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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表被標題騙了,這輩子最倒霉的事兒還差不多~
一一八,日出,感悟
更新時間:2013-1-11 0:05:34 本章字數:12038
聶素問抬起頭,正好迎上陸錚的目光,他的樣子從未像此刻這樣真實,這些日子那些話,真真假假太多太多,唯有這一次,聶素問能肯定,他不曾說謊。愛萋鴀鴀
想必陸錚也從不屑於說謊。
素問忽然悲從中來,她很想問為什麼。
如果他並沒有討厭她,如果他但凡有一點點喜歡自己,為什麼能夠如此理直氣壯的拋棄以及傷害。
那個原因,也許他並不願意告訴自己。
聶素問已經學會了不再追問。
她重新低下頭,額頭抵著他的肩窩,仍然會時不時的抽噎,可是唇角卻彎了上去,淒迷的笑。
“謝謝你告訴我這句話。”她說。
不管他們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
最起碼,她不會再因此否定自己,放棄人生。
“如果這次我們都能活著,我答應你,離開西藏,好好生活。”
陸錚沒有再繼續說什麼,他扶著素問在一邊坐好,然後艱難的回到卡車一側,把裡面的汽車坐墊解下來,鋪到地上,讓素問坐在上面,再把自己的軍大衣脫下裹在兩人身上。
素問依偎著他,這個時候,彼此相依的體溫,比任何編織品更加溫暖。陸錚的手放在她的背上,他們的腿愛著懸崖的邊。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只是聽著一下一下的心跳聲,紊亂的,平和的,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哪個又是對方的。
不過,傾聽就好。
這條寂靜的山路遲遲沒有車輛再經過,雖然冷得直哆嗦,素問還是靠著陸錚的肩打起了瞌睡。
小嘴抿著,腦袋一倒一倒的,如同小雞啄米,有種天真的可愛。
不知不覺,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陸錚側過頭來,拂開遮住她眼睛的劉海,靜靜的望著她,望著這張寧靜的睡臉,像是已等待了千年。
在聽到她說會離開西藏時,有一剎那他幾乎就要反悔。這一刻,能這樣抱著她的時間,還有多少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她,從什麼時候就已經愛上她。也許是在酒吧混亂的夜色中,她迷離而真摯的雙眼打動了他,也許最初只是因為彼此身體的契合,他迷戀她青春富有朝氣的味道,也許是在她系上圍裙學習為他洗手做湯羹的那一刻起,那樣多的平凡而細小的瑣碎,一點一點,匯集到今天,等到發現時,已經難以割捨。
天邊僅存的幾顆星斗,越來越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逝在這逐漸明亮的天色里,仿佛下一秒,他就不得不放手,推開她。如果時間能停下來,如果黑夜能永駐,白天永不到來,那該有多好?可他怎麼忍心叫她陪著自己凍死在這深山裡?
這輩子從來不知道放手是什麼滋味。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眾生芸芸,浮生若大夢,人世幾春秋。人生的前二十四年,他一帆風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偶有不順,也不過是年輕氣盛的小彆扭,人生道路上的小磕絆。在他二十五歲這一年,孩子流產,外公去世,公司被奪,他被蒙不白之冤,灰頭土臉的被關在拘留所里,幾乎看盡了世態炎涼。人生的轟轟烈烈,似乎在這一刻,已經熾燒殆盡。
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死了,自願放逐到這西南荒涼之境,說他逃避也好,沒骨氣也好,他想和過去的自己告別,和北京城裡一切的人一切的事,說再見。
當然,也包括她。
聶素問是西藏林芝三月盛放的桃花,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一朵一朵,綻放在他風雪狼藉的世界裡。
推開她的時候,以為不過是切開自己的靜脈,沒關係,血流干就好了。他狠下心來,心想這是最後一晚了,就這一次,只對她好這一次,以後再也不會見她了,可看著她的眼淚,他就是忍不住想抱抱她。
汽車開出北京的時候,那麼長的路途,他看著熟悉的故鄉的景物飛快的在自己身後倒退,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如果有,也早該在幾十年前風乾了。
在邊防連,他受到最艱苦的訓練,最初高反不能適應強度訓練的時候,整夜整夜的發燒,嘴唇都起了碎皮,一片片掛在乾涸的血珠上。他一發夢就說胡話,整夜整夜的叫著些亂七八糟的名字,後來同寢的趙文江問他:“素素是誰?你女朋友嗎?”
他沉默了許久,說我沒有女朋友。
他下了決心斬斷一切,就絕不再留一絲牽掛。
做夢也沒想到的是,會在冰雪極寒之地看到她。
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要麼就是高燒的症狀還沒退。他控制不了自己去接近的衝動,不顧部隊的紀律,跑出隊列替她撿起了帽子交還給她。
直升機捲起的旋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也徹底攪亂了他的世界。
後來她在雅拉香布山上,當眾親吻了自己,在他的戰友中引起了爆炸般的反應,也擊碎了他所有的壁壘,自欺欺人。
林芝三月的桃花,終於開到了他的冰封不化心裡。
她說:“陸錚,我愛你。”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像是要全世界證明她的勇氣。
為了這句話,他橫了心吻住她,得到回應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欣喜的看著他,心花怒放。
心花怒放的,又何止她一個?
忍不住對她好,忍不住想看到她的笑臉,哪怕多一點點時間,多一點點有她的時間,也是好的。
隆子縣一天一夜的時間,雖然短,於他來說,卻已足夠。
他知道當兵意味著什麼,更知道在西藏當兵的意義。從前,他有錢有勢,尚不能護她安寧,如今,又怎麼忍心叫她跟著自己吃苦呢?她走的是一條註定不會安於平凡的路,她有錦繡星途,難道要她跟著自己守活寡?
他已經用盡了自己的所有力氣來愛她,如果還有往後,他不知該怎麼走下去。
天一點一點亮起來,他知道,叫醒她意味著什麼。他下定了決心,就絕不會再後悔。
聶素問慢慢從他懷中轉醒,揉著惺忪睡眼,一邊打寒噤,一邊迷濛問她:“天亮了麼?”
黎明時分接近天亮醒來是最冷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蜷成一團,窩在他懷中不住的打擺子,陸錚不忍心看她這樣於是把她整個人都抱到自己腿上,解開軍裝扣子,將她裹在懷裡,再用軍大衣,一點一點,幫她掖好。
素問把冰塊一樣的手伸進他衣服里,陸錚抖了一下,聽見她牙齒磕碰著說:“我們……好像還沒一起看過日出……”
“……嗯。”
他點點頭,把下巴放在她頭頂上蹭了蹭。
在素問十八歲那年,剛剛認識陸錚的時候,兩人總是夜歸很晚,有一次她在車上睡著了,被他叫醒,很不慡的發著起床氣:“就在車上睡好啦,起來還能看日出。”最終也沒能看成日出,因為陸錚直接把沉睡的她抱到床上睡去了。後來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素問的工作忙,常常腳不沾地的四處跑,難得的假期兩個人能膩在一起,當然是如膠似漆,陸錚也不忍心將折騰了一晚睡意朦朧的素問硬是從床上扯起來,於是日復一日,在一起那麼久,一起看日出始終是一個美好的願望而已。
沒想到在西藏,鬼門關前徘徊著,倒讓他們看到了最美的日出。
是,最美的日出。
自那以後,聶素問再沒有看過比那更美的日出。即使拍戲披星戴月歸來,頭頂正頂著東方初升的太陽,但她總不能忘懷,在西藏盤山公路上,欣賞過的那一幕最美的日出。
太陽在水平線以下醞釀了很久很久。
朦朧的白光,似慢慢扯開的,白紗做的幕布。
綿延的山頂蔓延著一道璀璨的金紅,那是粉墨登場前最緊促的鼓點。
然後,轟的一道驚鑼——
萬金璀璨從視線里炸開。
日出了。
入目是一片的輝煌光芒,如金瓶乍泄,碎片疾飛,晶瑩而銳利,嘹亮而高亢的交響樂取代了日出前的鼓點,天光如神的恩賜,從大地的地皮底下,海嘯般洶湧而來,金濤滾滾,漫過遠方的蒼茫,漫過青黛的群山,漫過還在沉睡中幸福或不幸福的眾生,漫過他們的腳踝,膝蓋,交握的手指。她的紋路,他的掌端。
聶素問轉過頭,陸錚的面容亦沐浴在初升的朝陽里,那是從未有過的明亮與歡欣。
最後的一層薄霧終於消失了。
萬物眾生,都昭然若揭,明晃晃的擺在眼前。
那一直瀰漫在陸錚眼底眉間的,看不清的重重迷霧,也終於在日出山巔的樂聲里,忽然消失了。他此時的臉,如同初見時那樣明媚,令人無法直視的英俊逼人,朝氣和銳氣毫無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