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咱倆都好好的
畫面上,是錢傲和錢老大在書房裡交談的畫面。
而這段視頻明顯剪輯過,幾秒鐘的時間裡,在錢氏兄弟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幾句對話瞬間在客廳里響起——
「元素是我的親生女兒……」
「老大,我……」
「老二,你打算怎麼做?」
「不要告訴她。」
「真是作孽。」
「還是那句話,讓我放棄她,只有一種可能,除非我死!」
……
眾人駭然色變,震撼,這絕對震撼……
一時間,錢家大宅幾百平的寬闊大廳里,頓時鴉雀無聲,連下人們都面面相覷,十幾個人,臉上全是被雷劈中的樣子,半晌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來,周圍的一切銷聲匿跡一般。
沉寂,落針可聞。
家醜,這簡直就是家門不幸。
然後,猛然回神的錢老二驀然站起身來,衝著全都呆立在客廳里的女傭和警衛們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關上門。」
吱呀……
女傭警衛們紛紛退了下去,大門關上了,連窗戶窗簾都緊閉了。
偌大的客廳里,只留下神態各異的錢家人,明亮的光線下,元素縮在沙發里,腦袋一陣陣的犯暈,條件反射地撫著自己的肚子,肩膀微微地顫抖著,這幾句話像最鋒利的利刃,瞬間直透心臟,令她遍體生寒。
信,還是不信?
這時候,被這麼多人注視著,猜測著……她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妞兒……」
錢老二豁出去了,依然執拗地緊緊抓住她的手,似乎怕她突然會消失一般,眼神里的炙熱得噴灑在她的耳側,讓她越發不敢相信。
看看錢老大,再看看神色各異的眾人,她歪著頭看著錢老二,然後豎著耳光非常認真地聽著投影機里繼續播放著的內容,那些沉澱的往事,那什麼莫名其妙的DNA檢測報告。
不,這些她都不信,她要親耳聽錢傲說。
似乎過了許久,她抬頭,問他:「這是真的麼?」
環著她的腰,錢老二陰鬱著一張臉,卻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符出來。
「說話啊,錢傲!」
「素……我……」錢老二眉頭緊蹙,仍舊口不能言,女人瞬間冰冷的小手刺激著他的心臟,他想辯解,可是嗓子眼兒像被人塞進了一把稻草般,我了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時間,氣氛壓抑不堪,山雨欲來風滿樓。
客廳里,所有的人都震驚地看著他倆,而朱彥,難掩一臉的得意。
薑還是老的辣,錢司令員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似乎不太敢相信,目光疑惑地望向錢老大,鐵青著臉冷喝:「老大,這是怎麼回事?」
錢老大的神色,早就灰敗滿臉,哪裡半分風采,像個垂暮的老人一般,仿佛瞬間蒼老了不止十歲,沮喪如斯。
可是,事情到了這種時候,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他硬著聲音將原委一一道出,然後,肯定地吁了一口長氣:
「素素,確實是我跟小舒的女兒。」
說完,他眼角地餘光森冷地投向朱彥,那眼底的恨意,配上他漆黑陰鷙的黑眸,甚是駭人。這件事情,除了他和老二,只有朱彥知道。
朱彥被他瞧得渾身一顫,從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里,明白他知道是她乾的。
他倆之間,互相利用,卻又互相不信任,而在他的書房偷拍,並非偶然為之,偶然的不過是剛好逮到他和老二的對話,讓正愁不知道怎麼將這事兒運作的她,能利用這個狠狠地打擊那個討厭的女人罷了。
但是,錢老大做夢也沒有想到朱彥竟然會做出這麼極端的事兒來,在眾人面前,甚至在外人面前揭穿這件事,心裡暴怒得真想殺了這個女人。
像是突然間被人給擊中了軟肋一般,他咬牙切齒地怒吼,
「賤人,是不是你乾的?」
身子一抖,朱彥悻悻然地望著他,她自己的老公,這個一貫內斂穩重的男人。
不自然地低下頭,她想辯解,可底氣卻不足,兩條腿有些打顫,訕訕道:「老錢,我,只是,我……」
「閉嘴,賤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傷害我的女兒?」錢老大捂著胸口,厲聲大罵,此時他的感覺,猶如萬箭穿心。
朱彥怔怔地呆愣了,結婚二十幾年,他第一次這麼罵她,而她,也是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這麼可怕的神色……
瞧著他倆唱著大戲,錢司令員臉色鐵青,猛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面,站起身來,手指止不住地簌簌發抖,激動地指著他兩個兒子。
「你們,你們……你們……」
可這話,卻再也說不下去。
怔怔的坐在他邊兒上,沈佩思乍一聽這種消息,心裡同樣焦灼一片,見錢司令員激動成這樣,連忙扶住他,壓著心裡的酸楚勸慰:「老錢,你甭激動,慢慢說,有事咱解決事兒,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
這時候還能保持鎮定,沈女士的氣度不得不讓人讚一個。
像被抽乾了力氣的殭屍一般,元素聽著他們在說話,呆愣了好久,那臉色蒼白得像只女鬼,但是,打死她都不會相信,錢傲會是她的二叔。
笑話,這怎麼可能,陶子君才是她的媽媽,什么小舒?那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有這麼荒謬的事發生?
這肯定是幻覺,她不相信,根本不相信。
轉眸,望向旁邊離他不過十厘米的男人,等著他說話。
剎時之間,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膠著,可,那顆心,那份情,如何拾取?
錢老二緊抿著唇線,微斂著眼帘,沒有人能看出他此刻心裡怎麼想,但望向朱彥時眼中剎那划過的銳利光芒,看起來很是駭人。
見到他的表情,元素心狂跳著,但他並沒有大哭,甚至臉上都沒有過多的表情,連她自個兒都佩服自個兒的定力。
假的,一定是假的。
這麼想,她心裡瞬間就舒坦多了!
逃避一般瞬間移開視線,她安靜望往客廳南角那漂亮的金魚缸里漂亮的金魚,瞧著它們愉快的游弋,多可愛啊,多幸福啊。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它,只知道腦子裡嗡嗡作響,思維好混亂。
她不敢想,不敢猜,不敢聽。
雙臂緊緊環抱著自己,她就那麼傻傻地看著金魚。
而突然受到驚嚇的錢思禾也是同樣不敢置信的張大著嘴,這消息,瞬間顛覆了她的人生,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
「爸,不,不可能,這太可笑了,怎麼可能呢?爸,你告訴我,你指定是我爸爸,騙子,全是騙人的。」
錢老大一臉凝重,看到錢思禾搖搖晃晃地樣子,又狠狠瞪了朱彥一眼,索性將事情吐了個乾乾淨淨。
「小禾,這是事實,素素,才是我的女兒,不過,你不要怕,爸爸對你,還是會一如既往的好……」
「不,不,我不相信。」錢思禾捂住自己的耳朵,死活不肯相信。
沙發的一角,死捏著拳頭的錢仲堯腦子像被人灌了鉛一般,看著這一切,他很想站起來,去安慰那個女人,他的妹妹?
……不!
長嘆了一口氣,錢老大不由得老淚縱橫,似乎全身的力氣都抽盡了一般,瞧著一邊兒安安靜靜的元素,此刻,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女兒,會有多麼痛苦。
「素素,都是爸爸不好,你千萬不要怪爸爸,這件事兒,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二叔的錯……都怪我,如果老天有報應,都讓我一個人來扛,女兒,你要好好的啊,不要生氣……」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元素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傷痛,為什麼她絲毫沒有至親之人那種血脈相通的感覺?
所以,她淡定地靠在沙發上,冷漠地看著他,甚至嘴角還勾出一抹笑容來。
對,她得笑,她不信。
這時候,錢司令員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這作的什麼孽啊,事到如今,罵人有用麼?沒用,搞清楚真像才行。
看著一家人弄得烏煙瘴氣的,他腦門子直抽搐,然後氣急敗壞地吼錢老大:「還不快把你那勞什子的DNA報告拿來老子看!」
聞言,錢老大神情暗淡地上了樓,等他再下樓時,手裡捏著一個塑料薄膜的透明文件夾,面上的神色,悽愴悲傷。
接過那份DNA檢測報告,錢司令員翻了翻,臉色瞬間大變,青筋暴露的大手頓在了半空,一時之間客廳間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造孽哦!這真是造孽哦,老錢家怎麼能攤上這檔子事兒?
那DNA檢測報告上清楚的寫著,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機率的是父女關係。
手微微顫抖了片刻,頹然垂下……
明明光線這麼強,可是在這光線里,所有人的眼前都是黑暗的,明明客廳這麼寬敞,可所有人都覺得憋悶。
錢司令員慢吞吞地坐下,然後,再次站起身,就著文件袋兒一把甩在錢老大的臉上,然後再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錢老二,咬著牙齒都不解恨,劈頭蓋臉的大罵,氣得嘴唇直發抖:
「孽子,全都是孽子……知道還敢,還敢,還敢……」
還敢了三次,可那亂lun兩個字,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丟人啦!錢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低垂著手,錢老大不閃不避,神情即沮喪又狼狽,任由文件夾砸在自己的臉上,砸出一道淺淺的淡紅色來。
如果身上痛,能減輕這罪孽,他寧願接受一切的懲罰。
裝模作樣的悲傷著,朱彥的語氣里的刻薄和惡毒,明眼兒一下就能聽得出來:「這真是,丟人!……媳婦兒說句不中聽的,現在當務之際還是得解決事兒,素素肚子裡的孩子,如今可是留不得,生下來咋辦?且不說是不是傻的,就算僥倖不傻,讓他們以後怎麼做人?難道讓人戳著脊樑說,那是錢家亂lun生出來的怪胎?」
說他倆的孩子是怪胎?
錢老二怒了,眼神越發陰沉,那股子流氓勁兒都給逼了出來了,只見他揚起下巴狂肆地掃了朱彥一眼,發狠道:
「大嫂,老錢家人的家務事兒,啥時候輪得到你姓朱的干預?有本事兒拴住我大哥的心再來說教吧,我看你才是一個怪物,見不得別人好的変態。」
朱彥尷尬地假笑了兩聲,攤了攤手:「那隨便你們了,我只是好心的建議。」
「你閉嘴,賤人!」錢老大冷著一張臉罵了她一句。
接著,轉過頭望向元素,聲音有些哽咽:「素素,都是爸爸不好,不過……這倆孩子,真的不能留。我原是答應過老二的……可事到如今,咱畢竟……不能不顧綱紀倫常,你乖乖地聽話,以後,爸爸會好好待你,而你和二叔,你和二叔,就各歸各位吧……」
二叔?各歸各位?
錢老大的聲音就這麼清晰地傳到元素耳朵里,她傻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忽然覺得身子僵硬了,不能讓自個兒使喚似的,手中端著的水杯握不住了一般,『呯』地一聲就掉到了地上。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在沉寂的大廳里格外的響亮。
沒有人講話,但眸光全都投到她的身下,見到她僵硬著身子彎下去撿玻璃碎片,懷著身子慢吞吞的樣子,讓錢老二簡直心疼到了極點。
彎腰下去,將她扶了起來,緊緊抓住她的手,低低的嗓音沙啞不堪,直透過她的耳際:「素,我來。」
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臉,元素小臉兒上,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她想說話,或者像之前一樣對著他笑,但嘴唇張了張,蠕動著卻發不出聲兒來,是誰把她的唇給縫上了?
是太過激動了麼?不要激動,元素,你懷著孩子呢,不要激動,千萬不要激動,假的,都是假的,她拼命地穩了穩心神,反常的牽住唇笑了笑,無比輕鬆地說,「好,我去上廁所!」
蹙著眉,錢老二不放心,「我陪你。」
「不用。」
垂著頭,斂著目,元素逃也似的匆忙往洗手間跑,這裡的氣氛好壓抑,他們太可笑了,他們居然說錢傲是她的二叔?
簡直是豈有此理,這種笑話,她不能相信,絕對不能相信。
可,那顆心卻惶恐得像要跳出來一般,進了洗手間,她匆匆反鎖上門,剛剛蹲下身,胃氣上涌,噁心感陣陣襲來,頭暈目眩的感覺讓她頭重腳輕,她立馬奔向馬桶,可還沒來得及走到位置,她就吐了。
一直吐,一直吐,吐得什麼都吐不出來了,還是狂嘔不已。
二叔?!二叔!
多麼可笑啊,肯定是假的,假的。
視線模糊了,像被水霧迷了眼一般,她看不清,什麼也看不清,冷汗隨著脊背濕透了全身,那惶惶然地感覺瞬間浸入了四肢百駭。
她不想去想,可是耳朵邊,始終不停的重播著那幾句話,你複讀機一般,讓她想阻止都不能。
「元素,是我的親生女兒……」
「元素,是我的親生女兒……」
「元素,是我的親生女兒……」
無數遍,無數遍的在她耳邊響起,震得她腦袋發暈,她就想笑了,怪不得錢傲那麼反常,明明想要她,卻控制著不敢要她,錢傲說,元素,我他媽就是個畜生,畜生,是啊,他倆之間啥關係啊,二叔?他是她的二叔?
她該相信麼?該麼?誰來告訴她?
這心,該多痛啊。
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二十一年來的所有痛苦都不叫痛苦,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她像如今這樣,痛徹心扉。
錢傲……錢傲……為什麼你會是二叔?
不!不可能!他是她孩子的爸爸,是她的老公啊!
老天爺,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待我?
為什麼?
這是我要的幸福,這是我要的男人,我多麼愛戴你啊,我原以為你都給我最好的,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捉弄我?究竟為什麼?
喔,錢傲……她腦子混沌了……
錢傲他一直就知道,知道他倆的關係,可是他卻隱瞞了,為什麼要隱瞞她呢?是捨不得她麼?他說他是畜生,那麼他是畜生麼?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只記得,錢傲是她有生以來,整個天地之間最寵她的男人,是她要的天長地久,是她的刻骨銘心,可老天居然用最殘忍的方式來打破她以底最真的唯美,在這一刻,他倆還如何繼續,錢傲,你明明知道這層關係,為什麼要隱瞞,他倆歡好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心情?
嘔!
她又忍不住吐……一直吐……
如果可以,她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從來沒有過這一段幸福,一夕之是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比一直在地獄裡更加痛苦。
她記得,昨晚上,他倆還顛鳳倒鸞來的,她記得,今早上她還在他臂彎中醒來,她記得……
毀滅般的意識浪潮席捲著她,她無法想像這樣的現實……
不!不!不!
緊緊抱著自己的頭,她就那麼蜷縮在地上,她覺得心好疼,好疼,她不能想像今後的人生該怎麼走?不敢想像……不要,不能想,不能想,她的頭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一般,痛得無法平息。
她這麼痛,錢傲該心疼她了吧?
會的,她知道,他一定會心疼死的。
可是,她能接受麼……能麼?老天爺!
嘔!
她又開始吐,不停地吐,到最後,連膽汁兒都吐得再也吐不出來了,只是不停地乾嘔著。
但奇怪的是,儘量這麼的痛苦,她卻連半滴眼淚都沒有,她要堅強,此時此刻,她唯一的意識就是,要保護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她跟錢傲的孩子。如今緣分留不住,但孩子她必須留住。
他們剛才都說什麼來著,孩子不能留?憑什麼不能留,突然想到了小顏子,失去孩子的她是多麼痛苦,對啊,這是她的寶寶,不能讓別人來決定他們的生死。
顫抖著手,她想要扶住盥洗台站起來,可是手下卻毫無力氣,眼前一抹黑,就這麼疲軟地坐在了地上。
咚咚咚——
這時候,猛烈的敲門聲傳來,帶著激狂的肆虐,她覺得自己聽見了,可卻沒有絲毫的意識,是錢傲來了……
「元素!元素!」
在客廳里坐立不安了半晌,錢老二見她許久不出來,頓時就有些慌神了,趕緊跑過來找她,可這門兒敲了老半天,裡面卻沒有半點聲息,他緊張得手心裡都溢出汗來。
「元素,你快開門,妞兒,妞兒,快點開門……」
靜靜的,還是沒有反應。
操!他低咒一句,索性抬腿就踹,使勁兒踹,『呯』的一巨響,那結實的門兒竟然被他給踹開了,視線一凝,他的臉上,閃著憤怒和扭曲的光芒。
素,他的妞兒啊!
衛生間裡一片狼藉,吐得滿地都是,他的寶貝兒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跌倒在地上,像一片兒隨時都會飛走的紙片一般。
看著真他媽鬧心。
心劇烈地跳動著,身體裡似乎蘊藏著一股鬱積的涼氣一般,漸漸地像四腳擴散,他彎下腰去小心翼翼地將他抱了起來,大聲叫著她的名兒,手指狂亂地掐著她的人中穴,「素,你醒醒,寶貝兒,你快醒醒!咱們去醫院,去醫院啊……」
他的聲音,像受傷的猛獸一般嗚咽著,震耳欲聾,可暈過去的元素,一點兒都聽不見,反倒是把客廳里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血濃於水,到了這一刻,神馬禁忌誰都顧不上了,畢竟還是人命要緊,叫車的叫車,幫著收拾的收拾。
一時間,整個錢宅雞飛狗跳。
……
吳岑所在的J市婦保院頂層VIP高級病房內,氣氛緊張凝重,夜晚的醫院裡,燈光閃爍著,給這個哀傷的夜晚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情緒泯滅。
錢氏兄弟都靜靜地守候在病床邊兒上,而被守候的那個小女人仍舊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緊緊閉著眼睛。
從僵硬中回過神來,錢老大想了很多,不管是作為父母,還是作為大哥,在他倆混沌的時候,只有他站出來解決這件事情,解決這個目前很難收場的孽情。
揮劍斬情絲,長痛不如短痛,要不然以後會更加難以收拾。
在這之間,他壓根兒沒想到朱彥這賤人能這麼幹,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倆矇混著過日子,但現在不同了,關係完全敞亮了,他倆還想在一起,無乎可能。
那麼,這個惡人,就讓自己來做吧。
冷靜著情緒,他緩緩開口,低聲道:「老二,事到如今,咱得從長計議了,朱彥嘴雖歹毒,但話丑理卻是正的,這倆孩子,果真是留不得了,趁現在還不到五個月,早做打算吧,免得素素更遭罪。」
半眯著眼睛,錢老二一眨不眨地盯著病床上的小女人,沒有回答。
瞧著他故作的堅強,錢老大很難過,但話到這個分兒上,他索性得挑明了,停頓了幾秒,他的手拍到錢老二的肩膀上。
「老二,我的閨女,我也心疼,可這麼……畢竟不是回事兒啊。」
對於他的循循善誘,錢老二這時候壓根兒不知道如何回答,幽黑的雙眸染滿了鬱結,滿面寒霜。
大哥的話全部是道理,可他偏偏沒有道理的認為,他倆的孩子,他要定了,必須生下來。
臉色沉了又沉,他現在擔心地是,都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元素仍舊沒有醒,他都快要壓不住這火兒了。
剛到醫院的時候,他那一臉的狂躁和兇悍,惹得整個VIP病房的氣壓始終低沉,遠遠站著的小護士們沒有人敢招惹他。
這時候,吳岑推門兒走了過來,不著痕跡的使了個眼色兒,那小護士才如釋負重地退了出去。
含笑看著錢老二,不明其中糾結的吳岑安慰道:「二子,不要太擔心啊,你媳婦兒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可能,只是累了,讓她睡一會兒就好了。」
抬眼瞅了她一眼,錢老二陰沉著的臉,總算是好看了幾分,既然小姨說沒事兒,那肯定是沒事兒了。
揉了揉太陽穴,他輕輕對錢老大說:「你都回去吧!我陪著她就成,你身體也沒好透。」
「好,我說的事兒,你好好考慮,越早越好。」錢老大神情暗淡地點了點頭,心情複雜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元素一眼,轉身出了病房。
見這小子的痴情樣兒,吳岑搖了搖頭也退了出去。
病房裡,只剩下他倆。
看著沉睡的女人,頭枕在醫院獨有的雪白枕頭上,散開的一頭潑墨般亮麗柔軟的長髮尤其漂亮,錢老二緩緩地伸出手,就著五個指頭,一根一指的輕輕在她發間纏繞,滑膩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這是他的女人,讓他如何放手?
指尖一點點下移,他蹭了蹭她瑩白剔透的小臉蛋兒,只見她卷翹的羽睫輕輕地在顫動。
妞兒裝睡呢,唉!
他頭腦有些暈漲,暗自嘆息著苦笑:「素,我知道你醒了,真的不願意見到我了麼?」
元素一直聽著他和錢老大的寒暄,聽著他們說要打掉她的孩子,但她下意識的選擇了聽不見。
聽到他略帶痛苦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睜開眼,眼前熟悉的身影,落寂的神情落在視線里。
再抬頭,瞬間就對上他幽暗的眸子,這雙眼睛,是多麼的熟悉,她曾經多少次與他對視,從中去讀彼此的情,讀彼此的愛,那時那刻,她能從他的眼中讀出所有的情緒。
可是現在,他的眼神里,好多好大的傷痛。
「元素。」
不過頃刻之間,熟悉的疼痛感傳來,她再次閉上眼睛,算了,寧願自己不要醒來,醒來,就意味著要面對。
沉默半晌,錢老二命令自己保護冷靜,壓下急切的心情,摸了摸她的臉,輕聲說道,「素,你要好好的,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
這話多簡單啦!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這麼喜歡他的觸碰?深吸了一口氣,她迫使自己面無表情,但心裡卻擰成了一團亂麻,錢傲,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隱瞞你,是我不對。」
病房裡很安靜,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錢傲急切地想表白,聲音嘶啞得像缺水了千萬年的駱駝,眼眶赤紅著,更像一個走了很遠路的旅者,明明知道自己的終點站,卻不知道該如何到達。
路,在哪裡?
元素沒有出聲,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只是閉著眼,將頭靠在軟軟地枕頭上。
瞧到她這樣兒,錢老二都要瘋了,真的要瘋了。
這樣子的她,多麼像以前似錦園那個患上抑鬱症的元素,回想前日,她還調皮地想方設法勾引自己,昨日,她還興高采烈的和他一起拍DV,高高興興的述說未來。
等咱們老了,就隱居山林,看夕陽落日,採菊東籬。
素!
錢老二真的像炸毛了一般,抓著他的肩膀輕輕地搖晃,他想喚回她,喚回那個愛他,依賴他的元素。
這種絕望,真的要人命,明明相愛卻不能愛,明明該逃,卻逃不了。
他真滾蛋,不是麼?
他以為瞞著她,就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哪知道紙永遠都是包不住火的,他多麼自信,多麼狂妄,以為他倆的愛已經牢不可破,哪知道……
他不怕下地獄,卻沒想到過會因此而失去她,連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
不管如何,元素,永遠只能是他的元素,她的人,她的心,他這輩子偏就要定了,不管她生氣也好,難過也好,他,絕不放手。
這時候的錢老二,多麼恐懼,多麼害怕!
怕失去這個女人,怕沒有她的日子。
他絕不允許,她是他的妞兒,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只能是他錢老二一個人的女人。
她是那麼喜歡自己,高興了會叫哥哥,興奮了會叫老公,這個女人,他走到哪裡都想帶著,一分一秒都離不開的女人,寧願一輩子寵著疼著的女人……
他不允許……
元素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任由他搖晃著自己,堅持閉著自己的眼睛,不睜開便看不見,看不見便可以逃避現實,看不見他,就不會心疼。
於是,她任由他搖晃,任由他在一邊兒發瘋般叫她。
這時候,她寧願自己傻掉,呆掉,或者乾脆瘋掉。
無知則無畏,無知則無懼,無知則無淚,無知則無情……
愛了這麼久的愛人,彼此糾結到彼此相愛,掙扎沉浮了一年半,到頭來這個人卻是自己的親叔叔。
絕望,不可抑止。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麼?
冷汗,溢滿額角。
停下手,錢老二默默拿過紙巾替她擦拭,動作輕柔得仿佛她是一隻易碎的瓷器一般,一般擦著,一般低低輕喚:
「妞兒……妞兒……」
他低喃著,俯身攬住她雙手一收,就將她的身體緊緊圈入自個兒的懷裡,腦袋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窩處,淺淺的呼吸著她身上好聞的幽香。
「妞兒,你說過的,不會離開我。你說過的……」
元素掙扎著,可他卻越箍越緊。
窩在他的懷裡,她的心酸澀不堪,終於,克制不住心中突然湧起的衝動,她驀地睜開眼,拽住他的手臂,帶著哭腔低低地說:
「錢傲,我害怕。」
「寶貝兒,我知道,我都知道。」錢老二點頭,緊緊摟住她,呢喃般低語著,然後,托起她倔強的小臉與自己對視著:「素,我當時聽到這消息,我他媽也傻了,真的,我發誓不是要隱瞞你,但是,我不能失去你,永遠都不能。相信我……」
愣了片刻,元素搖著頭,死死緊著下唇,「你讓我怎麼辦?錢傲,我該怎麼辦?」
看著她的掙扎,錢老二的眼眶都紅了,像鮮血般奪目耀人,那感覺,用撕心裂肺來形容也不為過,這種滋味襲擊著他。
其實,他何嘗不知道她的痛苦?
感同身受。
定定地看著她,他的聲音沙啞疲倦,但仍然沒有半分向命運妥協的打算,箍著她腰的大手越來越緊,喃喃而言:
「妞兒,我瞞了你是我不好,可是我不後悔,比起失去你的痛苦,我寧願被你埋怨,被你恨。咱倆還像以前一樣,好好的過,成不?誰願意說讓他們說去,大不了,咱倆找個地方躲起來,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會嘲笑……」
「你覺得,還有可能麼?」低低一笑,她的聲音仿佛飄在半空之間,飄得讓他捉摸不透,頭皮發麻。
「只要我們堅持,沒有什麼不能。」目光切切地直視著她,錢老二的聲音里依舊如故的堅持,眼神里透出的執拗讓她有些失神。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
可是,他們卻要打量她的孩子……
元素半晌無言,閉上眼睛,淚如雨下,咬了咬下唇,突然狠狠地回抱著他,哽咽:「錢傲,以後,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過日子,好好的找一個媳婦兒,好好的生一窩孩子,好好的快快樂樂地過幸福的日子。
錢傲……好好的……你一定要!
聞言,錢老二心底一陣酸澀,突然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兩人唇齒輾轉間,他呢喃著:「咱倆,都要好好的。」
回應著他的吻,元素用從未有過的熱情作死地攬緊他的脖子和他糾纏在一起,直到兩人都吻得氣喘吁吁才停下來。
然後,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嚶嚶地哭泣。
大手輕輕地撫上她的後背,像安撫失去依靠的小貓兒一樣安撫著她的痛苦,他眉目之間的陰霾在燈光下格外顯目。
枉他錢老二聰明睿智,囂張狂妄了一輩子,到頭來老天卻給他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如此這般的濃情蜜意,兩心相依,為何偏生要觸礁?
他期待的兩全,終究還是走進了死胡同。
這天晚上,元素直接就在婦幼院住下了,沒有回錢宅,而錢傲就坐在她的病床邊上,陪了一個晚上。
整整一夜,他都沒有合眼。
而他不知道,她閉著眼,可依然是一夜無眠。
……
翌日。
錢老二心情煩躁地闖了一個紅燈,再接著闖了另一個!
超速,再超速……
該死的責任,責任,責任!
責任壓得他都喘不過氣兒來了,這短短的一個上午,他像一個會轉動的坨螺一般,從醫院到家裡,再到公司,再送老頭老太去醫院,忙得焦頭爛額,老爺子老毛病犯了,老媽氣火攻心也暈倒了,公司那邊也跟著鬧得心慌,H市的江邊兒一號被法院查封了。
天殺的,他倒霉催的到底惹著哪路神仙了,要這麼折騰他。
想著還在醫院裡躺著的女人,他的心就開始慌亂起來,他早上接到家裡電話離開的時候,她還在睡覺,於是,他沒忍心吵醒她,這麼一上午沒見著她,想到目前兩人的處境,她會不會害怕?
對,她說了,她害怕!
他,必須馬上趕過去!陪著她度過這道難關……
至於以後,去他媽的以後吧,沒有了元素,他錢老二還能有以後麼?
沒有,根本就不可能會有。
人生第一次,錢老二覺得自己原本也是一個痴情的男人,痴情到願意為一個女人而生,願意為一個女人而死,願意為了她的未來和幸福去拼,去搶,去殺人放火。
元素,這輩子,必須把你牢牢地拽在手裡。
他的人生,有了她才能完整。
他再一腳踩上油門兒,加大了碼力,這時候,如果可以,他願意將車開出火箭騰空的速度來,天知道他這時候,他多麼想守在他妞兒的身邊兒。
十五分鐘後——
他吁了一口長氣,疾步奔出電梯,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那間VIP病房。
「妞兒,我回來了……」
然後,只見他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整個人頓時傻掉了。
病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妞兒,他的妞兒,沒了?
「元素……元素……」
他啞啞地喚著她的名字,雙手無力地撐在門板兒上,好像魂魄隨時都要從身體裡脫離而去一般。
元素……
------題外話------
寫得……寫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