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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父女

    潘子安的眼裡有些濕意,環視著屋內輕輕念叨著,「時間過得真快,彈指一揮間。九年了,月兒竟然離開爹爹九年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月兒就是爹爹手中的珠子,爹爹把所有的珠子都拿到這裡了。」

    這是一間小姐的起居室,房間裡一塵不染,淡淡的沉香四處瀰漫著,兩盆銅爐里燃著銀霜炭,讓屋內溫暖如春。

    靠里是一個博古架,上面擺著奇珍異寶,珍玩古董,更多的是鑲珍珠的擺件,還有擺放在錦盒裡的珍珠。

    右邊是張泛著光亮的雕花金絲楠木美人榻,榻上鋪著繡有富貴如意的青色錦墊。

    美人榻旁是一張金絲楠木雕花高几,几上擺著一個四周嵌著珍珠,中間鑲著洋玻璃的相框,相框裡是一張美人畫像。美人是他畫的女兒潘月,這是他見到女兒的最後模樣,那年她剛剛十三歲。

    他有三個兒女,兒子多像紫陽公主,小女兒多像葉姨娘。只有這個女兒最像他,眉目如畫,氣質脫俗,極高的繪畫天賦更是像足了他。他該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女兒,卻死得那麼慘烈。

    恍惚間,他看見一個小小的小女孩,躲在他書房裡的多寶閣後面,只伸出個小腦袋靜靜地看著他。他知道她在看他,可他並沒有回頭,繼續注視著手裡的那顆珍珠。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個輕糯的聲音說,「爹爹,月兒想做你手裡的那顆珠子,讓爹爹看月兒,不看珠子。」

    他皺著眉回頭看看,嗔怪著丫頭,「怎麼服侍郡主的?讓她到處跑。」

    余光中,那雙極像他的眼裡湧上了一層水霧,難過地看著他,嘴裡還說著,「爹爹,月兒要爹爹。」

    就被跑來的丫頭抱走了。

    那是發生在哪年的事情?哦,那年陽兒五歲、月兒四歲,太后為了彰顯皇恩浩蕩,破例冊封兒子為鎮國將軍,女兒為珍月郡主。

    那時,許多朝臣上書,痛斥太后封公主的女兒為郡主有悖祖制。

    潘家的女兒沒有郡主的封號照樣尊貴,潘子安的女兒不是郡主照樣金尊玉貴。

    可是……太后就是要在世人的眼裡,在他潘子安的心裡,烙下那個印記——潘子安是紫陽公主的駙馬,靠著公主不僅自己當上了伯爺,女兒還被冊封成了郡主。

    哪怕公主歿了,他們潘家,他潘子安,還是要靠紫陽公主的余恩生活。

    從那年起,他就再沒有跟一雙兒女親熱過了。

    他的眼圈一熱,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相框旁邊擺著一個紅彩描金黑漆象牙妝奩,妝奩有共三層。他打開最上面的一層,把一支朝陽五鳳銜珠釵放了進去,這支釵是用在寶吉銀樓買的那五顆珠子鑲嵌的。

    他撥了撥琳琅滿目的首飾,把妝奩合上。又拿起相框說道,「妝奩快裝滿了,裡面的寶貝都是留著給月兒當嫁妝的。等以後爹爹去找你的時候,帶給你。」

    他看了一會兒相框,用手指輕輕抹了抹才放下。

    高几旁是一張海棠花洋漆條案,案上放著一架古琴。

    潘子安來到案前,在粉彩繡墩上坐下,隨手撥弄了幾下琴弦,琴聲松沉曠遠,猶如天籟。

    片刻後,他站起身,繞過中間鑲著漢白玉石的金絲楠木桌。桌上放著一個彩釉敞口瓶,裡面插著幾枝綻放的紅梅。

    來到窗下,靠窗邊放著一架金絲楠木雕花繡架,被一張素絹罩著。

    鏤空的雕花窗棱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撒在素絹上,像一顆顆淡金色的珠子在上面跳動。

    潘子安把素絹撩開,繡架上還繃著天青色的軟緞,繡的「花鳥圖」清新秀雅,精美絕倫,卻只繡了一半,連繡花針還插在上面。似乎伊人剛剛繡累了,去屋外散步,一會兒還要回來繼續繡。  

    女兒有極高的繪畫天賦,小小的人兒隨便幾筆勾勒出的東西就似模似樣,她四歲之前自己無事便會抱著她在宣紙上畫兩筆。自從她被封郡主後,就再沒教過她畫畫。

    女兒小的時候也會求他,他便託辭道,「女子要貞靜賢淑,無事就多做做女紅。」

    沒想到女兒真的讓照顧她的嬤嬤請了一位繡工極好的繡娘教她刺繡……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個二十幾歲的俊朗男子走進房間,給他施了禮道,「父親,爺爺請您去鶴年堂吃年飯。」

    潘子安點點頭,「哦」了一聲。

    潘陽環視了一圈屋內,無處不在的珍珠是那麼刺眼。他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並沒有等父親,而是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潘子安望望兒子的背影,女兒死於非命,兒子不親近他,老父不量解他,自己從小的政治抱負不能得以施展……而聞名於天下的三頂帽子——駙馬、名士、美男,他一樣都不喜歡,卻想摘摘不掉。

    這輩子真是失敗。

    出了清輝閣,穿過一片花徑,越過幾處亭台樓閣,走過一段抄手遊廊,便到了榮恩伯府和潘府的那道側門。  

    榮恩伯府和潘府只隔了道牆,西面是潘府,東面是榮恩伯府。原來榮恩伯府跟公主府合二為一,紫陽公主殆了以後,雖然府里許多皇家的東西都被內務府收了去,但府第還是保留下來。

    剛過側門,就看見柔美的葉姨娘正站在那幾叢青竹下面。葉姨娘看見潘子安過來了,忙上前幾步,曲了曲膝道,「爺……」欲言又止。

    潘子安站下說道,「你先回吧,過幾天我再去看你。」說完,就大踏步向鶴年堂走去。

    葉姨娘正望著潘子安的背影出神,只聽背後「咯吱」一聲,那道側門便被關上了。

    葉姨娘望望那扇朱色小門,回了自己的院子。

    潘子安來到鶴年堂正房廳屋,繞過十二面花鳥圍屏,正裡面的紫檀羅漢床上坐著兩位頭髮半白的老人,他們是潘子安的父親潘次輔潘大學士,母親潘老夫人。左右兩側的官椅錦凳上,都已坐滿了人。看來,只等他一個了。

    潘子安來到兩老口前面那塊波斯絨毯上站定,躬身道,「讓爹娘久候了。」

    潘次閣哼了聲,「知道讓我們久等就應該早些過來。年三十才著家,還要人三請四請。」

    潘子安又躬身道,「兒子不孝,讓父親母親操心了。」  

    右邊一個坐在錦凳上的三歲男孩糯糯說道,「太爺爺別怪我爺爺,我爺爺不是在玩,他定是在想我姑姑。」

    他身後的乳娘嚇得趕緊蹲下身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小豆丁便嘟起嘴不說話了。

    潘次輔更生氣了,「現在想有何用?早幹啥去了?」

    潘老夫人趕緊攔了話,笑道,「哎喲,兒子一來老太爺就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好了,大過年的,就讓大家都高興高興。」又對潘子安說,「回來了就好,快去坐下竭竭。」

    潘子安便去了左側面第一個空著的官椅上坐下。

    眾人又談笑片刻便去了西廳吃年飯。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冀安省溪石山腳無比熱鬧,歸園正門前高高掛起了幾盞大紅燈籠,院子前後不時響起爆竹聲和小子們的笑鬧聲。

    如今,不僅下人住在大院子後的房子裡,連四個成了家的長工家眷也搬來了這裡。人氣旺了,手中又有了些閒錢,自然也就熱鬧了。

    為了表彰員工,錢亦繡提議,過年了,就要給員工發個年終獎,讓他們過個富餘歡喜的好年,明年才能更好的幹活。三貴爺爺採納了這個建議,不僅發了紅包,還發了米麵油以及點心和香腸等食品,讓下人和長工們樂開懷。  

    不過,下人和長工的待遇還是有區別的。就像前世央企或是事業單位里,編內人員和編外人員有區別一樣。下人們要多些,長工要少些。

    即使少,也比長工們原來的日子好過得多。如今,許多沒有田地的人家都在托門子挖洞子想進錢地主家當長工。

    這就是單位福利待遇好了,人家都想進去。同時也給錢家的長工一定的工作壓力,若是他們不好好幹活,等著接班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隊。

    正房廳屋裡,炭盆里燒著炭火,門上掛著厚棉帘子,十分暖和。屋裡擺了兩桌,所有的主子坐大桌,另一小桌是錢華和蔡老頭、余先生三人。余先生開始在大桌,錢三貴下桌後他就去了小桌跟那兩個人繼續喝酒。

    錢曉雨、錢四武、蔡小花在一旁侍候。

    飯前也請了在後院用功的陸師傅,可人家要加班加點,過年了也堅決不休息。

    主桌上還放了一套空碗筷,這是給死去的錢滿江擺的。空碗裡有幾塊魚肉和素菜,這是程月按照自己喜歡的口味夾進去的。

    一陣冷風吹進來,是錢亦錦掀簾回來了。他笑道,「壩子裡真熱鬧,不僅長工家的娃子在,連村里都來了好多娃子。」

    蔡老頭笑道,「世道就是這樣,不僅人往熱鬧處鑽,連錢都往熱鬧處鑽。」  

    老頭的話說得錢三貴開懷大笑。從下晌吃到晚上,錢三貴早累著了,但又捨不得回屋竭息,便斜倚在羅漢床上看著大家邊吃邊說笑。

    何氏端上來一盆白果飩雞,這是年飯的最後一道菜。眾人早就吃飽了,但聞著熱騰騰的湯還是想喝一碗。

    吳氏把雞大腿撕下來,一隻放進一個碗裡,又舀了兩勺湯進去,讓蘇四武端去給錢三貴吃,另一條雞腿卻裝進錢滿霞的碗裡。

    錢滿霞趕緊謙讓道,「這雞腿該給娘吃,或者給余先生吃。」

    錢家三房現在經常吃雞肉,但雞腿還是給當家人錢三貴和舉人余先生吃,有時候還會留給錢老頭兩口子,小兄妹偶爾也能撈到吃一回,吳氏和程月在病中也吃過一兩次。唯有錢滿霞,不是老,不是小,又身體好,沒得過大病,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嘗過雞腿的滋味。

    吳氏笑道,「這是霞姑最後一次在娘家吃年飯了,以後過年也只有初二才能回娘家。哎,爹和娘對不起你,從小幹得多吃得少……」話沒說完便紅了眼圈,又說,「聽話,把這雞腿吃了。」

    錢滿霞的眼圈也紅了,她不善於表達,只哽咽著叫了聲「娘」,便低頭慢慢吃起了雞腿。

    錢三貴和錢亦錦小兄妹聽了也有些心酸起來。  

    余先生在一旁笑道,「萬家最不缺的就是肉,萬大中也知道疼媳婦。錢姑娘以後進門了,不說天天吃雞腿,隔三岔五總能吃上一次。」

    他的話把大家都說笑了,錢滿霞羞得頭差點埋進碗裡。

    撤下大魚大肉,又上了餃子。吃了兩個,程月有些疲倦了。錢亦繡陪她回屋竭息,其他人還繼續吃。

    躺在床上,錢亦繡一隻手摸著暖暖的湯婆子,一隻手被小娘親緊緊握著。小娘親似乎睡著了,但手還是沒有鬆開。每到過年,小娘親都比平時要脆弱得多。

    窗外響著零零散散的爆竹聲,正房裡的說笑聲也時時傳進來。錢亦繡又想到了葬身於松江的小爹爹,那個俊朗的少年不時在眼前閃過。還有猴哥、大山、跳跳,這幾個熊孩子,心越來越野,這次已經出去半個月了還沒回來……

    那幾個「熊孩子」是在大年初二回來的。這天下著雨加雪,天氣陰冷,道路泥濘。錢香和錢滿婉回錢家大院了,多多又來請人。由於天太冷,錢三貴不能出屋,便派錢亦錦和錢滿霞去了大房。

    錢亦繡沒去,她要在家陪程月。

    不到晌午,幾個泥猴泥狗就回了家。連幫它們開門的蔡老頭都無比興奮,敞著大嗓門叫道,「姐兒,姐兒,猴哥和大山、跳跳回來了,白狼也來串門了。」  

    屋裡的錢亦繡聽了,趕緊跑出了屋。猴哥和跳跳還想往她身上撲,她後退叫道,「別,髒死了,洗完澡再說。」

    卻見猴哥把它的小髒爪子伸過來,爪子裡有幾顆髒兮兮的圓圓的東東。錢亦繡一驚,一把把那幾顆東東拿過來,用帕子擦擦,只見帕子裡臥著五顆潤澤飽滿的珍珠,一看就是洞天池出品。

    錢亦繡腦袋轟地響起來,趕緊把帕子揉成一團塞進懷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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