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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她虜來三個月,沒有對她實施任何折磨,更沒有要她的命。唯一的解答,有人要留著她的命。而那個能讓夕唯命是從的,只有一個人。

    素問開始慢慢理解棠留著她的用意,因此更加釋然。

    唯一令她不安的因素,只有漸漸遮不住的肚子。

    在金三角的日子仿佛失了真,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噩夢。

    而切切實實存在的,是肚裡的孩子,那個微小的生命,在這片詭異的平靜里緩緩長大。

    有時候會動,有時候很安靜。

    素問第一次有了為人母的感覺。晚上睡前,她躺在冰涼的竹簟上,用掌心緩緩的撫摸圓滾的腹部,他一天天長大,像一個奇蹟,不可思議,就發生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有時調皮,但動的時候,也並不劇烈,很輕柔,剛剛好觸動她柔軟的心扉。

    一如陸錚在時,帶給她的感覺。

    整整三個月,她都被囚禁在這裡,再也沒有見過外面的人,也沒有任何陸錚的消息。在心平靜氣的接受現實後,她卻為肚子裡這條生命擔心起來。

    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奇怪,倔強剛烈的聶素問,為什麼可以做到如此平靜?

    是因為,有了孩子?

    有人說,有了孩子後,生命就會被分走一半,只剩下一半的生命,再也不復年少時的衝動熱烈。

    也許她在沉澱,鉛華洗盡。

    過了月底,便是整整八個月了。俗話說,懷胎十月,如今素問便已感到行動艱辛,十分不便,人也懶懶的,在鬧喜最厲害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可以說話的人,舉目無親,有點悽惶。

    也許這便是懲罰她當初任性的代價。

    僕人很負責,或者是說,他的主人交待得很周到。

    每天會有當地的醫生來為她看診,說她聽不懂的話,開一些清涼的糙藥。

    素問也越來越小心,儘量待在房裡不走動。

    百無聊賴的時候,素問就會躺在床上,想孩子的名字。有時會用筆在沾了cháo氣的紙張上,寫寫畫畫,瑣碎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單個的漢字。

    寫的最多的,是“陸”。

    孩子的姓氏。每當寫到這個字,便會不由自主想起另一個人。

    仿佛成為習慣。

    三個月,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三個月,也沒有任何陸錚的消息。

    她不知道有生之年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一面。又或者,他已回國,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每當想到這裡,思緒便變得煩亂。她揉亂了紙張,其實心中,早有一個適合的名字。

    念雲。

    陸念雲。

    她已經想好,無論孩子是男是女,都要叫這個名字。

    她對郝海雲的歉疚,唯有用這一方法償還。

    “對不起,孩子的名字沒有跟你商量,我自作主張了。你也許會遺憾,沒有親眼見到我們的孩子出生,不知道將來……我們一家三口,還有沒有機會團聚。”她倚在床頭,喃喃。

    走進門來的僕人用陌生的眼神看她,只見她嘴一張一闔,卻不知她說的是什麼。

    照例送來今天的報紙。

    素問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每日僅翻看新聞圖片以慰無聊。

    翻到內頁時,是一條類似社會新聞,照片攝於清邁街頭,素問漫不靜心的瞄了眼,只此一眼。

    她的手忽然停住,再次將圖片拿到眼前,仔細的去觀看,用指間去觸摸,仿佛觸到的是真實的那個人。

    儘管那只是街頭一隅的某個黑白的模糊背影,於千萬人之中,只一眼,便認出了的人。

    熟悉到令人心口發疼的背影。

    是陸錚……

    他沒有走,他還留在泰國境內!他為什麼留下來?

    答案呼之欲出。

    一直被壓抑的情緒突然一股腦的噴薄出來,說不清是喜是憂,仿佛有什麼一直衝到了心口,慢慢的填在那裡。

    孩子也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情,突然大動起來,異常有力。

    腹部絞痛。

    素問一手扒住床頭櫃的一角,碰到了上面的檯燈。

    哐噹噹——

    僕人被驚動趕緊來,看見她面色慘白的蜷在地上。大張著口,用奇怪的語言說著什麼,手忙腳亂。

    “我要……生了……”她重複,聲音顫抖,細如蚊吶。

    沒有人聽得懂。

    半晌後,僕人們匆忙四散跑出門外,留下素問獨自一人躺在地上,疼得意識模糊,汗如雨下。

    “陸錚……救我……”

    *

    陸錚從夢魘中驚醒。

    猛的睜開眼睛。

    裸著的上半身貼著竹面細緻的蓆子,微涼。

    屋子外面雷雨瞬間大作,深沉的夜,轟隆一聲,悶雷炸響,一道亮極的閃電划過天際,扯裂漆黑的夜空,也照亮男人順額滑下的冷汗。

    “素素……”

    他喃喃,良久,才從黑色夢境中回過神來,英俊的面容恢復平靜。

    氣象預報今晚暴雨來襲,對於港口的居民來說,暴雨不過是擾人清夢,在某些公共設施落後的山區,暴雨席捲而過的時候,就意味著山洪、滑坡,人命與災難。

    此時,電閃雷鳴交加,映得這個白皙男人的臉更加雪白。

    紙一樣慘白。

    半晌,陸錚輕輕吁了口氣,抬手去拭汗,一滴冰冷的汗珠,沿著眉心滑下,懸在密實的睫毛上,遲遲無法滑落,他眼中稍有的現出一片氤氳。

    夢境太真實,真實得幾乎要扼住他的喉嚨,令他無法呼吸。

    他夢見素問在向他呼救,悲戚的,絕望的,在他耳膜的極深處,迴響,一遍又一遍。

    儘管留在清邁的這三個月以來,這樣的夢境幾乎每晚都會痛苦糾纏著他,可今夜,那樣的情景,是從未有過的真實。

    他甚至看到了她的變化,蒼白的臉,臃腫遲緩的身形,算算日子,如果她還活著的話,肚裡的孩子應該八個月了。

    聯軍掃蕩金三角,取得了從未有過的順利。當局政府心滿意足的發表了新聞公告,向國民宣告他們的能力,配合潛入的中國特種兵,先後發現了兩大通緝要犯譚曉林和郝海雲的屍體,亦算功德圓滿。雖然武裝恐怖分子的首腦人物逃走了,但這對時局來說無傷大雅,政客們可以底氣十足的向國民乃至世界彰顯他們禁毒的決心。

    按照約定,中方軍事力量必須如期退出泰國過境,但是聶素問不見了,每年出境旅遊的失蹤人口不計其數,中國特種兵不能以這個藉口繼續滯留在泰國境內,所以陸錚只能選擇自己留下來,繼續一個人尋找她的下落。

    茫茫人海。

    這一找竟是三個月。

    他甚至不能確定她的死活。只能靠著那唯一的信念支撐下去。

    陸文漪不斷的從北京打國際長途來催他回去,陸錚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一天找不到她的人,他就一天不會離開,也許……很快就心灰意冷了。

    畢竟,三個月來,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

    聶素問就和在掃蕩行動中逃脫的棠等一行人一樣,空氣般消失在這個世上。

    據清邁當地警察局描述,她是在和夕一起被關押時越獄逃脫的。如果棠沒死,在某處躲藏著等待東山再起,那麼素問八成在他手上。可陸錚不能確定她的生死。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夠讓棠留著她的生命。

    電話的聲音隱在雷雨的霹靂中,突兀的迴響。

    陸錚怔愣了一會,坐起來,揉揉眉心,整理情緒,拿起電話。

    幽遠的雷鳴聲,不知是來自窗外,還是電話中。不知為何,陸錚有一種直覺,他等了三個月,終於等來了這通電話。

    捏著聽筒的手指不由的用勁,再用勁,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音,僵硬的白。

    對方仿佛預見到了他的情形,幽幽開口:“許久不見,間諜同志。”

    “……”是棠!陸錚倏的屏起了呼吸。

    “你應該猜到我為什麼打這通電話。你的女人,現在在我手上。”

    ——轟隆!

    這個瞬間,又一道閃電劈開夜空。

    沒有開燈的屋子裡霎那間被照得雪亮。

    這一閃而逝的光亮,照見了陸錚眉心的輕蹙,懸在睫毛上的那滴汗珠,無聲的墜落。他深吸了口氣,慢慢的閉上眼睛,形容仍然平靜,波瀾不驚,只是一股冷氣在周身凝聚。

    閃電一閃而逝,室內重歸於暗,陸錚慢慢的擰起了拳頭。

    再睜開眼睛時,深黑的眸子裡一片冷靜,已消弭了一切情緒。

    棠的聲音很輕鬆,儘管室外風雨大作。他說:“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妻子已經懷胎八月。很不幸的是,她早產了……”

    她早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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