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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朱肅績

    小和尚嘟著嘴,眼眶有些發紅,眉毛擰成了一股繩。光光的腦袋,被透進玻璃窗里的陽光照得錚亮。

    若不注意他的光頭和頭上的戒疤,錢亦繡就覺得他像自己受了委屈的親弟弟。

    她心疼他。從她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心疼他,哪怕那時他裝的無比高深。

    見小和尚悶悶坐去書案邊,錢亦繡笑道,「怎麼了,是學天術沒學好,被你師傅罵哭了?」

    他前些天來歸園,曾對錢亦繡說,師傅誇他觀天術有天賦。錢亦繡面上笑著說好,心裡卻暗暗吐槽。觀天術就是觀氣候變化,又不是觀天象,那麼激動幹啥。她始終覺得,跟著老和尚,就應該想辦法把老和尚最拿手的本事學來。

    都說老和尚是老神仙,那麼他最大的本事就是算命、看相、觀天象了。這方面,小和尚似乎沒學到什麼。錢亦繡經常會開玩笑地問他,她將來的相公會是什麼樣的,她會有幾個小孩,猜猜她是幾世為人……等等。

    小和尚一個都答不上來,問煩了,就說她不知羞,哪有姑娘家問這些問題的。

    可一說觀天術,他就來勁。不是說今天陰天,就是說明天晴好,再是三天後有雨。別說,他基本上都蒙對了。  

    小和尚聽了錢亦繡調侃他的話,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鼻冀吸了吸,眼裡又有了水光。

    錢亦繡還從來沒看到小和尚哭過,見他這樣傷心,也有些慌起來。拉了一個繡墩坐在他身邊問道,「弟弟,你怎麼了?」

    之前,小和尚只要一聽錢亦繡叫他弟弟,就會笑得眉眼彎彎。

    這次他沒有樂,又吸了吸鼻子,低聲說道,「姐姐,我知道我的身世了,我知道我親生爹娘是誰了。不是他們不要我,是他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原來,我一生下來,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說完,他再也忍不住,趴在書案上嗚咽起來,「我之前一直有些埋怨我的父母,他們為什麼生下我,卻不管我,還把我扔了。若不是師傅碰巧撿到我,我已經死了……原來,不是他們不要我,是他們已經去逝了……」

    錢亦繡的心一沉,扶著他的肩膀問道,「弟弟,別哭,好好跟姐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和尚抹抹眼淚,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紫珠,沒有說話,又低下了頭。

    紫珠很自覺地出去了,還把門掩好。

    錢亦繡起身倒了一杯金蛾冀遞給小和尚,他平時最喜歡喝這個茶。每次來歸園或是京城的錢府,他都要向錢亦繡討要這種茶喝。錢亦繡大多數時間沒有滿足他,實在是這種茶她也只有幾兩,都是省著喝的。  

    小和尚沒有喝茶,把茶杯放在書案上,低聲跟講了緣故。

    「昨天晚上,皇上派人給貧僧師傅送了兩封信來,一封給師傅,一封是給貧僧的……」

    封中告訴他,他是先太子朱祥昌的遺腹子,俗名叫做朱肅績。他還沒出生,先太子朱祥昌就被暗殺了,他的母親生下他以後也自殺了。皇上怕他再遇危險,就相托梁錦昭的太祖父和報國寺的住持弘智大師,請得道高僧悲空大師收他為徒。皇上覺得,只有在悲空大師身邊,愛子的唯一血脈才能平安長大,還能學到真本事……

    「原來,經常在梁師兄家跟我見面的朱老先生,就是皇上——我的親祖父……他在信里說,他老人家的身體已經非常不好,讓我還俗,立即回京,還說要封我為皇太孫,將來繼承大統。」

    錢亦繡一驚,她早猜出小和尚的身世不簡單,卻原來是先太子的兒子。皇上竟然還想著封他為皇太孫,將來繼承大統。

    那寧王怎麼辦?

    一想到那個殺伐果敢、心機深沉、臥心藏膽多年的寧王,錢亦繡就一個哆嗦。

    若小和尚真當了皇上,寧王會不會舉兵造反呢?不用猜,肯定會!到時候,朱肅錦、自己爹,都會與小和尚為敵。  

    梁錦昭和梁家肯定是小和尚一黨的,到時候,兩廂撕殺……太可怕,太慘烈了。

    馬面說,寧王會當皇上。那麼,兵敗的肯定會是小和尚和梁家。錢亦繡可不忍心這麼可愛善良的小和尚被殺死,也不忍心梁錦昭和梁家被滅門。

    錢亦繡越想越害怕,急急問道,「那你是怎麼想的呢?你真要回京當皇太孫,繼承大統嗎?」若他真有這種心思,一定要想辦法把他這種心思掐滅,不能讓他回京去送死。

    小和尚搖頭道,「不,我不喜歡當皇上,也不適合當皇上。我師傅說,我父親就是因為那些皇子奪儲,被暗殺了的。我不喜歡殺戮,不喜歡政治。可當了皇上,就必須要殺人,必須玩權術,我不喜歡。」

    錢亦繡長舒了一大口氣。這就好,也省了自己做思想工作。便說道,「弘濟,我也覺得你不適合當皇上。當皇上的人,必須要心狠。為了利益,別說殺外人,連自家人都要殺。你那麼慈悲,連螞蟻都不捨得踩死。又那麼純粹,像清澈的溪水。根本不適合當皇上。」

    小和尚說,「我師傅也這麼說。他說我不能當皇上,連這個心都不要有,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不愧是老半仙,果真又被他猜對了。

    「那你回復皇上了嗎?還有,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後有什麼打算呢?」錢亦繡一直在操心小和尚的將來,發自內心不想讓他當高僧。又勸道,「要不,你就還俗吧。還了俗,不去爭皇位,當個只鑽學問的閒散王爺,這樣也挺好。到時候,你就能天天住在我家了。」  

    小和尚搖頭說道,「師傅說,我現在不宜還俗。還俗了,恐有性命之憂。」

    錢亦繡一想也就通了。他的身份太敏感,到現在為止,還有些文人懷念斯文儒雅學問好的先太子。若他還俗了,會擋別人的道,也會被有心人抬出來做文章。

    不過,老和尚的話中有話,只說他不宜現在還俗,並沒有說要他當一輩子和尚。

    小和尚又說,「我已經給祖父去了信,說了我的想法,也說了我師傅的話,力辭了他的要求,希望他老人家重新選繼承人。只是,」他的眼圈又紅了,哽咽道,「我才知道他是我的祖父,是一直關心著我的親人,他卻又要離我而去。我捨不得,好捨不得……為什麼,我和我的親人,緣分總是那麼淺?」

    話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錢亦繡也流淚了,善良又可憐的小和尚,他從小就渴望親情,渴望被親人關懷,被親人愛。他給老和尚當了這麼久的徒弟,可這種「凡心」從來就沒斷過。而且平和,善良,豁達,單純,似乎作為人的優秀品質,他都具備。

    平和,善良,豁達,是出家人該有的品性。但是單純,或者說純粹,這可不是一個高僧該有的范兒。

    老和尚是得道高僧,是大乾朝最被推崇的老神仙。他的關門弟子,若是在佛門裡,最起碼也應該是個方仗或是住持什麼的。再不濟,也應該是個長老啊。  

    儘管小和尚的學問很好,佛學修為也挺深,但錢亦繡總覺得他幹不了這麼高大上的職業。

    現在看來,老神仙是有意把小和尚教導成這樣也不一定。小和尚出家完全是為了保命,等他沒有性命之憂了,或許又會讓他還俗。

    他「凡心」未泯,才會願意還俗。他平和,善良,豁達,才不會去當皇上。他單純,與世無爭,才不會惦記他不該惦記的。

    皇上把小和尚交給悲空大師算是託付對了,儘管小和尚沒能如皇上所願去繼承大統,但至少能保住性命。若換一個人教導他,讓他哪怕有一點點野心,小命肯定會早早交待。更會造成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錢亦繡伸手摟著他不停抽動的肩膀,輕聲說道,「弟弟,你是皇上的孫子,我是皇上的外孫甥女。我們的身體裡,流有相同的血脈。我是你的表姐,我娘是你的表姑,靜兒和明兒是你的表妹表弟,錦娃是你的堂兄……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和他們的緣分淺,但跟我們這些親人的緣分深呀。以後,你就把我看成你的親姐姐,把我娘看成你的親娘。哦,還有太后,他是你嫡嫡親的太祖母。」又把他拉起來,邊往外走邊說,「走,去見我娘,她最心疼你,把你當親兒子一樣心疼你。」

    小和尚被她拉著來到望江樓。潘月正在一樓廳屋的窗下給錢滿江作褻衣,由於動作嫻熟,很少看手上的針線,眼神更多地是看向圍著她轉圈圈的明兒和靜兒。她的眼光柔和,神態安祥,唇角向上勾著。少了前十幾年裡的懵懂和澄澈,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顯得更加美麗溫柔。  

    潘月看到小和尚被錢亦繡拉進來,他的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才哭過。慌得一下子站起來,問道,「弘濟,你怎麼了?快告訴嬸子,誰欺負你了嗎?」話沒問完,心痛得眼圈都紅了。

    小和尚過來抱住潘月,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聲音澀澀地說道,「嬸子,我好想叫你娘。若我娘還活著,一定跟你一樣溫柔,跟你一樣對我好,給我做衣裳,關心我,知道我難過就會心痛得哭……」

    想到從沒見過的親娘,小和尚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潘月聽了更心痛了,哽咽著說,「嗯,若弘濟願意,以後就叫嬸子娘,嬸子喜歡你,喜歡你當嬸子的兒子。」

    錢亦繡也流出了眼淚。

    靜兒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哭,但看到娘親和姐姐、弘濟大哥哥哭了,也難過了。跑到潘月和小和尚的側面,抱著他們每人一條腿哭起來。

    幾人哭了一會兒,才被黃嫂子等下人勸好。

    錢亦繡和小和尚默契地都沒有把小和尚是先太子兒子的事情說出來。現在潘月的病剛好,他們不願意讓她多費神。皇上有那種心思就更不敢說出來,傳出去了,小和尚的性命堪憂。

    晌午,在望江樓里擺了素宴,做了小和尚最喜歡吃的幾個菜。  

    潘月不停地給小和尚夾著菜,「這是從京裡帶來的豆筋,嬸子知道你喜歡,專門給你留著的……這是用西湖里的金蓮藕做的,香甜……」

    明兒和靜兒都有些吃醋,拿著小碗讓娘親也給他們夾菜。桌上一片歡笑聲,小和尚的嘴角也有了笑意。

    等潘月和明兒、靜兒午歇後,錢亦繡和小和尚便去了和熙園,圍著西湖散步。

    下晌的陽光無比燦爛,照著湖裡的水波光粼粼,照著溪石山泛著金光,也把人照得暖融融的。這就是南方的好,若是在北方,冬月里陽光再大也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意。

    錢亦繡見小和尚的心情完全平復下來,問道,「心情好些了?」

    小和尚點點頭說道,「我跟了師傅這麼久,對生死早就看開了。只不過剛知道我親生父母的情況,知道一直關心我的朱老先生是我的祖父,心裡難過。把心裡的鬱悶發泄出來,就好過多了。」說完,還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

    小和尚已經比錢亦繡高了半個頭,五官清秀,皮扶白晰,目光清澈平和,氣質儒雅溫潤。再想著他若蓄起了頭髮,肯定是個翩翩美少年。他的品性好,脾氣更好,又有才學。這麼好的孩紙,若真還俗了,不知誰有這個福氣能夠嫁給他。  

    小和尚見錢亦繡愣愣地看著他,問道,「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說完還用手擦擦臉。

    壞阿姨錢亦繡用帕子在他乾淨的俊臉上擦了擦,說道,「是有顆飯粒沒擦乾淨。」調戲了出家人,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們臘月初之前就會回京城,你們什麼時候走?咱們一起走吧,熱鬧。」

    小和尚說道,「我們這次或許會晚些走。我師傅前些天給梁師兄飛鴿傳信,讓他儘快趕來,說是有急事。」

    「急事?什麼急事?」錢亦繡問道。

    PS:謝謝親的打賞和月票,感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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