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0 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一萬二)
馬星昶父子離開了殷時修的公寓。
蘇小萌和白思弦給兄妹倆洗澡,雙雙和煌煌坐在浴盆里玩著泡泡,白思弦和蘇小萌一人坐著個小凳子,一邊給兩個小傢伙洗澡一邊談心。
「這殷家老宅已經打理的差不多了,看殷家二老的意思,是要你們一家人去老宅住了。」
白思弦揉著雙雙的頭髮,泡沫在頭上堆成了一片雲。
「應該……會去老宅住吧,這邊的公寓,我們一家人住是夠了,但樓上樓下的,也不利於時修療養。」
蘇小萌喃喃說道。
白思弦抿了抿唇,沒接話,神情若有所思。
蘇小萌看了母親一眼,笑了一下,
「是捨不得我和時修,還是捨不得雙兒煌兒?」
白思弦抬眼瞅了她一下,
「當然是我這寶貝外孫外孫女兒了,你有什麼好捨不得的,長這麼大,一點兒也不可愛了。」
「媽,你怎麼這麼說啊……」
「哈哈……」
蘇小萌這一聽別人說她不可愛了,立馬就急了眼。
「我和時修搬回老宅,老宅離安和醫院還近一些,就是去公司不太方便,有點繞遠了。雙兒煌兒呢……上下學也不這麼近了。」
「是啊,兩個老人想你們在身邊待著,可事實是,搬過去兩個小傢伙上學就沒那麼方便了。」
白思弦接道,她是很認真的權衡過這個問題,
「我和你爸當然也想和你們住一起,但比起殷家兩個老人,我和你爸算年輕健壯了,你們要是搬去殷家老宅,我和你爸就搬到九靈山山腳下的公寓去。」
「早之前,你外公就已經在那邊幫我們購置了房子,也是希望我和你爸能離他近點兒。」
「太姥爺……太姥爺咋不想雙雙啊?」
雙雙這一邊洗著澡,兩隻耳朵可是豎的直直的,這一聽白思弦談及到白豐茂,立馬就插嘴道。
「那雙兒想太姥爺了?」
「想啊,太姥爺有白白鬍子。」
雙雙忙捧起一堆白泡沫黏在自個兒的下巴上,「咯咯」的沖白思弦笑,一臉獻寶的樣子。
「我唯一的鼓勵就是這雙兒煌兒住到老宅,離幼兒園就遠了。」
蘇小萌抿著唇,思量了一下,而後道,
「回頭我再和時修商量一下,如果他也覺得搬回殷宅會比較好,那就只能讓雙兒煌兒克服一下困難了。」
蘇小萌微微聳了一下肩膀,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給雙雙煌煌洗了澡,白思弦回房間休息了,殷時修躺在床上,眼睛閉著。
蘇小萌湊近,確認他已經睡著了。
讓雙兒煌兒小聲一些爬到兒童床上,小萌靠在邊上輕輕拍著兩個小傢伙的背,把兩人哄睡著了才回到自個兒床上。
燈一關,正要回身,一隻手就已經搭在了她腰上。
蘇小萌回頭,夜晚雖是漆黑,但尚能看清人的五官,殷時修臉湊到她跟前,傳來的依舊是穩穩的呼吸。
伸手撫上他的臉,眼睛依舊是閉著的。
想來,光是今天下午在公司開的會,就夠他疲憊的了。
伸手撫著他的背,輕輕,輕輕的拍著……
夜晚平靜而溫馨,殊不知白日裡的危險潛伏於此,沉澱於此。
..........................
自打容靖被抓進看守所之後,容司夫婦就沒睡過幾天好覺,好不容易覺得這種苦悶要熬過去了……
迎接他們的竟是兒子的一意孤行。
接下來幾日,容司夫婦更是夜不能寐。
殷氏集團針對容氏集團的收購行動正如火如荼的進行,整個容氏董事會已經亂成了一團。
容司頓時便成了眾矢之的。
收購戰打響的第七天,容氏集團的內部董事會會議上。
陳瀾參與了會議,作為殷氏集團以及殷時修個人的代理人。
容靖手上百分之三十六的股權以低價轉讓給了殷時修的消息再也不是容司一個人能夠隱瞞住的事情了。
原本已如熱鍋上的螞蟻,現在更是一桶桶冰水直澆下來。
容氏集團董事會會議在眾人的憤怒和斥責中不歡而散。
陳瀾就坐在較偏的座席上,看著坐在最上位的容司露出一臉疲態。
會議結束,與會人員都散了開來,偌大一間會議室也就剩下零星幾人,陳瀾身邊的助理將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完畢。
陳瀾起身,
「容老先生,殷氏與容氏的「併購」協議,還請您回頭仔細看看,如有異議,我們可以再談,我代表殷氏集團誠摯的向容老表達我們的敬意。」
整理整理西裝,陳瀾說話禮貌,微微彎腰。
容司的眼睛向下盯著自己面前的所謂「併購」協議,再一聽陳瀾這虛情假意的敬意……
猛地站起,拿起桌上的文件,二話不說就沖陳瀾扔了過來,一張張寫清楚的協議文件飄散落下。
「殷時修的心也太大了!想把整個容氏吃的骨頭都不剩!你回去問問他,毛都沒長齊就想學別人氣吞河山?容氏就這麼好消化!哼!」
容司漲紅著一張臉,衝著陳瀾大聲呵道。
說完便急步走出了會議室。
陳瀾站原地眨了眨眼,回頭和身邊的助理相視,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還好我站的遠,這容老也太固執了些。」
「可不是麼……」
一旁的助理也跟著呵呵笑。
「話說陳總,這地上的文件要不要撿起來?」
「不用了,只是回去之後告訴商務部和秘書處的人,若是容氏再來找我們要協議文件,不要給。」
陳瀾眸子一冷,掃了一眼地上列印著密密麻麻文字的協議,和身邊的助理一同離開了容氏。
回到殷氏,陳瀾就立即把情況上報給了殷時修。
蘇小萌坐在總裁椅子上,殷時修就躺在一旁的療養按摩椅上。
大部分的公事都是蘇小萌在處理,只有遇到一些棘手的,難以定奪的才會不予吝嗇的給殷時修看看,解解他的饞。
這夫妻兩的工作模式若是說出去,估計能笑倒一大片。
陳瀾把情況這麼一說,殷時修還沒來得及開口, 蘇小萌就道,
「這麼不把咱們遞出去的善意當一回事? 成,回頭他就是想要也別給了。」
陳瀾輕笑,
「夫人,我已經讓小王吩咐下去了。」
蘇小萌忙抬眼,沖陳瀾眨了個眼,手指指了指他,笑道,
「有默契。」
一旁的殷時修扶額……
看起來這蘇小萌和陳瀾還真是臭味相投,都還幼稚著呢。
「他現在扔出去的時候有多囂張,回頭再去伏腰撿起來時就有多憋屈!」
「我說陳瀾,你不會不知道這容司不肯配合,其實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吧?」
「我沒覺得不好啊。」
「……」
「恩,我也沒覺得不好。」
蘇小萌認真點頭,而後又和陳瀾對視了一下,一副「咱們自個兒懂」的樣子。
殷時修眉頭微微攏著,想了一圈,貌似找到了一個他們心意相通的點了。
看來,哪怕是有點勞民傷財,蘇小萌和陳瀾也不希望,因為容靖的主動投降就這麼好心的放過容氏。
眼下容司不肯配合,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理由,打爆容氏。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先禮後兵。
至於容氏呢?給臉不要臉,最後也就是只能找打了。
容司若是不肯配合,收購會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也會消磨掉不小數目的資金。
雖說消耗不少,但仍在殷氏能承受的範圍。
這是殷時修的預估。
也是容司心知肚明的事,但哪怕就是能多消耗殷氏一厘錢,他都要堅守下去。
容氏的股東一個個的繳械投降,不想再跟著容司繼續固步自封下去。
尤其是在經濟新政策頒布之後,新任市長在上任之時,聯繫社會發展以及社會經濟格局的變化提出的新經濟政策,在上任三個月後頒布上台。
十一月一日,隨著新經濟政策的頒布,容氏所涉及的市重點政aa府項目建設權全部被撤。
容氏也在這一天結束了過去的輝煌。
殷時修憑藉百分之五十一的容氏集團股份占有,成為容氏最大股東。
也正是第一天,殷時修親自蒞臨了容氏集團,在新容氏股東大會上,以最高股權擁有人成為容氏新一任董事長。
改容氏為「靖志」。
借容靖,靖字之名,又藉以典故「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
寓意,新容氏不可太過安穩,也不可過於自大,企業基礎要穩,要紮實,無論遇到什麼風浪,都要沉著以對,心平氣和。
終有「靖志」再翱翔的時候,屆時,抓住即可。
調任殷氏的一位副總到容氏任職總經理職務,重聘鄧煒為容氏副總,協助新任總經理。
董事會會議上,與會董事大多還是容氏原有的集團董事成員。
只是原先極有話語權的董事成員,在殷時修跟前,都敬重的保持緘默。
容司依舊持股,只是股份占有量著實不多。
殷時修主持的第一次的董事會,容司便缺席,以身體有恙為藉口。
會議結束時,殷時修讓一個容氏老股東代表「靖志」新董事會去看望一下容老先生,順便把會議上的主要內容轉告給容司。
身體有恙並不假,只是多半是心理原因導致。
容司就坐在自己院落的搖椅上。
這一轉眼,北京就驟然冷了起來。
容司穿的不算厚實,坐在搖椅上,蒼老的手指凍的泛青。
雙手隨意的搭在腿上,身體靠在椅子上,輕輕地晃著,拄著的拐杖就斜靠在搖椅邊……
面前的大樹上掛著個鳥籠,裡頭養著一隻金剛鸚鵡,黃綠相間的羽毛霎時漂亮。
老人的垂暮目光落在這只不斷動著腦袋的金剛鸚鵡身上。
頭歪來歪去,像是對他有無數的好奇和疑問。
容老夫人看著丈夫呆呆的坐在院落里,透露出老態的目光夾著濃濃的哀愁和無奈。
她手上搭著一件呢外套,走到容司身後,把衣服給他披上,
「外頭這麼冷,也是一把老骨頭了,不怕凍著?」
容老夫人抿著唇,問道。
「是誰來了?」
容司聽到門口傳來了汽車聲。
容老夫人回道,「老汪。」
「是他啊……怎麼?開完了董事會,給殷家那小子過來做說客?」
「……」
容老夫人聽出丈夫話里隱隱的憤怒和痛苦。
「不見,讓他滾,以後我們家不歡迎他!」
「……老容,這樣一味的躲著真的好麼?」
「我躲誰了!他殷時修那麼有能耐!又何必在意我這麼個糟老頭子參不參加董事會?那小子從我手裡把容氏偷走,現在又是一副容氏主人的姿態,還要我給他打工?」
容司這麼兩句話一說,心裡的怒氣就不自覺的竄上了頭頂!
當即嗓門就大了起來,這一激動,涼氣入口,又是被嗆著猛咳了幾聲。
聽得容老夫人是一陣心疼,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這就去趕人走。」
容司閉上眼,靠在搖椅上。
門口傳來妻子和汪董事的推諉,幾番來回後,容司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知道「說客」已經走了。
沒一會兒,容老夫人端了杯熱茶過來,坐在搖椅邊上的小藤椅上,把茶遞到丈夫冰涼沁骨的手裡,她握了握丈夫的手……
秋風吹,世態炎涼。
年過六旬,他們誰也沒有想到偌大一個容氏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沒有想到,可真正發生的時候,也不是說完全就不能接受。
細細想來……
「每一步都是我們自己走出來的,說實話,又怎麼能怨恨旁人……」
良久,容老夫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同意!同意!同意!」
金剛鸚鵡突然開口,蹦出來的就是這麼一個重複的單詞,說應景吧,又實在是讓老夫妻倆感覺到濃濃的嘲諷意味。
嘲諷,可容司卻沒有辦法生出絲毫怒氣。
「同意!」
「對,老媽說什麼,你就要說,同意!同意!」
「同意!」
「小金剛,這才乖啊!老媽,以後你和老頭子起爭執,老頭子要不聽你的,你就讓小金剛做決定,啊!」
容靖摸摸這金剛鸚鵡的頭,嘴角微微上揚,輕笑著說道。
「哈哈!好!老頭子,你聽到沒有?」
「呵呵,這畢竟就是只鸚鵡,你當它真能聽懂人話啊?」
容司一臉的不屑。
「真能聽懂啊!」
老夫人忙看向小金剛,柔聲道,
「小金剛,老頭真頑固!」
「同意!同意!」
「誒,你這隻破鳥兒!」
「老頭破鳥兒!老頭破鳥兒!」
金剛鸚鵡立馬叫道,一邊歪著頭,一邊叫著。
容司頓時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被一隻鸚鵡欺負的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
老夫人在一旁笑的前俯後仰,肚子都酸痛。
容靖就站在一邊,臉上浮著淡淡的笑容,時不時給鸚鵡餵點食,而後順順它這斑斕顏色的羽毛。
約莫是小金剛的這一聲聲「同意」叫的太過尖銳,又可能是兒子在監獄裡的事實緊緊勾著夫婦倆的心……
一時間,回憶湧現。
「你說這靖兒……做事還都不算有耐心,工作上的事情吧,他似乎看起來挺有耐心,但那也是工作所需……」
容老夫人嘆著氣,淺淺道,
「要說生活中,能讓他耐著性子做的事情還真的沒幾件……就是教這小金剛說話,還真的是不厭其煩呢……」
容司沉著眼看著籠子裡的鸚鵡……
你說它能學的會人話,可真的明白話里的意思麼?
若能聽得懂,又能否看透他們心底的悲傷?
只是歪著頭,一會兒往左歪,一會兒往右歪,完全是一副不明白不了解,好奇又疑惑的模樣兒……
「老頭子……你,累不累?」
容老夫人突然問道,話音里夾著濃濃的哭音。
容司側首看向夫人……
她身後的秋海棠還沒開,天就涼了,誰能說的准,今年的海棠是開,還是不開了呢?
「老頭子,等阿靖出來,我們一家人過安穩日子吧,好不好?」
「……」
妻子眼底蘊含著的淚水順著臉龐滑下來,滿眼的乞求讓容司的心像是被貓爪子撓似得。
「你想想,靖兒教鸚鵡說話的時候,多簡單,多快樂?」
「再多的錢,再大的權,再高的地位,也換不來這些……不要再和殷時青往來了,他自身難保,不可能幫的了我們。」
容司抿著唇,沒有說話, 只是聽著夫人夾著無邊痛苦的勸說,細細斟酌思量著……
「白日裡解不開的結,黑夜慢慢熬……我已經熬不住了。」
「今天,容氏改名「靖志」,靖兒的靖,當初我們給靖兒取名靖,是希望他有雄圖大志的同時又能平和安穩。」
「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殷家那老四,並非一心要絕容家後路,老頭子,你看不明白麼?」
「……」
容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淚,
「這都是報應啊……都是報應……容氏本就該踏踏實實的做貿易,做科技,做創新,就萬萬不該冒著大風險來急功近利……」
「一步錯,步步錯……」
「你一心想讓靖兒在殷家跟前揚眉吐氣,和那殷時青聯手,把殷家踩下去……結果呢?」
「殷時修頑強的挺過來,翻手就是一巴掌,打的我們措手不及,喘不過氣來,是我們先使的手段,靖兒就是在受這個過。」
「別說了……」
容司開口,有氣無力的淡淡說了句。
容老夫人捂著自己的臉,吸了下鼻子,結果下一秒卻沒忍住,徹底崩潰了起來,
「這天氣這麼冷……靖兒,靖兒他會不會著涼……監獄裡的被子厚不厚……嗚嗚……吃的東西好不好……靖兒那麼挑剔……這日子,他要怎麼過……嗚嗚嗚……」
容老夫人這麼一哭,容司被哭的揪心不已,一想到妻子說的這些……
老淚也縱橫在這爬滿溝壑的面龐上。
「阿靖!阿靖!阿靖!」
老夫婦在一起抱頭痛哭,金剛鸚鵡突地開口,連叫三聲。
容老夫人的手從臉上挪開,幾乎是下意識的回身往回看!
有腳步聲和身影……
容老夫人忙站起來,門被推開……
「媽……」
容老夫人閃爍著淚光的眼睛,裡頭的期待和驚喜一閃而過,留下的竟是更深更濃的失落和悲傷。
「爸,你們……」
容喬睜著大眼,看著老淚縱橫的父母,一時間被嚇到了。
而後便聽金剛鸚鵡又叫了起來,
「阿靖!阿靖!阿靖!」
容喬臉上的疑惑解開了,父母為何淚流滿面,她找到了原因,漂亮的面孔一時間也消沉黯然下來。
「報應,都是報應啊……」
「……」
妻子的哀嚎,容司無法予以反駁。
當他授意容靖參與施盛德和武榮的計劃中時,就已經奠定了,會有今天。
當他在殷紹輝和周夢琴痛失愛子的絕望里偷笑時,就已經奠定了,這樣的滋味,他也要嘗。
匆匆的腳步聲又響起,傭人走到門口,忙對容司和容老夫人道,
「老爺,老夫人,殷時青先生來了,在門口。」
容老夫人抹掉眼淚,看向丈夫……
容喬一聽傭人說是殷時青來拜訪,便忙對傭人道,
「趕緊去沏茶,請人進來。」
「是,大小姐。」
傭人應下,這正要去照做時,容司出聲把傭人拉了回來,
「請殷時青回去吧,就說我身體不舒服,不見。」
「……」
傭人愣了一下,看看容司,又看看容喬……
容司見傭人在聽了自己的命令之後還有一些猶豫,眼神立刻就兇狠起來。
傭人忙吞一口口水,趕忙往門外走,準備請殷時青回去。
「順便告訴他,以後都不用來了。」
「……好,好。」
傭人應聲便去執行。
容喬有些不理解的看著父親,
「爸,那可是殷時青啊……您和他……」
「容喬,你記住,以後我們容家和殷時青再無關係。」
「……」
容司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拉起妻子的冰涼的手,
「回屋吧。」
容老夫人鼻子一酸,這眼淚便又不自覺地湧進了眼眶。
她知道……
丈夫的這一顆心是徹底軟了下來。
因果報應這回事,他們是不信的,直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直到他們親嘗了這其中苦澀滋味……
既是信了,也就不敢了。
他們老了,就是五雷轟頂,也不覺得是多可怕的事情,人終有一死,或早或晚。
活了六十個年頭,不算長,但也不短了。
傴僂老翁,傴僂老婦……
可若是造孽會讓後輩遭罪,那這孽是斷斷不能再造了。
————
殷時青萬萬沒想到自己親自來到容家,卻會被一個傭人幾句話給打發了。
「容老真的是這麼說的?」
「殷先生,您就回去吧,老爺真的是沒心情接待任何客人。」
「我不是一般的客人吧?」
殷時修還在掙扎。
「是,您是政委,可……老爺說了不見,我們也沒這個膽子讓您進來呀,回頭您給老爺打電話問便是了。」
傭人面對著眼前這麼大個人物,冷汗都冒了出來。
殷時青眯著眼,就這麼闖進去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好歹也是個「大人物」,當著個傭人的面做出這樣的不體面的舉動……
他實在也是拉不下這個臉面。
傭人面露難色,殷時青也不好多做糾纏,
「幫我給你家老爺帶句話。」
「您,您就不能自個兒打電話給老爺說麼?」
傭人一想到方才容司的威嚴神情,又加上這段時間容家百般不順,傭人是萬萬不想去撞這個槍口的。
「我不是怕你家老爺連我的電話都不接麼?幫我傳個話,不算為難你吧?」
這殷時青的面上也露出了不善的意味,看的傭人也是一陣毛骨悚然。
心下不禁腹誹道,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做完這個月還是不要再做了。
「您,您說……」
堂堂政委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傭人就是再怕是也不敢不應了。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對這個所謂的大官員心生不滿,有種被官帽給壓著的感覺。
有本事就去壓她家老爺,壓她這種小老百姓算什麼本事。
「一條船上的船員,這船要是翻了,誰都逃不了。」
殷時青說完便回身上了他那輛高級轎車,車窗搖了起來。
傭人就算是再文盲,也不會不明白這些權大勢大的人說起話來都是喜歡說的隱晦……
而這句話,又實在是算不上多隱晦。
傭人真擔心這話要是傳過去,老爺著怒氣會不會立刻就牽扯到她身上……
猶豫著,偷偷的把話傳給了大小姐,讓大小姐轉告給老爺子。
容喬並不明白父親母親把殷時青拒之門外是什麼意思……
如今容氏被殷氏成功收購,說起來殷時修只有容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份額,可董事會的大多數董事成員都已然傾到了殷時修那一邊。
現在他們容家真的可謂是勢單力薄。
父親母親又和殷時青斷了關係……
殷時青的這一句「一條船上的船員,這船要是翻了,誰都逃不了。」擺明就是威脅啊。
父親母親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容喬不明白,只是想到方才父親和母親傷心欲絕的樣子。
殷時青讓帶的這句話,她並沒有立刻轉述給容司。
容喬逕自回了屋。
哥哥入了獄,父親母親這麼消極,男友離她而去……
她擁有的一切都已經翻天覆地的發生了變化。
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看向窗外,風一吹,秋葉紛紛凋零,這個秋天來的實在太不合時宜。
凋零蕭瑟的季節。
只應了他們容家的景。
................................
上午,在靖志召開了第一次董事會會議。
而後便緊趕慢趕的回了殷家老宅。
喬遷之日,殷家老宅的門楣似乎又要被踏破了。
殷家二老的諸多好友也不知是從哪裡打聽來的消息,知道殷家二老在這一天要搬回殷家老宅。
親朋好友帶來的賀禮,殷家二老只酌情收了幾樣給孩子們玩的。
比較貴重的物品,二老都讓人給退了回去。
無功不受祿,尤其是到了這把年紀,膝下兒女,從政的從政,從軍的從軍,從商的從商。
殷時修和蘇小萌到的時候,賓客紛紛踏至,偌大一個園子,鬧得很。
紛擾的人聲音里傳來的是交談上,祝賀聲,大笑聲。
蘇小萌推著殷時修進了正苑,餐廳里擺上了三張大圓桌,正苑門外的空地上又擺上了三四張大桌子。
這一進門,就能聞到廚房裡傳來的飯菜香味。
蘇小萌嫁進殷家也有好幾年了,這些紛紛踏至的賓客於她而言也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了,碰到些熟面孔,蘇小萌也可以熱絡的打招呼。
即便有些陌生面孔,她不熟悉,可是蘇小萌已然是個知名人物,旁人也會到她跟前來主動自我介紹。
「殷少爺,四少夫人,你們的這兩位大家長,可是不常請我們來殷宅里熱鬧的哦!」
一位頭髮黑白參半的老伯,笑聲呵呵的打著趣兒。
「家父家母喜靜,日後伯伯想來家裡做客,只管說,我們夫婦一定熱情迎接。」
「老四,你這話,我可記住了,大家可都要作證啊!」
「哈哈!作證,都作證!」
「誒呀,我們這小侄子,這次是真的受苦了。」
和殷家交情不錯的世家家長輕輕拍著殷時修的背,嘆氣道。
殷時修只是微微頷首,笑著應道,
「謝謝各位叔叔伯伯關心,這些時日,殷家,殷氏,多虧你們照顧了。」
蘇小萌也忙跟著道了謝。
視線稍微轉了一下,便看到又一輛電瓶車開了進來。
蘇小萌的眼睛何等尖呀!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電瓶車上的外公!
這邊和圍繞著殷時修的叔叔伯伯們打了個招呼後,一溜煙兒的就跑了出去。
這白豐茂的車子剛停,蘇小萌已經大笑著把臉給湊了過去,
「外公!」
白豐茂遠遠便見著這邊熱鬧,人老了,這眼睛也不好,被蘇小萌這麼一喊給著實嚇了一跳。
驚嚇之後便是滿滿的欣喜和疼愛。
蘇小萌攙著白豐茂從車上下來,
「外公,您慢點兒,慢點兒!」
「好咧。」
「外公,您從山上過來的?」
「恩,一早就出發了,結果正碰上路上堵,總知道下了山之後我就乘地鐵過來,興許還快點兒呢。」
「這個點乘地鐵?誒喲,我的寶貝外公,您就別瞎折騰了……九點的地鐵最堵,萬一您給擠著哪兒,我得哭死咯。」
白豐茂伸手揉了揉蘇小萌的頭髮,眯著眼笑了笑,
「你這小丫頭就是嘴甜。來,我那兩個曾外孫呢?來了沒?」
「唔……還沒呢,兩個小傢伙下午才放學,晚上能見著的。」
蘇小萌忙道。
「哦,對,上幼兒園呢。」
「外公,您是不是想死他們啦?」
「可不是麼?不然我也就不走這一趟了。」
「白老哥,您這話說的……我和夢琴盼您來這一趟,最後倒是託了雙兒煌兒的福了呀。」
白豐茂忙抬起下巴,摸摸自己微長的鬍子,笑道,
「可不是託了兩個小傢伙的福?」
「好了好了,誰讓白老哥面子大呢,來,我們進屋。」
殷紹輝拉過白豐茂的手,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拉著白豐茂往裡頭走。
踏進玄關,白豐茂便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殷時修。
殷時修見了外公,自然是立刻遙控著輪椅過來,停在白豐茂跟前,
「外公。」
白豐茂看著殷時修,目光落在他兩條腿上,定定的定了許久才移開視線,伏腰拍拍他的肩膀,
「我這外孫女婿,了不起啊。」
大拇指一豎。
能讓白豐茂豎起大拇指給出這麼高讚揚的人,還真沒有幾個人。
哪怕是白豐茂自個兒的兒子。
「外公……我應該早些去拜訪您。」
「好了好了,好好養身體,這才是第一。」
白豐茂認真的看著他,
「若是你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外公也不會嫌棄你,用萌萌的話來說……叫什麼……」
「哦,哪怕你就是坐在輪椅上,那也是坐在輪椅上的巨人!」
「噗……」
殷時修倒是沒想到,蘇小萌私底下竟是和白豐茂說過這樣的話。
「是,坐在輪椅上的巨人!」
白豐茂這麼一說,周圍的人立刻便跟著附和起來。
蘇小萌看著自己的丈夫……
真心的感到驕傲,感到自豪。
「但是啊……」
白豐茂這話只說了個前半句,還有個後半句沒接上。
眾人默聲等。
「只要有一絲機會能站起來,你就不能放棄,坐在輪椅上的巨人和站立著的巨人,還是有差別的,對吧?」
殷時修笑意溫和,重重點頭,
「外公說的是,我正是這麼想的。」
「好樣兒的。」
白豐茂還是忍不住讚揚著殷時修,
「為你父母把這百年老宅收回來是好樣的,讓殷氏集團壯大是好樣的,面對權勢,能不忘初心,是好樣的!」
「外公……」
蘇小萌忙嘀咕了聲。
「怎麼了?」
蘇小萌忙指了指自己,一臉期待的看著白豐茂,
「你別只夸殷時修,也捎帶著誇誇我嘛……」
白豐茂忙伸手又揉了揉蘇小萌,
「哈哈!我這外孫女兒就遺傳我的基因,三個字!特別棒!」
「……」
蘇小萌眉頭攏起,
「外公,您這是變相著自誇啊?」
「我說的這是事實啊,什麼叫變著相的自誇?還是說我家萌萌不覺得你這麼聰明,也有外公的一分功勞在裡頭?」
白豐茂這麼一說,蘇小萌萬萬是不能抹消掉白豐茂的功勞了。
殷家喬遷,一家人忙裡忙外的著實是累,但這種累也是奠著高興的基礎成分上。
中午吃的也就是一頓便飯,倒也算不得多好的菜。
飯吃到一半,蘇小萌這才剛下筷子,便又有「貴客」到了。
這位貴客,可真的就是「貴客」了。
蘇小萌的臉色瞬間就青了,臉上毫不掩飾的表達著想把來人趕出去的想法。
若不是這來人還牽著殷俊傑,蘇小萌恐怕真的會出言不遜。
殷時青一家子就這麼到了。
幾大桌子的人都放下了手裡的筷子,面面相覷著……一時間倒是都不敢開口說話。
可是這殷時青卻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很是熱絡的打起了招呼,
「大家好啊,都吃著呢……」
殷時青這招呼打的實在是不太討喜,起碼是不太討殷家自家人的喜。
旁人是沒法開口說殷時青什麼,頂多也就是心下腹誹著:
這殷時青的臉可真夠大的呀,當初殷時修死訊出來,他倒是沒為弟弟落一滴眼淚,一心就想著怎麼把這殷家老宅占為己有。
殷宅劃到他名下後,他沒想著怎麼守護著殷家的基業,反倒是轉手一場拍賣會把房子給掛出去拍賣!
眼下,經月後,殷家二老搬回了殷宅,特在今天辦了這麼個喬遷宴。
殷時青卻是拖著這一大家子不請自來……
這其中的名堂,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
「爸,媽,你們搬回來,怎麼都沒知會我們一聲?難道我們不是殷家的人麼?」
殷時青輕笑著問道。
「俊傑!來,到四奶奶這來!」
蘇小萌起身,沖殷俊傑招手,眼睛是看也不看殷時青……這態度擺出來, 大家也都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