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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陸錚已經轉過身,捧起了她蒼白的小臉。
素問側過頭,在他溫暖的掌心蹭了蹭:“我沒事,回邊防連就是回家。哪有人回家還嫌累的?”
陸錚用力的把她抱進懷裡,薄唇親吻在她的髮絲上,細細的吻著。他深情的目光鎖著眼前不遠千里來到他面前的女子,禁不住動情的說:“謝謝你能來。有你陪著我,是我的幸運。”
素問喟嘆了口氣,窩在他略顯粗糙的軍裝懷抱里,閉上眼睛,雙手穿過他的腰身,在他的背後緊緊的連在一起。仿佛只有這樣的力度,仿佛只有這樣的擁抱,才能夠傾瀉她對他深沉的愛戀和思念。
陸錚輕吻著她的鬢髮,語氣變得愈發的低沉。
“覺得怕嗎?”
素問怔然。她明白陸錚的意思,指的是曹排犧牲的事情。
“怕,非常怕。”她睜開眼睛,靠在他的肩頭,用身體微微的顫抖表達了她的恐懼。
人的一生最寶貴的就是生命,其他的悲歡離合,在生命面前,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陸錚,你答應我,要永遠陪著我,好嗎?”
陸錚唔了一聲,把懷裡心愛的女子攬得更緊了些,在她耳邊輕輕的說:“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
身前,開車的司機尷尬的咳了一聲。
*
機場,陸錚拉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裡面盛滿了藏邊稀缺的藥品和生活必需品。他們先辦理託運,飛往拉薩,然後搭乘運送物資的直升機,直接進入營區。
在拉薩的軍區辦公室,她見到了曹排的妻子,嘉銘媽媽。
聽軍區的領導說,嘉銘媽媽紅著眼睛幾天幾夜沒合眼了,一聽說消息就買票飛來了拉薩。軍官一直在安慰她,可是沒有用,她堅持要親自進山,不看到丈夫的屍體她絕不死心。
桌上擺著一張曹排的黑白相片,嘉銘媽媽看著照片,用嘶啞破碎的嗓子哭喊著丈夫的名字:“彬子……彬子……你回來啊!你就算不回來看看我,也看看兒子啊!兒子三年沒見過你了,你忍心讓他一見面看到的就是冰冷的照片嗎?”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潸然淚下。
陸錚往前走了一步,被素問拉住。他們對視了一眼,陸錚點點頭,默默的退出了房間。他很久沒抽菸了,這一刻卻走到角落,大口大口的吞吐著雲霧。
房裡。
“嫂子,你身體不好,不方便進山。曹排肯定也不希望你去冒險。就算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嘉銘啊?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誰來照顧嘉銘呢?”
嘉銘媽媽怔了怔,乍一看見熟人,眼淚無聲的就掉了下來。
“可我不能讓他連骨灰盒都是空的啊。”
聶素問惻然落淚:“嫂子,你放心好了,我和陸錚一定會幫你找到曹排的屍體的。他是特種兵,什麼地方都難不倒他。”
嘉銘媽媽握緊了她的手,顫抖得說不出話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半被剜走了,還要面對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悲愴場面,作為烈士的遺孀,該似乎一種怎樣撕心裂肺的痛。
聶素問留下來,又陪嘉銘媽媽說了會兒話。她說在她心目中的曹排是什麼樣的,又說嘉銘的將來,這是一個漫長悲哀的下午。
他們在部隊的招待所休息了一晚。陸錚出去準備進山需要的物資。晚上,他抱著素問凍僵的雙腳,揣在自己懷裡暖著,再一次問她:“你真的要跟我進山?你這幾天一直在路上跑著,都沒好好休息過一晚,要是你挺不住了,就留在拉薩等我,只要兩天,不會很久的。”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手撫過她又尖了一圈的下巴,有點心疼的撫摸著。
素問沉默了幾秒:“你是嫌我累贅嗎?”
這個問題讓陸錚有點意外:“不是……”
“如果不是,那我跟定你了!”她微微一笑。
這樣的笑容在這個靜夜裡顯得特別的柔和,特別的……溫暖。他幾不可察的怔愣惡劣一下,說:“好。”
陸錚給素問一共帶了兩件厚厚的軍大衣,他說:“什麼羽絨服衝鋒衣的,都沒這個實在。一件不夠就穿兩件,比什麼都暖和。”
素問裹著兩件軍大衣,窩在直升機里,連臉都快看不見了,只剩一雙眼睛,隔著銀灰色的晦暗天空,看向腳下的茫茫白色。
這是素問第二次坐直升機。耳畔一直迴蕩著螺旋槳的轟鳴聲,著陸後,艙門打開,一股勁風挾著凜冽的寒氣撲面而來,讓裹著兩件軍大衣的素問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陸錚敏捷利落的跳下機,然後在機艙下伸出雙手。
素問裹得像頭笨重的熊,在寒風裡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腳踏實地。
祁連率隊來迎接他們,一看到陸錚,什麼話也沒說,互相撞了撞胸口。分開後,陸錚依舊行了個標準莊重的軍禮,望著他面前雙眼通紅的老連長。
“祁連,曹排他……”
“是我的錯……我沒有看護好他啊!”祁連背過身去,久久沒有再轉過來。
營房裡到處都纏繞著麻布黑紗,禮堂的牆上懸掛著一張曹排的照片,天氣太冷,眼淚剛冒出來,就被寒風凍住了,綴在睫毛上成了碎碎的冰花。
陸錚把素問安頓好,跟著祁連默默的走到一邊。
祁連習慣性的摸出煙來,想抽卻又忍了下來。
“你吸吧,連長。”祁連身體不好,文書一直監督著他不許他吸菸,可今天他是真難受。
祁連最後還是把煙放回了兜里,言辭間透出一股悲涼:“這次是我的失職。氣象台發布了橙色風雪警報,我應該早下命令的。小曹和戰友們臨時出動,幫雪災地區的藏民轉移,中途一頭藏羚羊跑開了公路,小曹就為了一頭羊……”祁連哽咽的說不下去,“就為了一頭羊啊,我最好的兵沒了……要死也該是我這種老傢伙去死,小曹他還年輕,是國家的棟樑啊……”
陸錚拍了拍祁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存摺,交到祁連手裡,說:“曹排在北京還有個妻子和兒子,這次他妻子也來了,留在拉薩等消息,他兒子今年才上小學,部隊上那點撫恤金,根本不夠他們孤兒寡母的過日子。這錢……算是戰友的一點心意,我要是直接給嫂子,她恐怕不肯收,所以想連長你出面……”
祁連忙把存摺推回去:“去去去,收回去,要給也輪不到你這當兵一年的新兵蛋子給,你以為戰友們就你一個想到了嗎?”
沒想到祁連也從口袋裡掏出張存摺。
陸錚想想,把自己的存摺夾到祁連的存摺里:“那就一起給。曹排是我的第一個排長,他就一輩子都是我排長。這點只是心意。”
祁連沒再說什麼,他收好存摺,陸錚又說:“連長,我還有件事想拜託你。”
“我打算進山一趟去把曹排帶回來,素素……麻煩你幫我照顧她一下。”
祁連頓時嚴肅起來:“不行,我不能讓你去亂來。現在天氣惡劣,連救援隊都不敢輕易進山,你一個人能幹什麼?”
陸錚嘆口氣:“連長,你相信我,我不做沒把握的事。你看我連裝備都帶來了。”
他拉開自己帶來的軍事背包,呵,好傢夥,把特種兵的野外裝備都帶齊了。
祁連瞥了他一眼:“小子,當了特種兵牛掰了啊。”
人人都知道特種部隊配備的單兵裝備是最精良的,祁連看著他眼裡堅定的光,知道就算自己阻攔他也一定會去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答應我!小子,我已經失去了一個戰友,不想再失去第二個了……”
陸錚用力的點了點頭。
祁連看著小伙子離去的背影,終究是血氣方剛啊,想想當年的自己,還有剛來邊防的曹自彬,都是一樣的。
*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風力明顯的小了,中午時候甚至出了會兒太陽。四周都開始化雪,這樣的天氣出行,反而更加危險。
一大早,陸錚就背上他的戰鬥背包,全副武裝的進山去了。
素問知道這一次自己不能再任性跟去了,不然真的會成為他的累贅。
素問和祁連已經其他戰士一樣,在禮堂里靜靜的等著他的歸來。整整一天,沒有一個回屋休息的戰士。禮堂里準備了簡易的追悼會,黑白相框下是一口空棺,他們都在等著陸錚把他們的排長帶回來。愈來愈加昏暗的天色里,還是能夠看到一個個挺拔的身影在朝著進山的方向默默凝望。
今天是農曆八月二十,月已殘缺。晚上又起了風,嗚嗚咽咽的像是人在悲泣,聞者令人心酸。
炊事班給戰士們煮了點面,班長端了一碗給素問。其他人的都是清湯白面,只有素問這碗撇了點豬油,飄著幾片菜葉子,已經算對她的額外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