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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所有的波瀾,已經在他轉身那自嘲的一笑時,就都被埋葬了。
素問把他的雙手扣在身後,用槍抵著他前行:“我說過了,我不想殺你,我只要救人。”
她努力的克制自己的發抖,全身沒有一個細胞不在顫抖,聲音也在抖。她欠的最多,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郝海雲,而卻一次又一次,不得已的拿他做墊腳石。
“等我救了他以後,我欠你的,會一次性償清。”她艱難的忍住喉嚨的哽咽,早在心中做了決斷。若註定她無法逃出升天,那就讓她一命償一命吧。
郝海雲沒有作聲,一段長長的沉默後,他說:“走吧,現在我是你的人質。”
然後再無他言。
素問在他身後挾持著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或許,她也根本沒有那個勇氣,去對視上他的眼睛。即使他近在咫尺,即使他們呼吸可聞。
最後一次,那麼親密的距離,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素問依然抵著郝海雲,用腳把門踢開:“去囚室。”
郝海雲順從的走在前面。出了院子,一路上僕人們紛紛止步,用驚愕的眼神看著他們。棠的保鏢很快收到消息,遠遠的將他們圍了起來。
素問警惕的看著四周,握槍的手心都出汗了。被挾持她倒是有經驗,挾持人質還是第一次!她想起上回楊宗賢只是一個不留神,就被一槍爆頭,不禁覺得後腦上涼颼颼的。
郝海雲似乎察覺到她的顫抖,冷笑了聲:“抖成這樣還學人挾持人質?”
“……”素問一口氣憋到胸口,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拿槍口點點他的腦袋:“別說話,現在你在我手上。”
“是,是。”他好脾氣的應著。
為首的一位保鏢遠遠的用泰語高喊了一聲,郝海雲雙手舉過頭頂,鎮定沉著的用泰語回答。
素問見他們一問一答,流利無比,心中警鈴大作:“你在跟他說什麼?”
“讓他們別靠近,不要開槍。不然你想和我做一對亡命鴛鴦麼?”他若無其事的說。
素問果然看見那名保鏢退至一側,讓那些逼上來的保鏢都退了下去,然後從懷中掏出電話,嘰里呱啦不知在說些什麼。
素問將信將疑,一路被圍著不知不覺走到囚室門口,她示意了一下,郝海雲先上去開門,就在她緊跟其後,要探頭一看究竟的時候,不知不覺,一道狙擊槍的紅外準星已經瞄準了她的後腦勺。
郝海雲的手放到門把上,眼睛忽然被什麼光線一晃,他直覺感到不好,回身摟著素問的腰把她按下。
“趴下——”他大叫,話音剛剛出口,子彈已貼著素問執槍的手嗖得飛了過去!
素問只覺得迎面一股巨大的勁道飛來,虎口驀的劇痛,手槍脫手扔了出去,整個人被郝海雲按在了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啪啪啪啪,無數槍口上膛,對準了她。
半晌,素問從郝海雲胳膊下抬起頭,看著頭頂將他們包圍的人海。一個帶著單邊眼罩的男人手提狙擊槍,撥開重重人群,走了進來。
是譚曉林。
郝海雲也慢慢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灰塵,看著他。
譚曉林在上次的走火事件中傷了一隻眼睛,現下只剩了左眼,笑起來略顯猙獰,但卻不影響他狙擊的精準。
他把槍交給隨行的副員,看看郝海雲,笑了:“郝,你太縱容女人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她都敢拿槍指著你了,你還救她這一命幹嘛?”
郝海雲不語,回頭看著地上的素問,眼神深晦,不可探究。
“要不是你有心放水,就憑她這三腳貓的功夫,能挾持的了你?”譚曉林繼續說。
素問倏的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郝海雲卻無聲的避過了她的目光。
“走吧,棠正在中庭等我們的消息,把這個女人一起帶過去吧。”譚曉林說完,兩個保鏢走上來架起素問的胳膊,把她架了起來。
郝海雲走在前面,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
其實,她一點也不懷疑,如果郝海雲反抗的話,她根本沒有機會挾持住他。
而且他很了解她,知道她一定下不了手殺人,即使她能,就憑他在狙擊槍下的反應,也絕對有能力在她開槍之前將她反制住。
他不採取行動,是因為想最後一次成全她。
而她,終究是不成器。栽在譚曉林手中,與他無尤。
思及此,素問倒也自嘲的笑了笑。她本就沒打算活著走出金三角。盡人事,聽天命,她救不了陸錚,那就同他一起赴死吧,也算成全了他們。
行至中庭前時,郝海雲忽然停了下來,他對譚曉林說:“我最後有些話想對她說。”
譚曉林聳聳肩,不置可否。
郝海雲向她走來,慢慢的伸出一隻手,撥開她額角的頭髮,只見她光潔的額頭,白淨的皮膚,圓溜溜的耳垂兒。
素問抬著眼睛看他,忽然一笑:“別這麼看著我,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他的不安和恐懼就這樣被她直直的說了出來,其實邁進這一步,裡面等著她的下場是怎樣,他比她更明白。他摟著她的手臂收緊了,沉聲說:“我只是要你,從沒要你死。”
素問雙手撐住他的肩膀,慢慢的推開他,對著他的眼睛:“我告訴你,郝海雲,我不怕死。我來了這裡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但是,我丈夫,他無辜。他是因我才涉險來到這裡的。你要是還記掛我那麼一點點交情,我求你救他。”
事到如今,她也這樣顧著他的男人。若是平常,他會敬佩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可更多的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酸澀,剛剛滿腔的熱cháo就這樣冷了,淡了。他以為生死之際,她總會說點什麼,或者求他救她。只要她肯開口,他都打算豁出去了,只要他活著,就一定護她周全。
可是她開口了,是求他救她的男人。
郝海雲忽然覺得自己一切的所作所為是那麼的愚蠢,可笑。他張了張口,又把滿腹的心事咽了回去,最後看了她一眼,無聲的轉過身去。
素問低著頭,望著他遠去的灰色軍用長靴,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素問被人推進了中庭,高大的梧桐芭蕉下,一個穿囚衣的男人,佝僂著身體,跪在地上。他的前方,坐著一身白衣的棠,手裡依舊端著紫砂茶壺,龍井的香氣飄溢滿院,棠低頭,呷一口那釅釅的茶,然後眯起了眼睛。
素問的目光落在他身側,慢慢的睜大了眼睛。夕就坐在他身邊,長發軍裝,飛揚跋扈的表情,右手握著一柄左輪手槍,不停的轉著圈。
她的身後,是那長年表情一成不變的保鏢,插i。
或者說,陸錚。
他變了容貌,但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詫,素問知道是他。
沒錯,他很安全,並沒有暴露。
那地上的人是……?
“這又是怎麼回事?”夕看到素問,支起了身體,槍口有意無意的對著她,面上帶笑,那是得意洋洋,躊躇滿志的笑,就像即將就餐的獸。
這樣的笑……素問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夕已經利用過一次她的弱點,設下陷阱,沒想到,第二次,她還會傻乎乎的往裡鑽。
根本就沒有什麼內jian,就算有,那也是夕準備好的“內jian”。為的不過是,引她自亂陣腳。
她可以在雷區站著不動,卻不可能聽見陸錚有危險還無動於衷。
她終究是……輸了。
“這個人,就讓我來審吧。”夕站起來,徵求棠的同意。
棠放下茶杯,輕輕點頭。
夕走至素問面前,一手勾起她的下巴,貼著她的耳垂輕聲細語:“沒有了男人的保護,你還能做什麼?我說過,等他們不愛你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了。現在看看還有誰會來救你?”
素問靜靜的審視她,不發一語。
“上帝還是公平的,你得到了這麼多,卻不懂得珍惜……現在上帝要收回一切了,連同你的生命。”夕篤定了她難逃一死,不急不緩的說。
說完,她後退了一步,揪住地上那穿著囚衣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抬起他骯髒的臉,問素問:“說,你們是不是同黨?潛入金三角有什麼目的?”
素問看著那張污穢不堪陌生的臉,只是無奈的苦笑。她苦心經營要救的“內jian”,竟然會是這樣……現在,是她自己把罪名扣在了自己頭上,百口莫辯。
“不說話?是不承認還是默認了?”夕咄咄逼人,“看來要給你上點刑。”
夕微微揚手,僕人已心領神會,下去準備刑罰了。就在這時,寂靜的中庭里響起不和諧的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