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黑曜石(一更)
柳拂嬿烏墨般的長睫顫了顫, 看向薄韞白,眼底幾分難以置信。
「……別看我,我也沒聽她說過這打算。」
男人抬手揉了揉眉心,清雋眉眼間流露一絲煩亂, 轉過身上樓:「我去和她說。」
推開門, 陸皎正坐在床上,左腳墊在右腿底下。
眼前戴了副老花鏡, 手裡捧著一個厚厚的本子, 不知在看什麼。
等薄韞白走近才看清,她看的是一本舊相冊。
「來來來, 看看你哥。」陸皎朝他揮手,「你不知道吧,你哥小時候愛哭鼻子。你看,這張就正哭著呢,我不就拿他一塊巧克力麼。」
薄韞白垂眸看向那張老照片。
照片拍得確實熱鬧,小孩哭得臉盤通紅, 手裡薯片撒了一地。
旁邊年輕的陸皎笑嘻嘻比了個V字。
「……也不光是因為這個。」
「你跟我說實話。」
「我今晚留這兒陪您,好不好?你兒媳婦明早還要上班,這兒距離太遠,確實不方便。」
薄韞白反應很快,又道:「睡衣、護膚品之類那些東西她也沒帶,睡這兒不舒服。」
總之就是雞飛狗跳。
「還挺知道疼老婆。」
「您別聽他在那兒替我瞎操心。」
陸皎摘下老花鏡, 看他一眼。
陸皎有些疑惑,扭頭看薄韞白:「可他剛才還說……」
薄韞白嘆口氣,替她把相冊一合,放在了桌上。
「什麼意思?」
她很熟悉。
「您放心,我們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著您。」
-
夜色深深,浴室里瀰漫著溫熱的水汽。
「……」
她看向陸皎,揚了揚手裡的手機。
說完,她在陸皎膝前蹲了下來,握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就好像,跑到南法獨自過了這麼多年的那個人, 根本不是她一樣。
陸皎不贊同地皺起眉。
就在這一刻,她才切身感覺到,陸皎確實有漫長的抑鬱經歷。
「才結婚沒多久就分開住,這怎麼行。你老婆心裡肯定難受。」
「您這兒有旅行牙具嗎?」
站在外面等消息的柳拂嬿,轉身走上了樓梯。
「這樣,你明天早點起,送人去上班,這樣嬿嬿車上也能補個眠。」
因為這句話的語氣。
手心出了點汗,稍稍有些黏膩。柳拂嬿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扉。
陸皎笑眯眯睨他一眼:「知道還不趕緊去買?快去,趁著店還沒關門,挑最好的買。」
見他這樣,陸皎的目光銳利幾分,帶著寶刀不老的通透,對上了薄韞白的視線。
他搖了搖頭, 這才端正思緒:「您之前也沒打個招呼, 這太突然了,不太方便。」
話里話外,都是已經定了要在這兒住下的意思。
陸皎挺受傷地垂下眼去。
等回過神來, 一層落寞籠罩了老人的眉宇。
門一半虛掩著,房間裡的說話聲很清晰地傳出來。
他對女人的那些東西也不太懂,暫時想不出第三個理由了。
她語氣很冷靜,冷靜得近乎寂寥:「你倆不願一起睡,該不是感情出問題了吧?」
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薄韞白忘記了自己上來是為了幹什麼。
「……媽, 我倆今天沒法住這兒。」
剛轉過頭,卻見這個兒子比自己疑惑,陸皎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薄韞白一時陷入了沉默。
柳拂嬿又走近兩步,垂頭看著坐在床邊的薄韞白,眼波溫柔,帶著幾分嗔惱。
「……我老嘍,是老太婆嘍。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 受不了孤孤單單的。」
「沒有的話,我現在從網上超市下單。」
陪陸皎聊了半晚上的天,老人總算撐不住,先上樓去睡了。
柳拂嬿先進了浴室。
洗浴的東西倒是都不缺,她剛才買齊了一副旅行套裝,還挑了一件可以小時達的睡衣。
這件睡衣質地不算好,款式也一般。唯一的好處就是比較厚,而且自帶胸墊,哪怕穿出門也不會尷尬。
此時,這套睡衣正和新買的浴巾一起,掛在一旁的架子上。
其實把自己鎖進浴室前,她就已經清點過好幾遍要帶的東西了。
畢竟萬一拿漏了什麼,她是自己濕噠噠地出去拿,還是叫薄韞白送進來?
無論哪種,對新婚夫妻而言,都是甜蜜情趣。但對她和薄韞白而言,就很天方夜譚了。
洗完澡,柳拂嬿把自己擦得乾乾淨淨,連頭髮絲都吹得幾乎不帶潮氣,這才走出浴室。
小洋樓空間不大,她原以為自己會在半路上撞見薄韞白,沒想到一直走進臥室,還是沒見到他的影子。
才把自己裹進被子裡,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亮了起來。
[洗好了?]
柳拂嬿回過神來,原來這人是有意避了出去。
[嗯。]她好奇地問,[你去哪了?]
[樓頂有個露台。]薄韞白回。
江闌靠海,氣候潮濕,又是暮春時節,晚上蚊子挺多。
想到這人為了不讓自己尷尬,自願上頂樓去餵蚊子,柳拂嬿心裡有些溫暖。
其實這人挺紳士的,雖說嘴毒,也會為別人著想。兩人簽協議這麼久了,他沒強迫過她一星半點。
柳拂嬿抱著手機翻了個身:[回來吧,別給蚊子當夜宵了]
對面好像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句。
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才發來一個時下流行的動物表情包。
這房子的隔音其實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神不定的緣故,好像隱約能聽到浴室傳來的流水聲。
柳拂嬿不由地開始胡思亂想。
沒什麼不妥當的東西遺漏在浴室里吧?
她輾轉幾下,從包里摸出耳機戴上,把頭埋進了被子裡。
這裡的被子是老式的棉花被,不像疏月灣里那種真絲蠶絲的質地,好像才被太陽曬過,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氣味。
在綿軟的被窩裡,柳拂嬿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蘇城多雨,雨滴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戶上。沒課的上午,她就蒙在被子裡睡懶覺。
這麼一回想,朦朧的睡意漸漸湧入意識里。
柳拂嬿迷迷糊糊地沉入床鋪里。
直到——床鋪的另一邊,忽然陷下去了一點。
她毫無心理準備,嚇了一跳。動作比意識更快一步,整個人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明亮的白光湧入視野,蓋在胸`前的被子嘩地掉了下去。
又被她一把抄起,重新蓋了回來。
氣氛安靜極了。
她適應了一會兒亮光,定睛看過去,就看見著裝嚴整的薄韞白坐在床沿上,只占據了一點點空間。
好像也是心裡有所顧忌的緣故,男人和她幾乎離了百八十米遠。
此時,薄韞白清朗面容上帶著幾絲無奈,伸出一隻手,摘下了她的耳機。
「在聽歌?」他問,「叫你好幾聲了。」
話音未落,手機揚聲器里傳出音量不大的公放:「所以我們說,《清明上河圖》的藝術性是跨越時代的……」
薄韞白:「……」
怎麼會有人,在跟協議老公同床入睡的第一晚,還在聽中國畫的講課音頻?
「……要你管。」
沒理會他眸底的費解之意,柳拂嬿奪回耳機,輕輕放進充電盒裡。
沒有名師的指導,想從小地方考上江闌美院,哪有那麼容易。
同齡人那些聽歌看劇的習慣,她十多年前就差不多全戒掉了,改成上網課、聽音頻。
反正她的人生一直挺緊張的,考上江闌美院之後,又忙著保研、考博,現在又得評職稱。
把專業知識搞紮實一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薄韞白這種早就跳出應試規則的天之驕子,大概是不懂普通做題家這種從海綿里往外擠水的勤奮。
柳拂嬿也沒指望他能懂。
不過這麼一折騰,兩人間尷尬的氣氛淡去了不少。
「叫我什麼事?」
她想起薄韞白剛才的話。
男人稍一挑眉,眸底光芒清冽,瞟她一眼,一副「總算想起我了?」的樣子。
雖說是在自己家,他又是男人,但居然穿得比她還正式。
白衣黑褲,襯衫挺括,簡直下一秒就能打上領帶去開會。
柳拂嬿依稀記得這件襯衫是某品牌的新品,好像幾個頂流都在街拍時穿過。
可沒誰能穿出他這種氣質。
挺家常的氣氛,男人坐在套著棉布床單的床鋪上,只占據了很小的一塊位置,兩條長腿撐在地上。
可眉眼清矜,輪廓深邃,依舊矜貴得叫人挪不開眼。
「就是想問問你。」
薄韞白垂眸看了看床上剩的一多半位置,又看了看床邊的空地:「我睡哪兒比較合適?」
柳拂嬿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你想打地鋪?」
天哪,這人真的好好。
她裹著被子半支起身,看了看那塊空地。
地方是有,但是不大,以他的身高,估計很難把腿伸直。
而且那塊地方還緊挨著床底下。
這房子本來就挺久沒人住了,就算有人打掃過,總感覺床底下還是會髒兮兮的。
「……還是算了,就不折騰了吧。」
柳拂嬿有點於心不忍。
她抿了抿唇,下定了決心。
「你家還有多餘的被子嗎?」
薄韞白打開衣櫃,翻找幾下,又拿出一條。
跟她這條比起來有點薄,不過也很新,散發著淡淡的皂香味兒。
「行了,上來吧。」
柳拂嬿平靜地說。
話音落下,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她其實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可直到說完這句話的一剎那,此事即將成真的實感,才驀然湧現出來。
要和一個同齡的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過夜。
一想到這個事實,心臟就不受控制地,開始怦怦猛跳。
房間裡那麼安靜,她懷疑心跳聲都會被對方聽見。
於是用力抿住唇。
可還是不可避免地,連呼吸也漸漸有些急促起來。
「想清楚了?」
許是發覺她的緊張,薄韞白並沒有如她所言,在床上躺下。
而是保持著那個站在床邊的姿勢,彎下了腰。
男人湊近她頰畔,漆沉的眼眸低垂下來,望向她抿得發白的唇瓣。
好似看穿了她的逞強。
「呼吸亂成這樣。」
「還能睡得著?」
少頃,他才低聲開口。
頂燈瑩白,男人逆著光俯下`身。清雋輪廓被半明半暗的陰影所遮蓋,愈發顯得雙目深邃,帶著幾分叫人陌生的晦暗。
說話時,尾音浸潤了喑啞的笑意。
更要命的是,他們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
伴隨著他的靠近,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沁入心脾。
混雜著熾熱而滾燙,叫人難以忽視的荷爾蒙氣息。
「……睡得著。」
柳拂嬿屏住呼吸。
「但你得跟我保持距離。」
說完,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把薄韞白往後推到一個安全距離。
結果推了一下,沒推動。
反而。
手碰到一面堅硬如鐵的東西。
好像是他的……
他的胸肌。
薄韞白眸底怔忡一瞬。
剛洗完澡,他身上這件衣服很薄。
碰到時的觸感,便愈發明顯。
兩方都是。
柳拂嬿像被火燙了似的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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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真的被火燙,都沒有這麼利索。
過了好一陣,她才鼓足勇氣,抬起了視線。
大概這種經歷,在薄韞白的人生里,也是頭一回。
男人稍稍抿了抿唇,後退幾寸,站直了身體。
冷白的耳根上,微微泛起一絲溫熱。
好像也有些不大自在。
「那個……不好意思。」
柳拂嬿低聲致歉。
她根深蒂固地明白了一件事。
打人推人的時候,得多用點力氣。
不然感覺上,就會很像調.情。
「……沒關係。」
沉默少頃,薄韞白扯了扯唇。
「不過剛才你說的那條規則,你自己也遵守一下?」
男人說著,笑意漸深:「我怎麼感覺,自己好像也有點危險呢?」
-
擺放一番後,臥室里的床鋪就形成了一個公平又禁慾的格局。
枕頭分別擺在兩邊,兩床被子將床鋪平分。
大家各安一隅,井水不犯河水。
柳拂嬿重新躺回去,被子蒙住下巴,只露出一雙眼睛。
「睡吧。」
她想起幾小時後就要響起的鬧鐘,心裡的雜念被很快衝淡。
「……我明天還得上早八。」
薄韞白嗯了聲,抬手去摸他這側的開關。
下一瞬,房間便被黑暗籠罩。
累得昏昏欲睡的時候,有人能幫忙關掉房間的燈。儘管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對於過慣了孤清日子的柳拂嬿來說,卻也能感到些許煙火人間的溫馨。
身旁的人呼吸很輕,不疾不徐,除去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幾乎沒什麼存在感。
也再沒發出什麼別的動靜,好像很快就睡熟了。
黑漆漆的房間,視野里的一切都不辨顏色。
柳拂嬿終歸還是沒忍住好奇心,悄悄轉回身體,朝旁邊看了一眼。
男人平躺在床上,漆發在夜色里渲染出一層茸邊。
鼻樑高挺,薄唇微抿,睡得很安靜。
這人怎麼連睡臉都矜貴得像能上雜誌一樣。
柳拂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悄悄從被窩裡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被遮起來的痣,還有天生就是花瓣形的髮際線。
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場景里,看起來是什麼樣的。
她正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感覺到,身旁人的氣息,似乎微微動了動。
她連忙屏住呼吸裝睡,朝靠牆的那一面,轉回了身。
這一次,柳拂嬿沒再胡思亂想,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
窗外忽然響起極為刺耳的哭叫聲,尖銳又悽厲,撕裂了寧靜的夜色。
柳拂嬿驀然驚醒過來。
大腦尚處於混沌的前幾秒里,窗外的哭叫聲又增大了一倍。
她為數不多的睡意徹底消散。
凝神去聽,總覺得聲音的來源,像是個年幼的嬰兒。
三更半夜,偏遠郊外,響起這樣的聲音,顯得十分陰森。
柳拂嬿心底有些害怕,又有些不忍。
兩種情緒在心底對撞,她雙眼睜得很大,睫毛在黑夜裡撲閃著。
沒過多久,旁邊的人也有了動靜。
男人的呼吸節奏稍稍拉長,帶著幾分朦朧的睡意。好像忘記了床上還有個人,朝她這邊轉了過來。
也就在無意之間,稍稍越過了床鋪中央的那道分界。
柳拂嬿呼吸一窒。
還未回過神來,他的體溫,已經隔著兩層薄被,貼在了自己身上。
還有那頗具侵略性的清冽氣息,也帶著極為明顯的存在感,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範圍。
她默默維持著原本的睡姿,動也不敢亂動一下。
其實,要是窗外沒有傳來那樣的聲音,她可能會提醒薄韞白回去一點兒,或者自己躲到床邊上去。
可此時此刻,窗外叫聲悽厲。
能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她反而覺得有些安心。
就這麼煎熬了一會兒,耳邊忽然響起話音。
「怎麼了?」
薄韞白喉結滾了滾,說話時,嗓音比平時低了幾度,帶著有些混沌的鼻音。
在朦朧的深夜裡響起來,說不出的低沉好聽。
也不知他是何時醒的。
男人睜開眼,看著微微蜷縮在被子裡的柳拂嬿,黑曜石般的眸底暈開些笑意。
「眼睛睜得這麼大。」
稍頓,帶著幾分揶揄道:「你是黑貓警長嗎?」
柳拂嬿沒心情跟他鬥嘴,推了推他的肩膀:「窗戶外面,好像有小孩在哭。」
薄韞白偏過頭聽了聽,旋即瞭然,溫清話音有些慵懶。
「那個啊。」
「不是小孩,是貓。」
「怎麼會是貓?」柳拂嬿一怔,「貓怎麼會這麼叫?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聲音也緊了幾分,很嚴肅地問:「是不是有人虐待貓?」
薄韞白也被她問住了。
兩人在夜色里對視一會兒,她雙眼清亮得像泉水底下的玻璃石。
他過了一陣兒,才想起來接著笑。
胸腔在薄被下微微起伏,氣息細碎地輕顫著。
「確實有虐待。」他漫聲道。
「是它們的生理本能,在虐待自己。」
少頃,又補充了句:「現在是春天。」
春天。貓叫。生理本能。
柳拂嬿反應過來,尷尬地拉高了被沿,把半張臉都蒙了進去。
薄韞白卻還偏要故意追問。
「從來沒聽見過這種聲音?」
稍頓,他輕笑:「看來你們那兒還挺文明的。」
「……確實沒聽過。」
柳拂嬿就講了小時候,家裡附近發生過野貓抓人,結果小孩得了狂犬病的事情。
從那以後,整個地方上都對流浪貓和野貓查得很嚴,徹底杜絕了類似的隱患。
其實這個故事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可她嗓音清柔,講起小時候的事時,又不自覺地帶了些江南水鄉的柔婉語氣。
薄韞白靜靜地聆聽著。
月上中天,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漏進屋裡。
兩人並肩躺在被陽光曬暖的棉被裡,其中一個人,正在講一個過期的童年故事。
講完,薄韞白也收回了那副揶揄的語氣。
「原來是這樣。」
說完,他忽然掀開了被子,起身下床。
床上的重量一下子變輕,柳拂嬿有些不太適應。
她也坐起身,微微仰起頭,在朦朧的夜色里,看著那個清落的背影。
「你去哪兒?」
薄韞白走到窗前,修長背影映在月光下,說不出的清雋斯文。
他抬起手,將窗子關得更嚴了些,然後,又把窗簾重新拉好。
關窗時,把手處響起輕微的吱呀聲。
他似乎有些無奈地嘆了一下,低聲道:「這邊兒是老房子,年久失修,野貓也多。」
「忍一晚,明天還是送你回疏月灣睡吧。」
說完,男人又回到了床鋪附近,彎下腰,檢查床頭櫃的抽屜。
柳拂嬿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就問:「需要我幫你打個手電筒嗎?」
「不用了。空的。」
薄韞白又把抽屜關了回去。
「這房子太久沒人住,也沒個耳塞什麼的。」
「沒事。」柳拂嬿忽然想起來,「我可以戴耳機。」
「不硌嗎?我看你那副是降噪款。」薄韞白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柳拂嬿已經從床頭柜上拿起了耳機的充電艙。
她正要說不介意,就看見盒子上的呼吸燈亮起了紅光。
一點電也沒有了。
伴隨著紅燈的無情亮起,窗外的貓也在同一時刻,叫得更加撕心裂肺。
柳拂嬿:……
薄韞白慢條斯理地躺了下來,看樣子是打算睡了。
柳拂嬿默默把耳機放回原位,雙臂也裹進被子裡,儘量不再弄出大的響動。
可是,即使知道了窗外的叫聲是什麼,它聽起來還是很瘮人。
時間大概已經走到了凌晨三四點多,她的意識卻清晰無比。
煎熬中,她忍不住又悄悄看向身旁的男人。
漸漸適應了黑暗的雙眼,能分辨出更多的細節。
男人長長的眼睫低垂著,勾勒出內勾外翹的好看眼形。
好像是睡著了。
孤獨感湧上心頭。
雖然貓叫聲一直沒有停下過,但剛才有個人陪著聊天的時候,心裡就沒有這種感覺。
夜間氣溫下降,呼吸到的空氣都冷冰冰的。
躺在別人的房間裡,穿著不太舒服的睡衣。就連湧入鼻尖的氣味,也都是陌生的。
柳拂嬿小聲吸了吸鼻子,閉著眼睛,把身體蜷縮得更緊了些。
長夜漫漫,不知何時才能熬到天亮。
就在此刻。
忽然,一隻溫熱的大手從背後伸了過來。
捂住了她側躺時,露在外面的那隻耳朵。
柳拂嬿驀地睜開眼,睫毛輕輕顫了顫。
下一秒,便感覺到男人的掌心溫暖,貼在她冰涼的耳廓上。
他動作很輕,像是捧起一隻雛鳥。
可體溫卻那麼溫暖、熨帖,就連他無名指上的婚戒,也傳來溫潤的觸感。
這樣一來,外界的噪音便被隔絕得稍稍遠去了一些。
與此同時,她心底的寒意也漸漸被驅散了。
「這樣,睡得著嗎?」
隔著被捂住的耳朵,薄韞白的嗓音有些朦朧,懶怠地在身後響起。
稍頓,他又問:「算不算打破規則?」
男人說著,輕輕扯起唇,用只有自己能聽清的音量,自言自語道:「我也沒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吧。」
柳拂嬿沒聽清他後面那句是在說什麼。
可前兩句聽清了。
她先是點了點頭,回答第一個問題。
然後,又搖了搖頭,回答第二個問題。
「嗯,那就好。」薄韞白低聲道,「睡吧。」
伴隨著這句話,他也隨即感受到,掌心之下,柳拂嬿一直不自覺緊繃起來的身體,終於久違地放鬆了下去。
「晚安。」
柳拂嬿輕聲道。
薄韞白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卻沒有立刻閉上眼。
夜色里,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更明亮了些,無言地凝視著柳拂嬿的背影。
女人蜷在被子裡,背對著他,烏髮柔軟如瀑,散落在枕頭上。
發尾盪起清幽的香氣。
有那麼幾縷髮絲,不聽話地突破了床鋪中央的界限。
劃出妖嬈的弧度,侵占了他的領地。
她大概不知道吧。
其實,他一次也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