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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問使勁的吸鼻子,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現在我不是有大把時間陪著你了?你再也不會寂寞了?”他微微一笑。
可她要的不是這種結果啊!從她認識陸錚以來,就只有在部隊的時候,可以看見他最不設防的最真心的笑容,沒有商場的阿諛我詐,也沒有那些勾心鬥角,雖然執行的都是最危險的任務,卻也是最光榮最值得自豪的。還有那些可愛的戰友們,陸錚真的能捨得離開他們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只是哭,把所有的悔恨藏在淚水中。
陸錚把她貼在自己胸口抱著,真絲睡衣與棉質的軍襯,交纏,融合,最後只剩下彼此的體溫。她的淚熨濕了他的衣襟,一點點,滲過去,灼傷了他胸口的傷。
那朵罌粟,在看不見的地方,妖嬈微笑。
*
陸錚離開部隊那天,顧淮安下了道命令,狼牙所有特戰隊員,不得前去相送。他們怨恨,遺憾,不甘,把所有的不滿咽在了肚子裡。
但是這天的火車站,卻出現一個戴著墨鏡肩戴兩槓兩星的軍官。
縣城的火車站沒有那麼多人,陸錚提著行李陪素問等候在月台。一年半的軍人生涯,說長不長,卻足夠一個人回憶終生。
這幾天素問一直都儘量不提這件事,只撿開心的與他說,比如回去要吃東來順的火鍋,陪陸文漪看電視說話,帶馮湛去水庫釣魚,當然,還要拉著周沫去做臉血拼。各種行程仿佛安排得滿滿的,誰也來不及去哀傷。
直到顧淮安摘下墨鏡和軍帽,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些刻意被沉封的激盪歲月,烈火青春,仿佛狂風過境,呼啦一下子占據了兩個人所有的記憶角落。不止是陸錚,即使是素問,也忘不了那在叢林裡走破了一雙腳的疼痛,坐在直升機上俯瞰整座軍營的豪氣。
陸錚仿佛料到了顧淮安會來,微笑著,迎接著他。
顧淮安的眼裡卻閃爍著一種晶瑩,他什麼也沒說,伸出堅硬的拳頭。
“好兄弟。”
“同生共死。”
陸錚也伸出拳,與他的相撞。
兩個男人互相擁抱了一下,顧淮安的拳頭用力的擂在他肩部,那一隻被他強忍在眼中的一滴晶瑩,終於在無人看見的時候,悄然落了下來。
“一路要保重。”
“謝謝。”
“一天在狼牙,一生是狼牙。記住你的代號,你永遠是孤狼。”
陸錚抿唇,用力的點頭:“你也永遠是我的隊長。”
顧淮安鬆開他,拍拍他的肩:“好好對弟妹。將來兒子生下來了,我會回北京看他的,順便問他長大了願不願意進狼牙。”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素問也站起來,對他說:“顧隊長,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你也要保重。”
列車嗚嗚的長鳴,仿佛在催人離散。
顧淮安招招手:“好了,你們上車吧,一路順風。”
陸錚再次與顧淮安撞了撞肩,然後拉著素問,毅然決然的轉身,上車。
身後,矗立在原地的顧淮安,用力的向他們揮手,注視。
列車載著兩人漸行漸遠,離開了這座狼牙駐地所在的縣城,也離開了熱血青年的夢想之城。正如來時的茫然與懵懂,離開時的落寞與悲傷,支撐著他們堅決不回頭的,都只有孤勇而已。
勇氣,不過就是人在無路可退時那最後的孤注一擲。
列車的行駛時間很長,大部分的行程,都在一望無際的郊原上。素問撐起身體,歪著腦袋看坐在身旁的陸錚的側影,他一隻收支額,閒閒淡淡的倚著車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落日的時候,霞光美得驚人,映著他的側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有種不真實的幻覺。
還有,瘦了。
素問悶悶的想。
伸手摟住他精瘦的腰,輕聲問:“在想什麼?”
他似乎吃了一驚,很敏捷的躲開她,轉過身,背靠著車窗,筆直的望過來。
素問沒想到到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手臂尷尬的懸在空中。
不自在的握緊手心,裝作全然不在意的笑道:“看什麼看的那麼出神?”
陸錚移開視線,低低的說了一聲:“對不起。”
“……有什麼好道歉的,是我嚇了你一跳,應該先叫你一聲的。”素問笑笑,故作輕鬆。
“不是……”他打斷她的話,然而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緊,似乎極力在隱忍什麼。
素問愣了愣,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喉嚨卻被豬,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本能的想到那天在盥洗室里看到的藥。
陸錚後來一直沒和她說那是什麼藥,她隱約的想,難道陸錚真的得了什麼抑鬱症?
素問以為這是他退伍後的一種正常的反應,一個人,失去了夢想,會難過,安靜,不想與人說話,這很正常。
好像有一層堅硬的殼,在空氣里慢慢氧化,變厚,將他包圍。
圍在中間,而她,不能觸及。
陸錚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的表情一直很抱歉,可是他無能為力。
氣氛抑鬱起來,陸錚憂鬱的望了她一眼,然後起身,說:“我去抽根煙。”
素問呆呆的望著他消失在狹窄的人行走廊上的背影。心裡安慰著自己:會好的,等回了北京,好好的陪著他,找最好的心理醫生給他輔導,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一六八,地老天荒
他們在南寧站轉機回北京,飛機落地後,是馮湛來接的機。
馮湛等在通道口,遠遠的看兩人牽手走出來,就奮力的揮舞著手臂沖他們招手,臉上別提有多興奮。
上前接過陸錚手中的行李,悄悄壓低了聲音說:“委員長也來了,在車裡等著呢。”
素問和陸錚都是一愣:“姨媽也來了?”
以前不管什麼事,陸文漪從不會公開出現在機場這種地方,若是出現,必然是保鏢開道,記者成群,要上晚七點新聞的陣仗。
看來,這次邊境緝毒行動,陸文漪一定也聽說了,估計嚇得不輕,才會這樣緊張。
停車場外一輛低調的奧迪A6靜止在那兒,四面車窗都用反光紙貼上了,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
馮湛先過去,拉開後車門朝里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朝陸錚眨眨眼。
素問便猜出陸文漪坐在後面,她抬頭看了眼陸錚,對他說:“你陪姨媽說說話吧,我跟馮湛坐前面。”
陸錚握了握她的手,將她送到前面副駕位坐好,自己拉開後車門進去。
陸文漪果然等在車內,借著開車門的一絲光線,抬起頭細細的打量陸錚,半晌,微微感慨:“瘦了,也黑了。”
如同一個最簡單的心疼孩子的母親。
陸錚咧嘴笑笑,坐在她旁邊:“這樣正好,健康。”
陸文漪睨他一眼:“我要是知道你去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說什麼也不會讓老連把你拐到特種部隊去!還說什麼大有前途,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麼前途?”
坐在前面的素問低頭抿嘴偷笑,陸錚仿佛心靈感應似的,衝著後視鏡里的她瞪了一眼。
陸文漪拍拍他的肩:“回來也好,在部隊的磨練也夠了,以後就留在姨媽身邊。有什麼打算沒?”
這個問題,把陸錚問倒了,同時坐前面的素問也提起了心。
狼牙的兵,尤其是先鋒小隊“雪狼”的兵,基本上進去了就一輩子不可能退伍了,因為執行的任務,涉及的信息,多數都是國家重要機密,老了可以轉作教員或後勤技術工作,但一般不會脫離部隊。陸錚算是一個異數,這樣的事,幾年十幾年也不會發生一次。
所以在進狼牙的時候,他們都很少會想以後的事,因為進去了就是一輩子。陸錚也不例外。
當初授銜是顧淮安親自給他佩戴的,要摘下來的時候,陸錚的手一直抖,怎麼也下不去,就是覺得茫然,不舍。最後還是顧淮安給他摘下來的,他也抖得厲害,領花的金屬尖角被他攥在手心都攥出了血,最後把那染血的領花揣在了兜里,沉痛的對他說:“留給我吧,作個紀念。”
陸錚噙著淚點了點頭。
他可以穿走這身軍裝,帶走部隊發給他的行軍背囊,卻唯獨不能帶走這枚肩章和領花。
這意味著,他曾經是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分子。
曾經。而已。
“打算……?”他喃喃的重複,目光低垂,“暫時還沒想好,先陪著素素,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陸文漪點點頭,她在遠方得知素問懷孕的消息時也高興了許久,畢竟,這個家太冷清了,著實需要一個新的小生命為他們帶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