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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多年的豪門千金小姐的日子,她也過膩了,不過就是那樣,束手束腳,什麼想做的也做不了,什麼都要瞻前顧後,倒不如被打回原型,起碼逍遙自在。

    可是她知道母親不行,李水蓮畢生的希望都掛在蕭致遠這一個男人身上,她足足用了二十年才踏進的這個蕭家大門,如果有一天再被人灰頭土臉的趕出去,她一定會崩潰。

    蕭溶就是掐住了她這條命脈,他像最狡猾的劊子手,知道哪裡是人性的致命弱點,一刀就可令人斃命。

    只要蕭溶不在了……

    夜晚更冷了,蕭溶將衣領豎了起來,信步走出旅館大門。

    他覺得還是今晚就搬出仙足島比較合適。

    他的行李不多,途中叫了一輛三輪車,等哪位四川師傅晃悠悠的踩到平措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

    凌晨三點的拉薩,安靜得像從未甦醒過。

    他站在旅館門前猶豫了一會,正打算轉身走開,門突然打開了,一群人笑嘻嘻的走了出來,走在中間的,正是穿著紅色羽絨服,戴著絨帽子的聶素問。

    天色有點灰,聶素問還沒有第一眼認出他來。已經有人熱情的向他揚手招呼道:“兄弟,我們包車去納木錯看日出,還多一個車位,你去不去?”

    “去。”他想也不想的應承下來。把隨身的行李包甩到車上。

    這一聲,終於令得素問側目過來。

    他想,她終於認出了他。

    車上的人,就是傍晚在酒吧一起喝酒吹水的老驢友們,沒想到素問鎮和他們打成了一團,還凌晨出來看日出。

    車程中她也沒和他說話,也不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靜靜的像個陌生人。

    蕭溶也不去打破這種寧靜。因為同伴的敘述,他對納木錯日出的好奇已經勝過了對她滯留在拉薩的原因的好奇。

    *

    神湖納木錯的日出,果然美得不像話。

    蕭溶從小巴車裡鑽出來的時候,只覺自己來到一個虛幻天地,頭頂是佛光普照,而眼前,則是纖塵不染的冰雪世界。

    納木錯湖,西藏第一大內陸湖,四月料峭,它躲在冰塊下,一眼望不到邊。

    遠處雪山群立,那是天的盡頭。

    蕭溶下意識的深深的吸了口氣:乾淨得讓人心醉的空氣,伴著寒氣沁入肺腑。

    隊員們早已甩開了手,大叫著朝湖面上跑去,各自散開,在結冰的湖面上打鬧玩耍。

    素問用凍僵的手舉起相機,留下這一幕幕難得的鏡頭,渾然不知自己也入了別人的鏡。

    蕭溶的手機里,鏡頭那一面,紅衣女子是冰雪裡的一團火,在日出的那一瞬間,驟然間光耀燦爛。她靜靜的燃燒,靜靜的熄滅,無聲無息,灼燒了他的眼。

    他放下手機,塞進衣兜里,舉步向她走去。

    素問聽到聲音,回頭見到他,驚訝之餘似乎又是意料之中,他遲早會來找她。

    蕭溶的臉上卻是意外的驚訝的,在周圍充斥著的歡聲笑語中,聶素問的臉上布滿晶瑩。在日出的這一神聖時刻,她卻淚流滿面。

    “是不是很美?”她仰頭望天,那靜謐的晨光灑在她光潔的臉上,暈紅了她的眉眼,將那一顆顆淚珠照得光芒璀璨,仿佛有一種神聖的東西在裡面。

    “是,很美。”蕭溶不由自主道。

    “蕭溶,你來西藏幹嘛的?”她復又收回目光,像是從一段記憶中徜徉回現實,表情平靜而寧和,只是漫不經心的問著。

    “旅遊。”蕭溶很老實的回答,也不管她信不信,又問:“你呢?”

    “……”素問垂眸沉思了一會,“和你一樣。”

    蕭溶用手指摩挲著下巴,審慎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相信素問還不知道陸錚在西藏當兵的事,不然她也不會滯留在拉薩遲遲不肯回去。

    這次相見,他覺得聶素問整個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與其說是改變,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抽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又或者在他眼前的,本身就是一個隨處飄蕩無枝可依的靈魂。有一種虛無縹緲的虛幻感。

    他以前總覺得自己看人很準,能拿捏的透別人心裡所想,因此才能棋高一著,先發制人,如今的她,倒叫他有點看不懂了。更看不懂的,或許還有他自己的心。

    忽然,身前的紅色影子站了起來:“不管你為了什麼而來,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如果你是為了看他的落魄模樣才千里迢迢趕來,那麼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過得很好。”她說。

    在她一字一頓的說出這些的時候,蕭溶也停了下來,他聽到自己大得嚇人的呼吸聲。

    陸錚過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不過現在他很清楚,他不太好,因為他高反了。

    高原反應。

    對每個初入西藏的外地人來說,都是不能避免的磨難。

    聶素問不知道花了多久時間才克服,如今,輪到了蕭溶。

    從納木錯回去後,他就辦了入住,搬進了平措青年旅館。跟聶素問在同一層,單間。

    吃藥後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有人敲門。

    他掙扎著去開了門,門外空空的,沒有人。

    他低下頭,看到一碗藏面,一籠包子,就擱在他門口。

    他朝走廊兩邊看看,沒有一間房開著門。

    他把面和包子端進屋,門合上。

    從納木錯回來後,他還一天沒吃過東西,漱了口就開始埋頭狼吞虎咽的吃著面——他確實餓了。

    吃著吃著,他忽然想起什麼,擱下筷子,起身到衣服外套里翻檢,最後找出自己的手機,坐回桌邊,一邊撥弄著手機,一邊捏起一粒包子。

    手機屏幕上,一個穿紅色羽絨服女子的背影,她正迎著日出的晨光而坐,背影幾乎要羽化在那耀眼的紅光里。

    照片是今早在納木錯拍的。

    只有背影。當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

    蕭溶凝視著照片,咬著剩下的包子,一個人在房裡,傻傻的笑。

    我們通常會為什麼而心動?一句語言,一個機遇,一張笑臉,或者僅僅只是一個背影。

    令人心醉的往往不是那個人,而是她身上帶著的一種純粹。

    在那一瞬間,無論是年齡懸殊,雲泥之別,距離之遠,甚至是對立面,任何的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止心臟為那一刻純粹的瞬間,而無規律的溫柔收縮著。

    我們醉於純粹。

    *

    這是一個讓人忘記俗世的地方。

    清晨喝著蘇油茶,吃著藏面,坐在倉姑寺旁邊的甜茶館看著來來往往前來磕長頭的人們,漸漸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一壺蘇油茶很快見底了,素問跑到前台,又拿了一壺三磅重的。

    這裡的蘇油茶,按磅計數。

    聶素問今天帶著一副超大的眼鏡,黑色的鏡面,遮住了她一半的臉。因為昨天吃飯時有一位北京的年輕旅客認出了她,找她簽名照像,折騰了好一會兒,後來引來了不少人,甚至造成小小的轟動。導致被老方逮住,盤問了好久,素問終於招架不住,坦白從寬。

    她以為在這個遠離城市的地方,沒有人會認得她。

    原來終究逃不出俗世凡塵。

    蕭溶起床後去樓頂收回了晾著的衣服。這裡有公用的洗衣機,每個旅客都要自己動手洗衣服,當然沒有酒店送洗服務。昨晚他第一次動手搓洗衣物,還是在頂著高反的不適症狀下,不由諸多感觸。

    幸而吃飽喝足,又睡了一晚後,今早起來已經神清氣慡。

    屋裡的光線很足,窗簾拉開,高原的陽光傾瀉而入,從敞開的窗戶望過去,還可以隱約見到布達拉宮的輪廓,白牆紅瓦藍天。窗戶外,便是一副天成的風景,著色一流,絕佳的油畫。

    蕭溶坐在床邊的木椅上,手肘撐著額頭,望著窗外的盛景。

    慢慢的,他下了決定。

    蕭溶坐到素問對面的時候,她並沒有太大意見。只是也沒有摘下墨鏡向他問好。

    誰也沒有提起昨晚的事,那一碗藏面,一籠包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沒人說話,但氣氛出奇的和諧融洽。

    蕭溶用筷子攪了攪碗裡用沸點八十度煮熟的麵條,很直接的問她:“晚上老方請客去泡吧,你去不去?”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蕭少,第一次,用這麼誠懇的語氣,跟人搭訕。

    當然,除了誠懇之外,還有點老套。以前的他,可不屑這樣。

    拉薩的陽光凜冽而絢爛,他覺得自己從未這樣真實過。

    素問從墨鏡後頭窺了他一眼,咳了聲,叫:“老闆,埋單。”

    蕭溶先站起來,說:“我去。”然後又說:“昨晚你請我,這頓我請你了。”

    蕭溶從錢包里取出幾張現金,然後把錢包順手放在桌上,起身去付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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