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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風雪裡忽然有一個影子向著門口的哨崗走來。
祁連放下了碗筷,所有的戰士都放下了碗筷,齊齊的起立,目視著那影子的來向。
夜色像一具黑紗蒙蓋著來人的臉,可素問知道,一定是他,陸錚回來了!
營房前的應急燈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表情肅穆,手裡抱著的,果然是曹排!
一瞬間,無數的戰士,像心靈感應似的,整齊劃一的舉起了右手,向著風雪中走來的影子敬禮——
連素問也不禁肅然起敬,向著沉眠的烈士行注目禮。
陸錚抱著曹排走進了禮堂,曹排在大雪下埋得太久,皮膚已僵硬烏青,在戰士們的幫忙下,將他放進棺木。棺木四周鮮花環繞,黑紗做成的挽幛,輓聯,懸於左右,曹排的照片下方整整齊齊的放著一個白色的托盤,上面是曹排生前最喜歡穿的少尉制服,被疊的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那裡,靜靜的,就好象躺在棺木里的曹排。
祁連神色嚴肅而鄭重的把一頂軍帽和軍徽輕輕的放在衣服上。
不知是誰抽泣了一聲,接著是更多哽咽的聲音。
悲痛欲絕的祁連長大吼了聲:“不許哭!難道要你們的排長臨走還看到你們這些孬兵的熊樣嗎?”
這一吼,戰士們卻更傷心了,眼淚流得更凶,卻一個個都咬緊了牙關,不發出一絲聲音。部隊的禮堂從來都是歡聲笑語,軍歌嘹亮,從未曾有一天像這樣被黑紗蒙蓋著,氣氛壓抑而肅穆。祁連繃著的臉上,也悄然划過一道淚痕。
他沉重而緩慢的走上台,記不清第幾次深呼吸之後,終於開口,用嘶啞的嗓音命令:
“脫帽——”
無聲卻整齊劃一的動作,沒有領導,沒有其他連的戰士,只有邊防連一百二十三名同甘共苦的戰友,祁連鏗鏘有力的聲音迴蕩在寂靜的雪原上空:
“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悲痛的心情,在這裡沉痛悼念為搶救人民財產而英勇犧牲的曹自彬烈士……”
一個有可能成為狙擊手的傑出軍官,卻默默無聞的犧牲在藏邊的大雪裡。
追悼會結束後,戰士們一起來到後山,冒雪將曹排下葬。所謂落葉歸根,曹自彬排長在邊防連服役七年,早已將這裡當成他的家。祁連尊重他生前的願望,將他葬在了後山的“烈士園”里。
在這片積雪終年不化的潔白神聖的地方,在一個個豎起的小雪堆里,又多出了一個新雪堆。
又一段悲愴的故事連同一位英雄,長眠於聖潔的冰雪下。
在下葬之前,陸錚爭取到了祁連的同意,剪下曹排的一撮頭髮,燃燒成灰,裝進了骨灰盒裡。他尊重了曹排的意願,將他葬在雪中,讓他能永遠的看著隆子縣邊防連,他也沒有讓守候在拉薩的曹排妻子失望,帶回了曹排的“骨灰”。
“全體——都有了!”
“敬禮——”
無數隻手高舉至齊眉處,夜色中,一面五星紅旗在風雪中獵獵飄揚,斷人衷腸。
直升機按時來接他們回去,素問遵守約定,把曹排的“骨灰”交到他愛人的手裡。除此之外,還有曹排的一套軍裝,和一本日記。日子是鎖在柜子里的,祁連收拾他的遺物時找到的。
陸錚本想讓素問陪曹排愛人一起回北京,路上也好有個照應,自己則直接回狼牙基地,結果顧淮安打電話來,說任務暫時不需要他,可以放他幾天假。
這樣陸錚就和素問一起買了回北京的機票。
坐在飛機上,素問打開遮光板,看著腳下這片神秘的高原,感慨萬千。她在這裡收穫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也見證了一位優秀的軍官被永遠的留在了雪地里。
陸錚和她一同看著窗外,自嘲的笑道:“差一點兒,我也被永遠的留在這兒了。”
素問嗔他一眼,其實那一天直到天黑了,陸錚還久久未歸,她也擔心得要死,只差一點就要出去找他。只是戰士們都不說話,她便更說不出口。
“既然曹排生前的願望就是長眠於雪地之中,你為什麼還要大費周折的去把他找回來呢?”
陸錚不知道想到了事呢麼,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嚴肅起來:“這不一樣。部隊是戰士的家,曹排能和以往犧牲的戰友一起,長眠在烈士園裡,是他的願望。可若任他被埋在深山裡,死後靈魂漂泊在外不得歸家,該有多麼可憐。你也看到了,追悼會現場早就布置好了,可一直沒進行,那一口空棺就是等著曹排回家的。”
他緊緊的抿著唇,目光落在漸漸渺小的高原上。
聶素問倚靠在他肩頭,輕聲說:“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一直等著你回家。”
飛機像一頭怪獸,咆哮著直衝雲霄,漸漸將這座神秘的高原丟在了腦後,機身在空中劃下悽愴的弧線。
下了飛機當晚,聶素問就發現自己感冒了。大概是兩地溫差太大,一時還沒調節過來,她頭痛,鼻塞,還有輕微發冷的症狀。
她的身體一向很好,念書的時候一年到頭都不用進一次醫院,近年來卻頻頻被折騰進去,連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踩上霉運了。
在床上躺了沒一會,就掙扎著起來。
今天她還有很重要的事,她要去機場送別陸錚。
從蒙古高原吹來的冷空氣,使北京的天氣也開始轉壞。
中秋過後,連降幾場小雨,氣溫驟降。感冒發冷的聶素問已經裹上了羽絨服,蜷在車裡不停的哆嗦。
陸錚看著這樣的她,一陣不忍:“早讓你不要送了,你非要來。”
聶素問吸著鼻子不說話,抱著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的想法,等走了就看不著了。
下了車,陸錚去換登機牌,回來時手裡多了包紙巾,給素問擦了擦一直流個不停的鼻涕,抑制著眼神里洶湧的不舍和依戀,佯裝很平靜的說:“又不是第一次分別了,我們就不用搞得那麼隆重了,好嗎?”
素問點點頭,堅強的揚起臉,用濃重的鼻音說:“有空就打電話回來,讓我放個心。”
“嗯,一定!”陸錚鄭重的向她承諾,然後拍了拍她的頭。
素問拼命的忍著撲向他懷裡抱住他的衝動,眨巴眨巴濕漉漉的眼睛:“讓我再看看你,我怕時間太久,記不得你的樣子了。”
“傻丫頭。記得待會早點回去休息,生病了就別老往外跑,吃完藥就睡覺。要是還不好就打電話給馮湛,讓他送你去醫院。”
“知道了……”她嘟囔著,向他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一路平安,好好保重!”
說完,向他揮了揮手。
以為陸錚要走了,誰知他忽然用力,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素問被他勒得快喘不過氣來,卻一動不動的埋在他胸口。
“再讓我抱抱你。”
“……唔,鼻涕……要抹到你衣服上了……”素問支吾了半天,終於斷斷續續的說完了。
陸錚失笑。揉揉她冰涼的小臉:“我走了。”然後後退一步,向她揮了揮手。
這次,他是真的離開了。
素問看著他轉身的背影,極力隱藏了半天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湧出來,視線漸漸的模糊,連意識好像也模糊了,一陣天旋地轉,她眼一黑,咚的倒在地上!
一四九,彆扭夫妻
更新時間:2013-1-17 22:48:07 本章字數:8824
聶素問的輕度感冒轉成了重感冒,還伴隨著發燒。愛蝤鴵裻送到醫院後咳嗽也變得厲害起來了,醫生做了簡單的檢查後,要求她立刻掛水。
馮湛也不能二十四小時陪著她,他出去了一會,躺在病床上的聶素問就再也忍不住的喘息咳嗽起來,那架勢,恨不能就把肺給咳出來了,靜悄悄的病房裡,她伏在床頭,表情痛苦的拍著胸口,連呼吸的空氣經過喉嚨都覺得艱難。
她是久病床前無親人啊。
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坐在身邊的竟然是陸文漪。
她艱難的撐起來,微笑:“媽,我沒事,打幾針就能出院了。”
陸文漪的目光里透出一絲薄薄的聯繫,她從飲水機里接了溫水,遞給素問:“嗓子都快成破風箱了,別說話了,喝水。”
聶素問燒得頭暈眼花,頭痛欲裂,也許是病人的意志也會下降,她覺得自己變得很脆弱,做夢都希望奇蹟能夠出現,陸錚現在能坐在她面前。躺下的時候,手指情不自禁的扯住了陸文漪的衣袖,燒得紅撲撲的臉上神情迷離:“媽,媽媽……你就在這兒,好嗎?”
陸文漪怔住了。
她不知道聶素問叫的是她,還是素問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從未生養過子女,陸錚從小就很獨立,成年後一直是一個人住在外面,而她自己也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痴纏不休的女人,這種小女兒的脈脈溫情,對她來說是那麼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