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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公路走就好。”郝海雲隨口說道,跳上車,抻抻胳膊催促她開車:“快走啊。”

    素問踩下了油門,一腳到底。

    “我睡一會兒。”郝海雲說。

    她沒應聲。

    可過了一會兒,這個人居然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素問恨恨的使勁甩了一下:“你這樣我開不了車。兩個人一起死掉。”

    他眼皮都沒動,依舊閉著眼睛說:“怎麼,不樂意跟我一塊兒死?”

    素問沒理他,心想現在脫離了危險,他不知又犯什麼毛病。

    沒過一會,他的腦袋又搭過來,素問再次伸手去推,然後低下頭時,卻看見擱在自己肩上的郝海雲的臉龐,那樣安靜,眼角微微的細紋,無辜無害的一張臉。

    有些掙扎著,困頓著的東西在心裡慢慢軟化。

    畢竟是他救了自己一條命。素問對自己說道。

    她伸手把毯子蓋到他身上。

    繞過山嶺,車子在公路上向東北方向行駛。雨時下時停,天色黑的幾乎不能視物,素問只得放慢車速。

    快到關卡時,她才記起,上次陸錚帶她來的時候,凡是從山上下來的車輛,都要經過嚴格的盤查。

    她搖醒身邊的郝海云:“喂,你要怎麼騙過守關的警察?”

    毯子下的人一動不動。

    睡得真死。

    素問剛想笑,忽然心中一驚,一個極為恐怖的意識占據了她的大腦。她突的縮手,但又猶豫了一下。她告訴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又重新伸出手去,屏住呼吸,顫巍巍的手指捏住毯子的邊緣,試圖揭開來。她剛揭到一半,忽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手腕,她猛地向後退去,手裡的毯子鬆開落下,她看著不聲不響睜開眼睛的郝海雲,胸口噗通噗通狂亂的跳動著。

    “……”素問瞪圓了眼睛,不知看了他多久,終於憋出一句,“裝死很好玩麼?”

    郝海雲白了他一眼,兀自掀開毯子坐起來,將隨身攜帶的手槍藏到車座底下,然後打開車門下車。

    素問也從另一邊跳下車,關上車門的時候她還是不死心,拿起他蓋過的毯子瞥了一眼,果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點點斑駁血跡。

    她拿著毯子追上去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郝海雲停下來,看著她手裡的毯子:“你喜歡這條毯子的話,可以拿回去洗乾淨。”

    “我不是在跟你說這條毯子!”素問幾乎氣得七竅生煙,她猛地掀開郝海雲的衣擺,果然在肋下的地方看到一片乾涸了一半的血跡。血漬洇在深卡其色的襯衫上,因為顏色深的緣故,她竟然一直沒有發現。

    “你受傷了?什麼時候?”

    “還死不了。”

    “……”

    素問氣結。她當然知道他死不了。她還記得當初他滿身是血的砸破玻璃窗翻進診所時的樣子。這個人的生命力簡直如同九命神貓。

    素問知道現在問他什麼也於事無補,拖著氣鼓鼓的腮幫說:“待會到了城裡找家醫院看看。”

    郝海雲沒作聲,興許是默認。

    “現在我們要怎麼通過關卡的檢查?”素問問他。

    郝海雲盯著她打量了一會,忽然動手,在自己的傷口上捏了一把,素問想伸手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你幹什麼!?”她憤怒震驚的問。眼看著剛剛乾涸沒多久的傷口又往外溢出新的血液,郝海雲皺眉低下了身子,半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扯過她一隻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說:“扶著我,別讓我摔倒。”

    “都不知道你賣的什麼藥。”素問雖然埋怨,但卻不得不照做。

    在關卡處,素問擔心的看著因失血而臉色蒼白的郝海雲用半生不熟的當地語言摻雜著英語同關卡的警察談話。因為是黎明到天亮前人最困頓的一趟班,所以崗位上的警察也顯得漫不經心,呵欠連連。

    在郝海雲同他幾番交談後,對方來到車前,簡單的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素問重新坐上車,順便幫郝海雲蓋上毯子,問:“你怎麼跟他說的,他這麼容易就放行?”

    郝海雲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打盹,聞言,眯著眼輕聲說:“我說我們是夫妻,我半夜犯了急病,你很著急,要送我去城裡的醫院。”

    素問臉上一紅,幸好他此刻閉著眼,並不能看到。她張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最終選擇了沉默,繼續開這車在高速公路上前進。

    過了關卡,公路上開始能看到往來的車輛,天色也微微泛白,再往前走,一點點看到漲高的海面和高樓聳立的城市。

    素問放慢了車速,想向郝海雲問路,扭過頭時,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指著遠處的海面對她說:“那裡就是港口。有來自香港的商船,很快就能到廣州。”

    素問看見數艘懸掛外國旗的巨輪停留,海水深藍色,白海鷗輕輕掠過。

    “……”這不期然的變化讓她悚然心驚,不能反應。

    忽然間就可以回北京的家了,可是陸錚還在這裡,還有……

    郝海雲似乎看出她的疑慮,直截了當的告訴她:“政府要掃蕩金三角,就在最近。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你的男人不會有事的,他有足夠的砝碼全身而退,你回北京去,就是消除了他的後顧之憂。”

    素問只是愣愣的看著他,半晌,茫然的搖搖頭:“……那你呢?你不回去嗎?”

    她也不知道這一刻怎麼忽然就想到這個問題。她終於能回家了,她應該高興才對,然而是什麼困擾著她,讓她猶豫不決?

    她再一次仔細的審視他的臉,希望從他的臉上讀出什麼答案來。

    可是郝海雲只是玩笑般的同她說:“聶素問,你既然心從來沒有在我這停留過,我希望這一輩子再也不要遇見你了。所以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

    素問又是很長的時間說不出話來。她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中在想什麼。

    郝海雲避開她的視線,蜷在副駕駛位里,似乎又睡著了。但背對著她的時候,卻出聲提醒她:“我睡一會,你自己看著時間,不要誤了船。”

    他側身的時候,肩上的毯子一角滑了下去。素問本能的伸手想幫他抻上去,然而手剛要觸碰到他肩的時候,他忽然動了一下,素問直接縮回了手,將拇指咬在唇中,定定的看了會兒,轉身下車。

    *

    陸錚緊跟著棠的身後離去,邁過石質圍廊,一層層階梯,越過中庭,越走越寂靜。

    他不知身後的素問會遭遇怎樣的危險,事已至此,走到這一步,他不能回頭。只有制伏面前的男子,他才有唯一救素問的可能。

    不知不覺,他亂了腳步,然而心中牽掛著無數雜事的陸錚並未察覺,他與前方邊走邊接聽電話的棠距離越來越近,直到棠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陸錚猛的收住步子,亦不抬頭,中規中矩的垂著頭站在一邊。

    棠的目光如同熱帶炫亮的艷陽,明如炙烤的掃過他身上,帶著灼傷人的氣勢,陸錚一動不動的等待著,空氣里四散著沉悶氳濕的因子,是雨季常有的天氣,往往前一秒還艷陽高照,下一秒就大雨傾盆。

    棠的眼神看著他,語氣卻輕鬆,用本地語言談笑風生的和對方交談著。

    政客們不知得了誰的撐腰,有恃無恐,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掃蕩金三角,察猜這個老狐狸坐享其成,大筆的美金匯入他的帳戶,軍火武器正在分批運入金三角,這場戰鬥,不管是政府獲勝,還是金三角的地方武裝獲勝,真正受益的都是背後的財閥商人。

    只是可惜了金三角的這些菸民們,辛辛苦苦栽種了一年的罌粟,也不過勉強夠餬口,如今,他們除了要被毒品商層層盤剝,還要支付這些昂貴的軍火費用。

    棠隨手攀下一棵熱帶植物的精,指緣拗斷,綠色的汁液滴下來。他用潔白的鞋尖碾過。

    電話里卻還是依舊討價還價:“你我是多年的老朋友,關鍵時刻,將軍你可不能趁火打劫。”

    察猜將軍的笑聲渾厚蒼勁:“不是我為難你,而是美國佬那邊坐地起價。這樣吧,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賣個消息給你——政府這次找了幫手,有外國的特種兵支援。”

    “……”

    談話聲忽然中斷,陸錚不由抬起眼瞥了一眼,只見棠臉上始終自如的神色斂起,但依舊是冷靜沉穩。良久,他方笑了笑:“果然是老朋友。那麼就這樣,成交。”

    “成交。”

    棠放下電話,沒有心思再理會中庭里的鬧劇,那個“內jian”是怎麼回事,他心裡清楚了七八分。夕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再只是他的“工具”。他並不生氣,反而高興,太過簡單的一張白紙不適合生存在這個世上,只是她還不夠聰明,把戲被人一窺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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