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望山的故事
周五早上,霍仲南說他的司機開車來接於休休。
在電話里兩人已經約過時間,於休休早早就收拾好了。
每次去看畢紅葉,她都會十分在意自己形象,怕邋遢,對不起她的託付。怕用力過猛,顯得花技招展,和監獄的環境格格不入,招人煩。
為了選衣服,她特地讓南言做了參考,最後選了一套中規中矩又帶點小俏皮的衣裙,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些,但很顯氣質。
於休休很滿意,下了樓,拉開車門,發現司機居然是大魔王。
她有些吃驚:「什麼情況?」
霍仲南一身黑衣,戴個墨鏡,俊眉冷唇稜角分明,朝她偏偏頭:「上車。」
於休休慢吞吞坐上去,繫上安全帶,「你這樣讓我覺得很不安吶,幹嘛這麼嚴肅?我們是探監,又不是做賊。」
霍仲南:「你見過這麼帥的賊?」
「有啊!」於休休妖氣地笑著,捋了捋頭髮,「偷我心那個。」
汽車一抖。
她吃驚瞥過去,「怎麼了?」
霍仲南:「下次表白,別這麼突然。」
「……」
大概是昨晚的宵夜吃得太舒服,今天大魔王的心情很好,不論於休休怎麼損他酸他,他都十分配合,大有被她打完左臉,主動伸右臉挨打的賤樣。
於休休對狗男人越來越滿意。
隱隱覺得,這個人比以前生病的「哥哥」有趣很多。
去到監獄,律師在等。
霍仲南是提前預約好的,兩人昨天還提前給畢紅葉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帶上。一切手續辦好,沒多會兒工夫,他們就見到畢紅葉。
她被管教帶進探視間,步履緩慢,蒼老了,憔悴了,頭髮白了,但梳得一絲不苟,衣服整潔乾淨,看到於休休和霍仲南,甚至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於休休看到她那一秒,差點淚奔。
她發現她有些不能直視紅葉老師了。
在這一段不長的時間裡,她見證了這個女人從高處跌入低谷,從一個人人稱訟的知名畫家淪落成為死刑犯……如果這就是人生,那也太讓人難過了。
最刺激她的是畢紅葉眼中溫暖的笑意。於休休很難去理解,一個人遇到這麼多痛苦不堪的事情是如何看透人生的。多少人生活得很好,但對人卻冰冷徹骨,而她,如果不是隔坐在玻璃牆的那一邊,誰能想像擁有這種微笑的女人,是個死刑犯?
而且,明明有上訴的機會,她卻不願意向命運抗爭。
「紅葉老師!」
於休休拿起電話的第一聲,就有了哽咽。
「別哭。好孩子。」
畢紅葉眼神淡然,有一種超脫世俗的平靜。
「房子裝得怎麼樣了?」
「進軟裝了。」於休休唇角掀了掀,努力擠出一個笑,「你還好嗎?」
「我很好。」畢紅葉淡淡看一眼坐在她身邊的霍仲南,又是一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輕鬆自在過。我在裡面教她們畫畫,和她們一起學習,很充實。然後,我也為我的囚友,為管教們畫肖像。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很滿足。這麼純粹的為畫而畫,很久沒有過了。」
她平靜的語調,沒有在監獄裡苦苦掙扎的痛苦。
於休休有些許的怔愣。
看著她,聽著她,淚水有點包不住。
在聊天的過程中,畢紅葉絕口不提丁躍進,這個讓她又愛又痛又傷的男人。讓人覺得她好像真的已經從那些事情里走出來了。
往事模糊,但是刑事還在。
於休休唏噓。
「紅葉老師,不要錯過了上訴期。」
畢紅葉笑了笑:「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出於義憤剝奪了他人的生命,這是應該受的懲罰。」
頓了頓,她看著於休休眼睛裡的淚霧,輕笑一聲。
「雖然我不後悔這麼做,但,原則還是要遵守。」
「這是法律賦予你的權利。法律允許你這麼做的,那就是對的。」
「我不允許。」畢紅葉莞爾一笑,「別再說了,你要說的,曲楓那丫頭都已經說過了。休休,我心意已定。現在很坦然,接受命運,接受安排,一切都是命。」
「……」
於休休喉頭哽了一下,說不出話。
霍仲南扶住她的肩膀,接過電話來。
「畢老師。」他聲音疏淡,遠不如於休休那麼感情化,但是聽上去平和冷靜,讓人舒服。
畢紅葉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可以交流的人。
「你也想勸我嗎?」
「不。」霍仲南說:「我尊重你的想法。」
「謝謝!」畢紅葉有些意外,看著他的眼睛,笑著說:「你是有什麼想問我?」
這真是一個睿智溫和又善解人意的好人。
霍仲南心裡微惻:「是的。不知道方不方便。」
畢紅葉:「你說吧。」
霍仲南直入主題:「寫《望山》的熊文鋒,你認識吧?」
畢紅葉眼睛裡有一閃而過的訝然,就連於休休也倏地扭頭看向他。
霍仲南的手落下,放在於休休的腰上,撫慰般微微用力。
「希望我的問題,不會讓你不舒服。」
「不會。」畢紅葉很快恢復平靜,「我和他從小認識,小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關係一直很好。後來上山下鄉,我生病,躲過一劫。他下鄉後,我們分開多年,聯繫漸漸少了,直到他回城。」
霍仲南安靜地聽。
畢紅葉看他一眼,「你具體想了解什麼?不會是了解他這個人吧?讀者?」
霍仲南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畢紅葉眯了眯眼,「很多。」
霍仲南點點頭,「你們關係很好。」
「他回城那些年,過得不如意。一邊要給鄉下的妻兒寄生活費,一邊又要顧著城裡媳婦孩子的口糧。日子不寬裕,常找我。」
「那你知道他後來去哪兒了嗎?」
畢紅葉搖頭,「那年他家變故,他很不開心,有長達半年的時間,什麼東西也寫不出來。他很焦慮,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住下來,找靈感。走的前一天,還給我打了個電話告別。後來,就沒有再聯繫過了。」
「他家發生什麼變故了?」
畢紅葉眼睛暗了暗,「這個是他的隱私,我不方便說。大概和夫妻關係有關。」
「明白了。他媳婦偷人。」
「……」
畢紅葉怔了怔,溫和地笑著搖頭。
「媳婦埋怨他顧著鄉下的妻兒,不顧家。夫妻感情不太好。常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別的,我也不是太清楚了。」
更深層的東西,除了他們夫妻,別人確實不一定知道。
霍仲南沉默。
和畢紅葉對視片刻。
「他有跟你提過《望山》嗎?」
畢紅葉皺眉,想了想:「《望山》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對這本書傾注的情感,幾乎到了癲狂的程度,當然是提過很多次的。他對結局不滿意,反覆修改了幾十稿,最後把自己改得亂了頭緒……」
她吸氣,又嘆氣。
「所以,他們說他失蹤,可能是出了事,早就死在外面了。我從不這麼認為。他可能是躲起來寫他的《望山》結局了,也許仍然不滿意,還在跟自己較勁兒。不想回來罷了。」
這個解釋很牽強。
正常情況哪有離家多年不聯繫的?
但是藝術家的思想,外人難以理解,畢紅葉平靜說來,就像是真有這麼回事。
於休休的好奇心也出來了,「紅葉老師,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去哪裡找清靜的地方?」
「這個問題,警察曾經也問過我。」畢紅葉笑道:「他只說是去南邊。」
呃,南邊那麼大。
於休休問:「有沒有說過他喜歡哪裡?」
畢紅葉皺皺眉,「麗江,洱海?他總是喜歡這些浪漫的地方。」
霍仲南的手突然一緊,於休休不解地望他一眼。
又聽到他說:「《望山》手稿,你看過嗎?」
畢紅葉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神色一凝,笑了。
「不瞞你說,我大概是唯一一個看過《望山》下半部稿子的讀者了。你今天找我,不會就為了問這本書吧?」
「我想知道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