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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他曾經是一束光(一)

    於休休沉入了很深的夢裡。

    她在夢中的雨夜裡,反覆奔跑,進入那幢漆黑的大廈,進了電梯間,看著電梯上升時跳動的數字,每次到了三十三,電梯就開始失控上升,仿佛永無止境,直到她看到那個從雨夜樓頂墜落的男人,拼命想要看清,想要阻止,夢境就戛然而止。

    然後,開始進入下一個循環——

    她看到了霍仲南在樓頂,夢裡有一種清晰預感,想要阻止他,每次她都發狂般朝他吼叫。

    「喂!你看到我了嗎?我是於休休,霍仲南,我是於休休。」

    「你認識我嗎?這是我的夢。我知道我在夢裡!喂,你認識我嗎?」

    「你看看我,你認不認識於休休?」

    「……你不要跳啊!」

    夢裡她總是做無謂的掙扎,想把他和現實里的人當成一個。為此拼命大喊大叫,沖他尖叫。然而,霍仲南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他立在雨夜裡,像一隻孤鷹,迎著風就要飛起來。

    「砰!」

    她突然又聽到槍聲。

    那個黑衣人朝他開槍了。

    「大魔王,你走,我不要你救。你快點走啊。」

    於休休叫著叫著,淚水都出來了。

    他面容模糊,固執地往前走,往前走,

    直到被槍擊倒,整個人倒下去。

    夢境如此循環反覆,於休休來回地奔跑,始終改變不了夢,也出不了夢境,卻是累得夠嗆,睜開眼時,整個人疲憊不堪。

    世界還在眼前。

    一片雪白的顏色。

    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醒了?」

    霍仲南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

    於休休看到他的剎那,臉色煞白。

    「你為什麼在這兒?」

    她記得很清楚,霍仲南中槍倒地,大家都說他死了。

    現在他好端端的坐在面前,讓於休休覺得自己又一次進入了新一輪的夢。循環反覆,怎麼都醒不過來。恐怖的感覺讓她血液冷卻,她的臉,半分血色都無。

    霍仲南握住她的手,力道極大,把著她的手腕往懷裡一帶,呼吸落在她的臉頰,吻了吻。

    「怎麼了?做噩夢了?」

    「……」

    於休休瞪大眼,怔怔看著他。

    她的眼裡,只有驚恐,沒有欣喜,這讓他有一瞬間的失落。

    「你不想看到我?」

    「不是。」於休休暗暗咬了咬唇,又掐了掐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把白嫩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你咬我一下。」

    霍仲南拉開她的小手,傾身探她額頭,「你哪裡不舒服?」

    男人的手溫熱如常,真實感很強。於休休長吁一口氣,「原來你真的沒死。」

    霍仲南:「…你希望我死?」

    「當然不。」於休休狐疑地皺皺眉,「可是我看到你中槍。」

    「我有防彈衣。」霍仲南簡單地說了下情況,「他要我死,我就死給他看。」

    「哦……原來你是個大騙子啊。」

    於休休聲音很輕,輕得好像壓根兒沒準備讓他聽見。

    「嗯?」霍仲南偏頭問:「你說什麼?」

    於休休不說話,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霍仲南,看著看著,嘴角就勾出一抹笑容來,好像這次才真正從被綁架的噩夢中清醒,綻放的笑容如寒冬里破冰而出的花朵,十分燦爛好看。

    「我以為……算了,沒事了。我醒過來了。你沒事,我也沒事。真好。」

    說著,她雙手撲向霍仲南。

    不管不顧,將他的腰緊緊圈住,腦袋貼在他的胸口。

    霍仲南嘴唇緊抿,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在給一隻撒懶的貓順毛。

    「是的,沒事了。」

    於休休只是抱住他,乖乖貼著,聽他的心跳。

    兩個人許久沒有說話,直到於休休從混沌的思維中逐漸回想起昏過去前的事情。

    她抬頭,看著霍仲南,「那個人抓到了嗎?惠惠呢?」

    霍仲南嗯了一聲,遲疑片刻,「抓到了。韓惠也在醫院。」

    「她怎麼樣了?」於休休說著,掀被子就想下床,「我去看看她。」

    趙子豪沒有傷她,只是在離去前把她打暈。她很清楚這是韓惠的功勞,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因此於休休特別焦灼,擔心韓惠的安危。

    霍仲南沒有阻止,只是彎下腰替她穿鞋。

    「你別急。她受了點輕傷,沒有生命危險。」

    於休休鬆口氣,「那就好。」

    霍仲南說:「反倒是你,醫生說低血糖,要休息好。」

    「我壯得像頭牛。」於休休握住拳頭向他比劃一下,「主要是這兩天給他折騰的,現在睡醒一覺,已經沒事了。」

    霍仲南嗯聲,「我陪你去。」

    於休休走了幾步,覺得腳步有點虛,又趕緊扶住他的胳膊。

    「現在幾點?」

    「天快亮了。」

    「哦。我的手機呢?幫我叫個外賣吧。好餓!」

    霍仲南說:「鍾霖和謝米樂去買吃的了,馬上就回來。」

    「噢。」

    於休休甜甜一笑,聽到好朋友的名字,又知道韓惠沒事,情緒恢復,有一種重獲新生的幸福感。

    「那個人是怎麼抓到的?」

    霍仲南面色凝重,沉默了許久,說了四個字。

    「邪不勝正。」

    那個「抓」到趙子豪的現場,太過震撼,他竟有些不忍描述。

    下山的時候,他行駛的車速太快,在與巨石碰撞後,車頭幾乎全毀,冒著濃煙,十分慘烈,趙子豪整個人壓撲在韓惠身上,身受重傷,滿身鮮血,已是休克過去。韓惠也在巨大的撞碰波中,昏迷不醒。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趙子豪這個反常的舉動,是為了保護韓惠,

    權少騰說,以趙子豪的個人能力,他完全能夠在危險來臨時做出更好的保護動作,用以保命。一個正常人條件反射也會先保護自己,能解釋趙子豪做出這樣反常行為的邏輯原因,只能有這一種。

    只可惜,真實的答案,除了他自己,恐怕不會有人知道。

    「他死了嗎?」於休休問。

    霍仲南說:「差不多。」

    差不多?這個含糊的回答,於休休不懂。

    可是,見到韓惠的時候,她就明白了。

    她坐在手術室外面,臉色蒼白,身上有包紮的紗布,憔悴,落寞,背靠在牆上,了無生氣。有兩個警察坐在她對面不遠處,默默地守著手術室里正在搶救的嫌疑重犯。

    「惠惠。」於休休走過去,明明心很急,腳步卻很慢,步子怎麼都邁不開似的。

    韓惠沒有聽到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於休休坐到她的身邊,手攬住她的肩膀,「惠惠,你怎麼不多休息一會?」

    韓惠像是受了驚叫一般,身體不受控制地僵硬著,直到看到於休休擔心的眼睛,才開始癱軟下來,如突然坍塌的山巒,變成一堆碎石和爛泥,軟軟靠在於休休身上。

    「他要死了。」她慢吞吞的說。

    從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情緒,可是於休休卻感覺到了她的顫抖,她的世界,正在遭受海嘯地震般的驚恐和毀滅。

    「惠惠。你真傻。」

    於休休不知道說什麼,裹緊了她。

    韓惠安靜片刻,平靜地搖頭:「醫生說,送來的時候,人就沒氣了。是霍先生,執意要救,不惜任何代價要救。他請來了專家,找來了儀器,你,替我謝謝他。」

    於休休皺皺眉,心裡很難受。

    「你不用謝,他這麼做,就一定是他心裡想這麼做。」

    「嗯,但是他——應該不願意這樣被救。」韓惠望著手術室,後腦勺擱在於休休的肩膀上,目光痴痴的,「他強勢,蠻橫,喜歡掌控別人。肯定不願意躺在那裡,像個死人一樣被擺布,全身插滿管子,他肯定很痛,很不願意。但是他又無能為力,任人宰割,想想,居然想笑。他這樣的一個人,到最後,也無非這樣了。」

    於休休抿了抿嘴,沉默。

    「不該救吧?」韓惠又說,有些顛倒:「何必呢?受罪。」

    「也許能救過來呢?」

    「醫生說了,希望渺茫。」

    醫生說了的話,於休休不能去反駁。

    她回頭望了一眼,站在窗邊的霍仲南。

    他望著窗外,沒有看手術室,好像只是陪她來的。

    於休休看不懂這個男人的情緒了。

    她握住韓惠的手,感覺到她的緊繃與恐懼,嘆了口氣。

    「我沒想到,跟你的男朋友,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對不起。」韓惠低頭,聲音含糊而沙啞,「我真怕他傷害到你。那樣我就罪無可恕了。」

    「不怪你。你只是……」於休休想了想,用了個折中的詞,「遇人不淑。」

    韓惠赤紅的眼瞳怔了怔,情緒又散開,趨於平靜。

    住在深淵的人,總會用心記住透入世界裡的每一縷光線。

    幫過她的每一個人都是一縷光。

    韓惠知道,趙子豪是其中一束。哪怕他已經承認,他的接近,他對她所有的好,都是為了利用。但此時,在她想到他的臉的每一個瞬間,她的心臟如同撕裂,疼痛得仿佛要死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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