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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廷雅深吸口氣,“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有點懷疑,我們……真的適合生孩子嗎?”
第66章
孫廷雅當晚沒有留在沈家。她提前離開,沈灃隨後去道別,大家只當他們還有別的事,卻不知兩人根本沒有一起。沈灃叫出幾個朋友,在酒吧組了個大局,孫廷雅則回了自己在海盛的長包房,連澡也沒洗就悶頭大睡。
這一睡就睡了幾十個小時。她渾身無力,不想起床更不想見人,房間裡準備了各種精美的小點心,餓得狠了就隨便找點吃了,然後回去接著睡。窗簾是厚重的墨綠色,遮天蔽日、難辨晨昏,她甚至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只覺得長夜漫漫始終無法過去。
最後還是周安琪趕過來,掀開被子對她說:“你家經理給我打電話,拜託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孫廷雅迷迷糊糊,周安琪探手摸她額頭,“沒發燒啊。你這是餓的,還是真病了?”
孫廷雅說:“別管我了,讓我再睡一會兒……”
“還睡!到底怎麼回事兒?不回家又跑這裡貓著,還玩起了自虐,你和沈灃吵架了?”
孫廷雅閉眼不語,周安琪知道自己猜對了,有點啼笑皆非,“瞧這事兒鬧的,要離婚的是我,你能不能瞎別跟風?好的不學淨學壞的。”
她強行把孫廷雅拖起來,餐桌上擺著她叫來的吃的,一品官燕、海鮮撈飯,還有一碗煮得融融的雞絲粥。她把瓷勺塞到孫廷雅手裡,說:“挑吧,這三樣隨便選一種,反正你得給我吃下去。”
孫廷雅捏著勺子默了片刻,說:“我去洗把臉。”
洗完臉也漱過口,她終於開始吃飯。周安琪在對面看著,也不催促,孫廷雅不緊不慢吃了小半碗雞絲粥,這才輕嘆口氣,沖她疲憊一笑,“我覺得,我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周安琪安靜等待後文。
“以前看書時,上面說過,如果沒有完全從一段感情走出來,就不該開始另一段。我覺得她說得很對,我不該忘記。”
事實上,她一直都明白,所以之前選擇男友都和對方有默契。她能輕鬆抽身,他們也能。
但沈灃不同。他太認真,她一開始就猶豫這個,但他讓她相信他,他說願意幫著她一點點走出來。她以為他真的不會介意,可是她忘了,只要動了真心,怎麼可能不介意……
“一開始,我很生氣他拿陳少峰刺激我,因為我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可是緊跟著,我發現更讓我難過的是,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被我拖到這個僵局裡。我忘不掉的過去,也變成了他的枷鎖……”
而他,原本可以活得自在瀟灑。
周安琪聽懂了。她沉默許久,拖過沒被動過的官燕,舀了一口卻沒吃,又把勺丟回了瓷盅里,“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孫廷雅看著她。
周安琪深吸口氣,“廷雅,你真的那麼愛陳少峰嗎?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即使彼此都不再是當初的樣子,你還是愛他嗎?愛到……不能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孫廷雅唇瓣輕顫,周安琪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握住,她眼神那樣專注,仿佛想穿透她的眸子,望進她的心裡去,“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是放不下他,還是放不下當年?放不下……你的執念。”
。
周安琪離開了,孫廷雅一個人坐在原處,怔怔出神。湯羹都已經涼透,滿桌美味再不能享用,像每一次的盛宴散場,都是如此蒼涼。
她終於起身,緩步走到客廳。手在牆上隨意一拍,白燈如晝,驅散滿室黑暗,原本空蕩蕩的沙發上竟坐著個人,眼神堅毅、背脊挺直,沉穩若壘壘高山。
孫廷雅愣了愣,“爸。”
孫立恆回過頭,打量她一瞬,“我來北京出差,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看看。”
孫廷雅在他對面坐下,孫立恆問:“你和沈灃怎麼回事?”
孫廷雅覺得煩躁。
每一個來的人都在問這個,好像全關心起了她的婚姻問題,周安琪就算了,但孫立恆……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一輩子都別插手她的感情問題。
大概察覺到她的抗拒,孫立恆沉默片刻,“我不是想干預你,只是提醒一句,沈灃是你挑的,家裡也都隨你去了。既然當初對他滿意,結了婚就好好過日子,整天折騰來折騰去,大家都累。”
他高高在上的指責讓她輕笑出聲,“我自己挑的人可不止他一個,您上次可沒這麼好說話。”
又是長久的沉默。
孫立恆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你覺得是我拆散了你和陳少峰,還覺得,是我害死了那個叫陳雨璇的女孩……”
孫廷雅猛地站起來。
她氣得肩膀都在發抖,眼眶通紅,像是被刺中死穴的小獸,死死瞪著孫立恆。
雨璇!
他怎麼敢提起雨璇!
他怎麼敢在她面前提起雨璇!
孫立恆臉色也有點發白。他攥緊了拳頭,眼神閃躲,像是有些不敢與她對視。就是這一瞬,如同蒼鷹收起了利爪,威嚴不容侵犯的父親竟也流露出老態和軟弱。她想起大半年前,她在醫院看到他,那時的他就是這樣,讓她生出無限愧疚和痛悔。
閉上眼睛,她忽然卸下一切武裝,疲憊無限,“不,您沒有害死她。是我,害死了她。”她悲涼地笑了,“您頂多算是幫凶,我……才是真正的兇手。”
“廷雅!”
孫廷雅笑著說:“我是兇手,所以我會有報應的。我一直在等我的報應。”
。
孫廷雅走在街上。孫立恆還在酒店,她不想和他同處一室,索性自己出來。原來外面已經是黑夜,七月的北京那樣熱,她想起那天晚上也是這樣,她孤身一人奔跑在上海的街頭。
那時候,她已經和爸爸鬧翻整整一年。這一年裡,少峰的工作總是不順利,一開始計劃的去別的地產公司也好,轉行做金融也罷,通通成了空話,他居然找不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連她也被公司開除。最後他們沒辦法,只好找那種有苦又累、工資還很低的初級小文員,交完房租連生活都成問題,不得不搬到了更便宜的街區。
可兩個人都沒有抱怨。這是自己的選擇,哪怕現實如大火灼燒,也能握著彼此的手一起應對。他們甚至決定,既然上海不好待,那就去別的地方好了,孫立恆的手總不能覆蓋全中國。
但他們沒有想到,這把火也燒到了雨璇身上。
雨璇付出極大心血的工作,連除夕夜都飛去日本加班,就為了能在兩年後得到那個夢寐以求的職位。可是和陳少峰一樣,她也在心愿實現的前夕收到消息,自己被公司開除了。
那天的場景她不敢去回想。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心知肚明誰在幕後推動,雨璇帶著行李回來,一直默默收拾不說話。她心裡忐忑,試著去拉她的手,卻被猛地甩開。
她嚇了一跳,雨璇的眼神從來沒有那麼冷,她諷刺道:“夠了沒有?這場鬧劇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愣住。雨璇臉上笑容瀲灩,她這樣笑時總是很美,卻也如尖刀般閃爍著冰寒的冷光,“小雅,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一直忍著沒說,但是差不多了吧?你和我哥哥根本沒有可能。看看你們住的地方,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真的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悽慘嗎?放自己一條生路不好嗎?”
她說不出話。雨璇的每句話都狠狠扎在她心上,讓她連嘴唇都白了。
陳少峰想阻止她,陳雨璇卻忽然調轉槍口,厲聲道:“她糊塗,不撞南牆不回頭,是因為她隨時可以回頭,你又憑什麼?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你拼了命往上爬想證明自己,也沒有可能!她是千金大小姐,你高攀不起,不要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陳雨璇!”
“你現在還要跟她走,你要逃去哪裡?我們千里迢迢來上海,不是為像條喪家犬一樣活著!你要爸媽死不瞑目嗎!”
“啪!”
陳少峰揚手一掃,一盞檯燈砸到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
然後就是安靜。
像是一幕大戲到了高潮,卻被強行掐斷。房間裡靜得能聽到呼吸的聲音,孫廷雅站在那裡,幾乎不敢看他們。她理解雨璇的每一個字,她和少峰都那麼不容易。無父無母的孤兒,一步步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不像她,生來就在富貴錦繡堆里。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他們的負累。
陳雨璇頓了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臉。她忽然一笑,像終於看透什麼,丟下一句“冥頑不靈”就衝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