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過往
程洝歷來都是神秘的,她從未聽他提起過家人。她能看到的他的生活,都是他想給她的。而正常的生活,沒有人不會決口不提自己的過去。
周合就那麼怔怔的坐著。黎裴遠則是起身,從一旁的書架上拿出了一份被剪下來放好的已泛黃的舊報紙給她。
書房裡的燈光有些暗,周合過了會兒,才緩緩的將那報紙拿了過來。報紙放了許久已泛潮,拿在手裡濕濕潤潤的。
她低下頭看去,報紙旁邊模糊不清的配圖上是一年輕眉眼肆意飛揚的大男孩。上邊兒所報導的名字,不叫程洝,而是叫謝居洝。
那個叫謝居洝的人,是一活脫脫鮮衣怒馬富養著的公子哥兒。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幾篇報導上的,要麼是緋聞,要麼是以他為首的一群公子哥兒吃喝玩樂逗貓弄狗的事兒。
就算配圖不過那麼一兩張,但僅憑底下的文字,也能想像得出,他當時的意氣風發。
男孩的眉眼之間還帶著青澀,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微揚,渾身帶著與身俱來的貴氣痞壞。一看就知道是蜜罐子裡寵著的孩子。
他和現在的程洝的差距是大的,除了面容略微相似之外,已完全看不出是同一個人。
周合一張張的翻著,報紙是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排列的,只是到了十年前的春天便戛然而止。
大抵那時,那個叫謝居洝的男孩在京都已是名人。報紙里並未有太多對於他背景的介紹,但憑猜測,也能猜出他的背景不凡。
周合將那舊報紙放了下來,抬頭看向了黎裴遠。
黎裴遠已經抽完了一支煙,將菸頭碾滅在菸灰缸里,聲音低沉的說道:「十年前,西北jun區上將謝忱涉嫌剋扣軍餉以及捲入一起謀殺案被革職。被拘捕的一個月後,畏罪自殺於獄中。他畏罪自殺的一個星期後,他的妻子因無法承受跳樓身亡。唯一的獨子被他的下屬送出國,但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自此下落不明。」
他所說的,都是官方公布出來的消息。事實上,這事兒甚至未上過報紙,就那麼被壓了下去。
他會說這些,就證明程洝這次的事兒,必定和以前脫不了關係。周合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就那麼坐著沒有動。
黎裴遠很快抽出了第二支煙來,看向了周合,說道:「阿合,你和他不合適。也不用為他擔心什麼,他既然已經回來,就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周合的唇色泛白,也抬起了頭來,顫抖著聲音輕輕的問道:「小舅舅,你很久就知道了對不對?」
黎裴遠這下沉默了下來,隔了會兒才點點頭,應了句是。說道:「剛到虞城時,我就調查過他。」
周合這下就沒再說話了,牽扯進了以前的事兒里,這次程洝哪裡會那麼容易脫身。她知道這事兒不會簡單,也許以及威脅到了程洝的生命。她看向了黎裴遠,問道:「小舅舅,他在裡面,還安全嗎?」
黎裴遠點點頭,說道:「對方的爪子暫時還伸得沒有那麼長。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只是,這一番的調查下來,要出來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周合沉默了下來。她完全是無能為力的,什麼都做不了。
黎裴遠撣了撣手中的菸灰,抬腕看了看時間,說道:「不用太過擔心,他那邊的律師很厲害。如果沒有把握,他也不會那麼快搬來京都。」
到了現在,也只能是期盼他早有安排了。
周合點點頭。今天的信息是有點兒多的,她有些消化不過來,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她是有些恍惚的,黎裴遠擔心她一個人回去會出什麼事兒,安排了司機送她,周合沒有拒絕。
回到家裡,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搜當初那個叫謝居洝的男孩子的信息。已經很多年過去,信息非常的少。像是被人給清理過,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句話。
周合再次搜了關於謝忱的案子,網上並沒有任何的消息。更無法摸清當初事情的脈絡。她就在電腦前那麼久久的坐著。電腦微弱的光芒下,她的臉色呈現出病態的蒼白。
周合第二天便回了公司上班,因為孟珊明確的禁止過提起,公司里倒是未有任何的議論。這事兒也未再報紙上出現過,網上某論壇里的討論倒是依舊熱火朝天。多數都是些惡意的猜測。顯然是有人在惡意的煽動輿論。
對面的屋子裡一直都未有任何的動靜,周合習慣性的下班就去程洝公司對面的咖啡廳坐上一段時間。
大樓里看起來並未有任何的異樣,偶爾能看到加班的員工進進出出出。
周五的下午,周合剛到咖啡廳里坐下沒多大會兒。厲竟就大步的走進了咖啡廳。他顯然知道她在這邊的,直直的走往她的位置,叫了一聲周小姐。
周合點點頭算是和他打了招呼,問道:「喝點兒什麼?」
厲竟說了句不用,說道:「你不用每天過來等,程總那邊一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周合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厲竟只說了那麼一句便離開,周合仍舊坐到咖啡廳打烊,這才打了車回家。
時間過得漫長而煎熬,周合幾次想給厲竟打電話,最後都未打。報紙未再報導,網上的議論也停息了下來,周合完全失去了消息。
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她加班回家,摁了電梯鍵,電梯門一打開,就見到了裡面的程洝。他穿著依舊得體,只是下巴下冒出了密密的鬍子渣。他顯然是才回來,後頭還跟著厲竟。
這段時間一直都未有他的任何消息,周合似是不敢相信,站在電梯口一直沒有動。
程洝的精神還算是好,伸手將即將關門的電梯摁住,周合這才反應過來快步的進了電梯。
電梯裡一時安靜極了,誰也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程洝先開口,問道:「加班嗎?」
周合這才點點頭,嗯了一聲。
氣氛再次的沉寂了下來,電梯很快便停了下來。周合先走出電梯,在掏出鑰匙來開門時動作頓了頓,回頭看向了程洝,說道:「不用叫外賣,一會兒過來吃飯吧。」
程洝並未推辭,應了好。周合這才開門進了屋子。
她這段時間都沒有怎麼做過飯,打開冰箱才發現裡頭的東西並不多,想要的食材都沒有。
她將食材拿了出來,打了電話叫常點外賣的店給她送些食材來。只用送原材料就行,她會自己做。
做完這一切,她繫上了圍裙開始做起了飯來。食材不多她做的都是簡單的家常菜,等著外賣小哥將食材送來時,她的菜已經端上了桌。程洝已換好衣服洗好了澡拿了一支紅酒過來。
周合請他坐下,很快便進了廚房,沒多時就端了一碗豬腳面線出來,放在了程洝的面前,說道:「吃吧。」
京都這邊有風俗,豬腳面線是去晦氣的。
程洝看了看,說了聲謝謝,拿了筷子吃了起來。沒多時便將一碗麵線吃得乾乾淨淨的。周合給他倒了酒他也沒有喝,自己開了紅酒慢慢的喝了起來。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周合默默的吃著飯。
程洝喝了一杯紅酒,一雙深邃的眸子看向了周合,低啞著聲音問道:「想問什麼?」他的身影在暗色的燈光下,寂寞而又蕭條。和當初的眉眼肆意的少年,已完全聯繫不起來。
周合微微的有那麼瞬間的失神,隨即搖搖頭。
她不問程洝也沒有提起,就那麼默默的喝著酒。他回來事情是多的,酒還沒喝幾杯,電話就響了起來。
應該是厲竟打來的,他拿起來看了看,便喂了一聲。
厲竟在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了什麼,他淡淡的說道:「我馬上過來。」
說完便掛了電話,放下酒杯低聲的對周合說了聲謝謝,然後站起來拿著外套離開。
周合送了他出門,在他踏出門時,低低的說道:「注意安全。」
程洝的身影微微的僵了僵,應了一聲好,回對面的屋子裡去了。
周合站了會兒關上門,卻並沒有離開。對面的屋子沒多時便傳來了腳步聲以及關門的聲音,程洝出去了。
周合靠著門站了好會兒,這才回到客廳里坐下。她完全沒有睡意,坐了會兒便拿出了電腦來,準備工作。
她是心不在焉的,電腦雖是開了機。但注意力卻一直都無法集中,她就那麼一直坐著,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響了起來,她才驀的回過神來。
她這發呆的這會兒,竟然已經到了十一點多。將放在一旁的手機拿了過來,電話竟然是程洝打來的,她接了起來,喂了一聲。
「開門,我在門外,帶了些宵夜回來。」程洝的聲音低低沉沉的。
周合有那麼一瞬沒反過來,過了片刻才匆匆的去開了門。
外頭的程洝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手中拎了外邊兒夜市上打包來的宵夜。見周合怔著,他繞過她進了房間,說道:「吃點兒東西,你晚上沒吃多少。」
兩人之間的話語是少的,多數時間都在沉默著。吃完了帶來的宵夜,程洝並未多呆,低低的對周合說了句晚安便離開。
程洝來這邊,確實是早有準備的。這次的調查,並未查到任何對他不利的證據。揪出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最後的處罰以罰款結束。
但這事兒對程洝的公司是有影響的,他雖是仍住在對面的屋子裡,但兩人見面的時間寥寥無幾,他多數時間都是在出差,就算是在京都,也會加班到很晚才回來。
到了年底,周合的事情變得多了起來。加班應酬更是成了常事。孟珊很倚重她,許多重要場合的應酬都會帶著她和孟渝。
周合忙得暈頭轉向,直到到了年會的前一天將事情都處理得差不多,這才鬆了口氣兒。
年會上的應酬她已遊刃有餘,全程一直微笑著。中午沒來得及吃東西,喝了好些酒,稍稍的空閒下來,她便準備去拿些東西墊墊肚子。
才剛到自助餐區,還未去拿東西。邊兒上就遞過了小甜點來。
周合回過頭,程洝一身的正裝,正站在旁邊兒。從公司被調查後他便一直都是深居簡出的,也很少會參加應酬。今晚一直都未見到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周合怔了一下,將小甜點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程洝沒說話,端了一杯紅酒,就在一旁站著。
周合狼吞虎咽的將小甜點吃完,他這才說道:「我待會兒直接回住處,這時候打車不太好打,我晚會兒再停車場等你。」
他的聲音低低的,刻意的和周合保持了些距離,像是怕給她帶來麻煩。
周合微微的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未拒絕,點頭應了一聲好。
程洝並未在年會上多呆,和孟珊打了一個招呼之後便離開。周合則是呆到了年會結束,送走了客戶,這才踩著高跟鞋往停車場裡走。
這時候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停車場裡的車稀稀落落的。程洝的車停得很顯眼,她走出去沒幾步便看到。
她的腳步稍稍的頓了頓,走了過去,拉開車門上了車。
這會兒的時間,程洝應該是一直在抽菸。車子裡一股子的煙味兒。他剛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周合拉開車門坐進了車裡,他像是才回過神來。打開車窗將菸頭掐滅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邊發動車子邊看向了周合,問道:「忙完了?」
周合點點頭嗯了一聲。
車子很快便駛出了停車場,程洝看著街道兩邊,問道:「想吃什麼?」
年會上的東西都是生冷的,而且也吃不飽。
周合今晚笑了一整晚走了一整晚,臉僵腳也痛,實在不想下車,想也不想的就說道:「不用了,不是很餓,待會兒回去煮碗面就行了。」
她在年會上時都是笑容滿面神采奕奕的,這會兒才露出疲態來。
程洝下意識的就想伸手去拍她的頭,手還未伸出去突然就意識到她已不是當初的小姑娘了,他的身體微微的僵了僵,握緊了方向盤,嗯了一聲,問道:「今天起就放假了嗎?」
他們公司今天就已經放假了。
周合點點頭,嗯了一聲。窗外的路燈飛快的往後倒著,她這一刻忽然就想到了程洝的身世來。
她過年還能去黎家老宅,但他,是沒地兒可去的。她有些怔怔的。
程洝並未看出她的失神來,又問道:「回虞城嗎?」
周合是要回去掃墓的,說道:「要回去的。」她想起了座立著無字碑的墓來,側頭看向了程洝,說道:「你過去嗎?」
程洝點點頭,說:「打算什麼時候回去,訂機票的時候一起。」
周合現在在京都很少回去,她是打算回去打掃一下宅子的,說道:「打算訂明天中午的機票。」
「我讓人一起訂。」
周合原本是想說不用麻煩她會自己訂的,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最後應了一聲好。
程洝出來後,她是一直未問過他任何事兒的,待到快要到住所了,她才問道:「你公司的事兒,都處理好了嗎?」
「不用擔心,都處理好了。」程洝回答。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眸子裡是深深沉沉的一片。
周合併未注意到,只是點點頭。
一直到上樓,兩人都未說話。直到拿出鑰匙開門時,周合這才說了聲謝謝。
腳上的鞋子不舒服至極,進了屋子,她先換了鞋,然後去洗漱。熱水衝過全身,她這會兒才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
身體有了知覺,也能感覺到飢餓了。洗好澡出去,她正打算去廚房裡煮麵,門就被敲響了。
這會兒會敲門的就只有程洝了。她拿了一件外套披上,這才去開門。
外邊兒站著的確實是程洝,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不用周合招呼便端著往屋子裡走,說道:「阿姨包的速凍餃子,多煮了一碗,你試試。」
周合關上了門,說了句謝謝。
程洝很快將餃子放在了餐桌上,回頭看了看周合,說道:「趁熱吃吧。」
他對這邊是熟悉的,說著便去替周合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她的面前。
碗中的餃子是一個人的分量,周合看了看,問道:「你不吃嗎?」
程洝唔了一聲,坐了下來,說道:「已經吃過了。」
周合這下便吃了起來。
她是餓了的,埋頭一直吃著。程洝則是在一旁坐著看著她吃。
周合的動作很快,沒多時便將一碗餃子吃完了。她微微的有些不自在,喝了半杯水便起身要收拾完。
程洝制止了她,說他帶回去阿姨過來會收拾。
他也並沒有多呆,很快便起身離開。
周合大抵是累了,這一晚意外的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起來將屋子收拾了一下,程洝便過來敲了門,說讓準備去機場了。
他過去也不知道是要呆幾天,並沒有帶行李。周合則是只帶了隨身的衣物。
他並不是獨自回去的,厲竟一直都跟著。下了飛機,有人早早的在外邊兒等著。
他來這邊並不只是過年的,吩咐人將周合送回宅子那邊。他自己則是上了另外的一輛車。
程洝早就猜到了她回來會打掃院子,竟然早早的就讓阿姨在宅子那邊等著。周合打開門,兩位鐘點工便替她打掃了起來。
周合是不習慣這樣兒的,將樓下打掃了之後便請兩位阿姨回去。兩位阿姨並沒有走,又將院子裡的落葉打掃了,這才離開。
這省去了周合許多的事兒,她獨自將樓上打掃了,然後去超市採購了東西。並打算明天去邱師兄那邊看看。
傍晚她獨自一個人吃飯,做了簡單的兩菜一湯。還未開始動筷子,外邊兒的門鈴便響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回來,過來的人只會是程洝。她走了出去,打開了門。
外邊兒的人確實是程洝,不過他並不是空手來的,帶了一大堆的年貨。周合不由得怔了怔,說道:「回來也呆不了幾天,帶那麼多東西來幹什麼?」
程洝微微笑笑,說道:「我過年沒地兒去,歡迎我一起過年嗎?」
他的語氣是溫柔的。
周合避開了他的視線,彎身去拎起了地上的東西,說道:「進來吧。」
程洝這時候自然是還沒吃完飯的,她又去燒了一個白菜豆腐湯,這才坐下來開始吃飯。
程洝自然不會沒地兒可去,但晚上他不提走,周合最終還是將樓上他以前住的房間裡的床鋪好。
她做這些事兒時,程洝就在門口看著他。她回過身來,他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兩人呆在一起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她沒有去看程洝,說道:「不早了,休息吧。」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才剛走到門口,程洝就伸手拽住了她。他的眸子中一片漆黑,低低的叫道:「阿合。」
他說著稍稍的用力,將她帶到了他的懷裡。
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隔著薄薄的衣料周合甚至能感覺得到他砰砰跳動著的心臟以及溫度。
她微微的有那麼些的失神。很快便要掙出程洝的懷抱,但程洝卻將她抱得緊緊的,像是要將她嵌入骨子裡一般。
周合掙扎不開,也不再掙扎,任由著他抱著。
程洝就那麼緊緊的抱著她,許久之後低頭去尋她的唇。
這次還未碰到,周合便避開了。她的臉上有些疲憊,一雙眼眸直直的看著他,說道:「程總請自重。」
程洝的身體僵了起來,就那麼一直看著她。
周合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眸里,都是疲憊的。他努力的想找出點兒其他的情緒來,但卻都沒有。
她像是失去了情感的木偶人一般。
他抓住了她手臂的手漸漸的鬆開來。
脫離了他的禁錮,周合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退後了一步,也並未說什麼,只是快步的出了屋子。
程洝在原地站著,久久的沒有動。過了那麼十幾分鐘之久,才在床尾坐了下來,拿出了一支煙來低頭默默的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