,從小就討厭醫院,害怕打針,可近來不知是不是犯太歲,頻頻跟醫院打交道。經歷過這次,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想再進醫院了,因為這裡,留下了她深深的恐懼,這樣的噩夢,恐怕會追隨著她一輩子了。
陸錚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除了她剛剛醒來時他激動難耐的問了幾句,到現在為止,一直安安靜靜的,兩人離得那麼近,卻相顧無言。
終於,陸錚先按耐不住,挪了下身子,轉頭倒了杯水拿在手裡,問她:“你要不要喝水?……先把藥吃了吧?”
他找遍了所有語言,才得這一句。
素問點了點頭,他立刻小心翼翼的托住她的身體,扶著她坐起來一點,把溫開水送到她嘴邊。他的小心程度,就像她是個玻璃般的易碎品,生怕一不小心她又會磕著碰著,傷到哪兒了。
素問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水,然後把止疼藥吞下去,陸錚把杯子放到一邊,又扶著她躺下去,替她掖好被角。
一舉一動,就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素問覺得心疼。這並不是他的錯,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才讓自己吃了這麼大的苦頭,也害得他擔心。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才好,可自己也已經夠難受了,她動一動也難,說話也難,連呼吸仿佛都困難。得知失去孩子的那一刻,是真的萬念俱灰,像是被人捏著鼻子灌了一口的黃連水,滿嘴的苦澀,塞在喉嚨里,也只能含淚吞。
只要想一想,眼淚就充盈在眼眶裡,濕潤了她的視線。
觸到她的眼淚,陸錚的心又是一抽,他把臉轉開了:“你別哭了,老人家說這時候哭不好,將來落下病根的。”
她知道,可怎麼也忍不住,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直打濕了整片枕巾。
陸錚沒辦法,只得坐到她身邊去,將她抱到自己懷裡。他半倚半靠在床頭,素問把臉埋在他懷裡,終於覺到一點溫暖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浸濕了他的毛衣。她像個孩子,抱住他的手臂,一直哭一直哭,像是有哭不完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她是打不死的小強,聶素問。從小到大,生活雖然偶有磕絆,但她都憑著那股堅韌樂觀的性子堅持下來了,最最難過的時候,不過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除了一人給了她一耳光,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給她。
她以為那就是最大的打擊了,情況再壞,還能壞到什麼地步呢?
可是原來還不止。上帝永遠會在你最不經意的時候,輕而易舉的打倒你。她承認她這次摔了,在人生道路上徹徹底底的摔了一跤,代價是她肚子裡活生生被剜走了一塊肉。她還來不及看一眼她和陸錚的孩子,聽他親口叫一聲“媽媽”,她甚至還沒有想好生男孩該叫什麼名字,生女孩又該叫什麼名字。
然而罪魁禍首……她想起陷入昏迷前最後一刻,看到的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孔。那是他的外公。是這個世上,她最不敢高攀的,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要她怎麼去控訴他?故意傷害,還是蓄意謀殺?
沒人會聽她的話,他們只會說她是不小心自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她的孩子就這麼沒了,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賠她一個公道。
不管再怎麼後悔,也挽不回,那麼多的徒勞,只是不甘心。
陸錚抱著她,大手一直輕柔的撫著她的後背,她抓著他的衣服,哭了又哭,一直哭到沉沉睡去。看著她像小動物一樣在自己懷裡睡著,他才終於安心。
肋骨處又開始鈍鈍的疼,她當晚出了事,他根本來不及處理自己的傷口。他明知道沒有斷骨,可不知為何,從她出事以後,那裡就一直斷斷續續的疼。現在他有點相信女人是從男人身上抽走的一根肋骨了,只要她一有事,那裡好像就會無端的疼起來。
半夜的時候,護士來例行巡查。
聶素問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裡自己在一條樓梯上奔跑,樓梯盤旋著上升,她抬頭,竟然看不到何處是盡頭。她不知道自己要爬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爬樓梯,只是雙腳不停的在樓梯上走,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仿佛停不下來。
似乎有人碰了碰她的手,她“啊”的驚叫一聲,腳下的台階忽然不見了,她整個人像一隻斷線的風箏,毫無徵兆的向下摔去。
然而夢境不同現實,現實中她可能只是一眨眼的瞬間,就已經摔到地上,夢中那個過程卻被無止境的拉長,她一直在空中墜落,那種恐慌,無盡的擔憂害怕,都和現實一樣,然而現實只是一剎,在夢中,那樣的焦慮卻始終折磨著她。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驀地從床上坐起:“不要,我的孩子!”
給她蓋被子的小護士也嚇了一跳,手裡端著的注she器和聽診器差點失手掉在地上。
聶素問緊張的瞪著面前這張陌生的臉。小護士愣了愣,上前想問她:“你怎麼樣……”
然而“啪”的一聲,被她拍開了手:“別碰我!你們想對我的孩子做什麼?”
她抓緊了被子,拼命的搖頭後退,現實和夢境掙扎不清,她像個受驚的孩子。
“你說什麼,你不是已經流產了嗎?”小護士也一頭霧水,這房的病人好像來頭挺大,上頭一直交待要小心照料,出不得一點岔子,所以她才會半夜過來查看情況,沒想到就讓她撞見這個情況。
“你胡說,我的孩子好好的,是你們想對他不利……”她蜷得更緊,明亮的瞳子在漆黑的房間睜得老大。
小護士也被她這情況嚇壞了,當即丟了聽診器,撒腿跑出去叫醫生了。過了一會,負責聶素問的主治醫生披著白大褂走進來,跟在他後頭的還有一批護士,聶素問驚魂未定,頭頂突然啪的一聲亮起熾眼白光,她本能的用手遮掩,從指fèng中看到一群人魚貫而入。
醫生對她的狀況也很費解,手裡拿著電筒要查她的瞳反,聶素問嚇得連連後退:“你們要幹嘛?”
見她不合作,幾個護士自發自覺的上去按住她的手,聶素問掙扎得更用力,像個飽受驚嚇的孩子,踢翻了點滴架,鏗鏗鏘鏘一陣兵荒馬亂,連在隔壁休息室睡著的陸錚也被驚醒了,披著外衣就跳下床來,腳底還趿著拖鞋,一進房見這陣仗就愣住了。
醫生向他解釋:“病人的情況有點反常,疑似是摔下來時碰到頭了,病人拒絕配合檢查,我們不得已,只好先給她注she鎮靜劑。”
醫生搖搖頭,又有兩個護士過去按住了她的腿,一名護士手裡拿著注she器走過來,抓住她細細的胳膊。
聶素問睜大了眸子,驚恐的盯著她手裡的注she器。
“我好好的,為什麼要給我打針!我不打,我不打!”
陸錚皺了皺眉,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醫生職業性的安慰她:“沒事的,打一針你睡著了就好了。”
“我不要……放開,放開我!”她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目光落到門口的陸錚身上,像是看到救星般,“陸錚,救救我……他們要拿掉我的孩子,你快救救我!”
一句話,連陸錚也愣住了。孩子明明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