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溫暖
呂醫生微微笑笑,說道:「只要你保持安靜就不會,走吧。」
他說著率先往前走,周合老老實實的跟在了他的後邊兒。
他說的休息室,就在他的辦公室裡頭。一個小小的布置得挺溫馨的房間,只放了一組沙發一張小几及一張床。
他並沒有時間陪著周合坐,丟了一本書給她讓她自己看看,便出去忙去了。
休息室雖是在辦公室裡頭,但裝修的材料用的都是隔音的。儘管只有一牆之隔,周合也完全聽不到外邊兒的說話聲。
呂醫生這邊的書都是專業類的書,丟給周合的也是類似的書。她並沒有看的欲望,拿著書就那麼呆呆的坐著。
一坐就是幾小時是無聊的,發夠了呆,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起了手中的書來。
坐到了三點多,門就被敲響來。她回過頭,呂醫生拿了一杯咖啡和一份甜點走了進來。視線掃了掃周合手中的書,微笑著說道:「前台點的,也替你點了一份。」
周合的神經衰弱,已經很少很少會喝咖啡。不過她仍是客客氣氣的道了謝。
呂醫生將咖啡和甜點放下,看了看時間,說道:「如果覺得坐著無聊,隨時可以回去了。」
周合應了聲好,手指無意識的搓著褲腿,試探著問道:「程先生有沒有說我下次什麼時候過來?」
她會問這問題呂醫生也並不奇怪,偏著頭想了想,說道:「應該是三天一次。預約有點兒多,得去問問助理。」
周合微微的抿了抿唇,低頭思索了會兒,又說道:「如果我不在這兒呢?」
呂醫生這下笑了笑,說道:「我下個月起,會時不時的休假。」
周合的臉色一變,唇抿得更緊,抬頭看向了呂醫生,說道:「您應該知道,我現在很正常。」她的聲音變得微微的有些啞,低下了頭,說道:「即便我曾經試圖去做過蠢事,但現在已經好了。」
呂醫生低低的嘆了口氣,說道:「周小姐,抑鬱很容易就復發。程總和我說過你的情況,他說你試圖割腕過是嗎?」
周合將那有著疤痕的手藏在袖子裡藏得緊緊的,沉默了會兒,說道:「有一段時間,我的情緒確實很低落。覺得……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說到後邊兒,她的目光里變得空洞洞的。
那段時間的旅行,她都是行屍走肉的。她並不想讓任何人擔心她,也怕黎裴遠擔心什麼,所以幾乎每天都會給他發郵件,發自己所拍攝的景物。
她說完,很快又說道:「也不過只是在那段時間。後來在學校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呂醫生點點頭,略微的沉吟了一下,說道:「程總來找我,並不是真正的把你當成病人……他只是擔心你的病會復發。所以才請我確定一下。因為你以前的情況,我比較清楚。」他似是在想著合適的措詞,頓了頓,他接著說道:「雖然付我錢的人是程總,但你完全不用擔心,我們倆的談話會有第三人得知。我雖然愛錢,但最基本的職業道德我還有。」
他說完看向了周合,認真的說道:「周小姐,你是我所見過的,很堅強的女孩子了。但再堅強的人,都需要傾訴。生活著,就該往前行。過去的人或事,我們可以去緬懷。但絕不能因此沉浸在裡面停滯不前。我知道,你將自己的心事情緒藏著,是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但長此以往,內心必定會變得壓抑。你沒有做傻事,是你一直在辛苦堅強的克服著。但你想過沒有周小姐,無論是誰在人生里,都有需要軟弱一下的時候。你不必時時的緊繃著神經,偶爾適當的時候,可以選擇軟弱一下。」
「我知道你不願意過來,我會和程總溝通。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著聯繫。你有什麼心事,可以把我當樹洞一樣,和我說說。當然,我認為,我和周小姐算得上是朋友了。」
他的語氣溫和,娓娓說來。雖是長篇大論的,但卻並不讓人厭煩。
周合等著他說完了,這才淡淡的笑了笑,說道:「呂醫生,我現在最不想的一件事,就是接受你口中的程總的幫助。」
她說著聳聳肩,又說道:「程總一向博愛,大概是覺得和他交往過,他就有責任負責。但我並不需要。他博愛的遊戲恕我沒辦法陪著他玩下去。我個人認為,分手後,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呂醫生應該知道,我會過來,是受他的威脅。當然,我很感謝您剛才所說的會和他溝通。您說的我也都會照做,有什麼事兒一定和您說。但能不能請您也說服一下他,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沒有他的打擾,我想我會好得更快。」
她的語氣冷漠,一口氣將話全說了出來。
原本以為呂醫生會尷尬的,但卻並沒有。他仍舊保持著微笑,說道:「好,周小姐所說的這些,我都會轉告程總。」
他如此的坦蕩,倒是讓周合不太自在了。她竭力的讓自己鎮定著,說了句謝謝呂醫生,和他道別後才離開。
雖是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外邊兒的太陽仍舊是明晃晃的。站在刺眼灼熱的陽光下,周合莫名的生出了些空洞茫然來。
她並未過多的停留,只站了片刻,便去了路邊打車。
黎裴遠說的黎櫻會在月底回來,但不知道怎麼的卻提前了。她回到老宅里,見阿姨已在廚房裡忙碌,問起來才知道黎裴遠已去機場接人去了。說是應該會在傍晚前回來。
周合原本以為,那位會陪著黎櫻回來的。但卻並沒有,這次回來的,只有她一個人。
周合已經差不多有兩年未見到她了,她變了許多。整個人胖了整整一圈,臉色蒼白又像是有些浮腫,不知道是旅途過於疲憊還是怎麼的,看起來很虛弱。
她好像未從黎裴遠哪兒得知周合在這兒,見著她怔了怔,然後才叫道:「阿合。」
周合點點頭,上前去幫著將她的行李拎進了屋子裡。
黎櫻看見她是高興的,在她放下行李給她倒了一杯茶之後,她便試探著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周合的事兒,她是從黎裴遠那邊知道了些的。
「回來幾天了。」周合回答。
黎櫻點點頭。母女倆之間到此就再也找不到說的了。好在黎裴遠在將車停好後進來,將話題接了過去。
阿姨已經擺好了一桌子的飯菜,黎櫻旅途勞累,胃口並不好。只吃了小半碗飯喝了半碗湯便上樓去休息去了。
飯桌上只剩下了周合和黎裴遠兩個人,黎裴遠以為她會問點兒什麼的,但她卻什麼都沒有問,一直埋頭吃著飯。
黎裴遠也什麼都沒有提起,吃過飯後周合幫忙著收拾碗筷,他則是去回房打電話預約醫生去了。
第二天早上周合要比平時起得早些,她雖是起得早,但黎櫻和黎裴遠均已都起來了。
雖是休息了一整晚,黎櫻的臉色卻並不見好。反倒是眼底多了黑眼圈,應該是時差沒倒過來沒睡好。
黎裴遠本是已經安排好了事兒今天早上陪黎櫻去醫院的,但還在餐桌上時,家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阿姨去接過後說是找黎裴遠的,他便過去接了起來。
他這電話說了好會兒,回來臉上雖是看不出什麼來,但沒有再接著吃早餐了。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得馬上出去一趟,醫院那邊……」
黎櫻是知道他要說什麼的,他的話還未說完,她就打斷了他,說道:「你去忙你的,我自己過去就行。」
黎裴遠是不放心她獨自去的,說道:「我會安排人陪一起去。如果時間來得及,我辦完事就過去。」
他像是沒聽見黎櫻的話似的,說完就要拿出手機來打電話安排人過來。
手機才剛拿出來,一旁一直埋頭吃著早餐的周合就說道:「不用叫人了,我今天沒事。」
這意思就是她陪著去了。
黎櫻完全沒想到她會提出陪她去,詫異的看向了她。周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說道:「我去換衣服。」
她說著便上樓去了。
黎裴遠將手機收了起來,去叫司機備車去了。
待到周合換好衣服下來,黎裴遠已經離開了。司機已發動車子在等著了。她替黎櫻檢查了她該帶的東西,這才和她一起上了車。
司機已經得過了黎裴遠的吩咐,給了周合預約好的醫生的電話。說讓過去直接去找醫生就行。又詢問周合是否要他陪著。
醫生既然已經約好了,他跟去也沒什麼事兒可做。周合就說不用,如果有事會給他打電話。
因為醫生是早就預約好的,省了不少的時間。醫生非常的客氣,在問過了黎櫻哪兒不舒服之後沉吟了一下便開了檢查,讓先去做檢查。
周合沒讓司機上來,做檢查只有她一人跑前跑後的。她幾乎不怎麼說話,只會在該提醒黎櫻的時候提醒她一句。
黎櫻的心裡滋味雜陳著,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醫生安排的檢查很快便做完,黎櫻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她在國外時曾生過一次病,後又沒好好休養操勞過度,只需要吃藥調理好好的休養就行。
在得知這結果周合是鬆了口氣兒的,她先打電話告訴了黎裴遠,這才帶著黎櫻出了醫院。
在路邊等司機時,一直沉默著的周合忽然問道:「您想吃點兒什麼?要不要吃了東西再回去?」
她昨晚沒胃口,今早的早餐也沒吃多少東西。這些周合都是注意到了的。
黎櫻一時有那麼些的恍惚,隨即微笑著說道:「我記得以前住的那邊有酸酸甜甜的涼麵,很久沒有吃過了。」
應該是從出國後,就沒再吃過了。就算是偶爾回來,因為都是有事,也想不起來要去吃。
周合嗯了一聲。那邊已經拆遷是不可能吃到了的,她便拿出了手機來,在網上查詢著附近哪兒有比較正宗的涼麵。
附近確實有一家,並不遠,說是在老巷子裡,停不了車。周合稍稍的遲疑了一下,說道:「這附近就有,走路沒多遠。把東西給司機讓他先回去,待會兒吃完東西打車回去行嗎?」
她難得願意同她親近,黎櫻哪有不答應的。微笑著應好。
巷子離醫院有差不多一公里,周合找不到路用了導航。一路都是往小巷子裡鑽。那家涼麵店在粗壯的老槐樹下,樹枝遮擋住了炙熱的陽光。連著樹底下也擺了好幾張桌子。雖是還未到飯點兒,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來。
周合找了一張桌子讓黎櫻坐下,自己則是去排起了隊來。
店裡並不止賣涼麵,涼麵只是特色之一。輪到周合時聽店主說涼麵搭配酸梅湯不錯,她要了兩份。
這家店的涼麵確實不錯,黎櫻嘗了一口,就說和以前的味兒是一樣的。大抵是難得合胃口,她的眉頭舒展開來。
周合將酸梅湯也推到她的面前,將勺子小心的放好。剛要拿起筷子準備開始吃東西,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並不是電話,而是簡訊。
她是有些疑惑誰會給她發簡訊的,不過還是將手機拿了出來。簡訊竟然是許銘澤發來的,周合帶著疑惑點開。裡頭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吃飯了嗎?
周合是有些詫異他會發簡訊的,還未準備回,又發來了一張圖片來。上頭是領導拿著稿子在念著什麼,下頭配了一行字:有點兒無聊。
周合的腦海中浮現出他那張認真的臉來,真是很難想到他竟然也會覺得無聊。忍不住微微笑笑,回了在吃涼麵,等他不忙帶他過來吃。
許銘澤大抵是真的無聊,很快就回了個好,讓她專心吃東西。
周合這下就將手機收了起來,低頭開始吃起了涼麵來。涼麵酸酸甜甜的爽口,她和黎櫻都吃得乾乾淨淨的。
附近有茶樓已經賣小東西的巷子,周合見黎櫻的精神還不錯,詢問她是否逛逛。回去也不過是在家裡呆著。
黎櫻應了好,兩人便在巷子裡慢慢的逛著。
黎櫻已經許久沒有來這種地方逛過了,走走停停的。不過並沒有怎麼買東西,倒是買了些吃的。
大抵是見周合之前發了簡訊,回去的路上,黎櫻突然問道:「有男朋友了嗎?你也不小了,該結婚了。」
她的語氣很溫柔,隱隱的帶了些嘆息。
周合一直沒結婚,擔憂的不止是她。就連賀昶暉也問起過。即便是周合能養活自己,她也並不希望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黎櫻稍稍的頓了頓,不待周合說什麼,接著又說道:「你小舅舅不是好榜樣,別向他學習。」
周合沒吭聲兒,隔了會兒,才淡淡的說道:「我的事您不用操心,您好好的養著身體。」
黎櫻的神色黯然,在此刻忽然就想起了那年她在醫院動手術,她過去時她讓黎裴遠轉告她,她不想見到她的話來。
她那時候是難受的,也曾暗自傷神過。直到這次,她陪她來醫院,她才知道,她那時候不想看見她,只是不想讓她難受。那時候的她,大抵已做好了手術失敗的準備。所以才會讓她走。大抵以為,即便手術失敗了……她也不用那麼難受。
但她同樣清楚,這並不代表,她可以插手她的婚事,插手她的生活。
在早些年,她確實是抱著讓她聯姻的想法的。但現在,她早已不那麼想。她已經愧對她了,只希望,她能找一個合適的人,共度餘生。
她過去的這麼多年,唯一可以放心靠的,就只有她自己。無論是作為母親的她,還是作為父親的任譽榕,都從未給予過她任何的幫助。餘生,她希望她有一個厚實的肩膀可以靠著,有任何事兒,都有人站在她的身後,為她遮風擋雨。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車裡一時安靜極了。強自將心裡的酸澀壓下去,隔了好會兒,黎櫻才說道:「阿合,我和你爸爸都對不起你。無論如何,我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我和他從離婚後從未聯繫過。今年和去年,他都給我打過電話。每次打電話,說的都是你的婚事。我這輩子,虧欠得最多的就是你。只有看著你結婚有自己的家庭倖幸福福的生活著,就算是死,我也才能閉上眼睛。」
太過年輕時所犯的錯,到了上了年紀,幾乎常常都會想起。那時候,她是賭了一口氣,厭惡任譽榕,連帶著周合也厭惡。現在想起來,她何其的無辜。
他們婚姻的惡果,卻要讓她一個孩子來背負著。大抵是因為身體不好後閒下來了,腦子裡有更多的空間想其他的事兒了。她每每獨自坐著或是夜深人靜時,常常都會想起,她一個孩子,那時候是怎麼過的。如果遇到了壞人……又怎麼辦?
可是,時間永遠不能倒回。她犯下的錯,已無力去彌補。
周合的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是否將她的話聽進去,側頭看著窗外。
黎櫻的眼中滿是哀切,還要說什麼的,但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車裡的氣氛有那麼些的壓抑,好在沒多時車就停在了黎家老宅前。
兩人下了車,周合將醫生所開的藥拿了出來,按照說明書分了藥倒了水一起給了黎櫻,便上樓去了。
白天的天氣太過悶熱,到了晚上時外邊兒雷聲轟隆隆的。雖是打著雷,雨卻遲遲的下不下來。等著許銘澤正準備和同事一起出去吃東西時,雨卻突然嘩啦啦的下了下來。這下出去吃東西的計劃泡湯,幾人都沒了胃口,每人一碗麵對付了一頓。
悶熱時房間裡打著空調,這下進去皮膚上立即就起了雞皮疙瘩。許銘澤將空調關了,站到了大大的玻璃窗前看著外邊兒如瓢潑的大雨。
他在這時候一下子就想起了周合來。
幾乎沒過腦子,他已拿出了手機來。撥了那個已算不上是陌生的號碼。
周合那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隔了好會兒才接起了電話來。喂了一聲。
她的聲音微微的有些啞,許銘澤稍稍的怔了一下,問道:「感冒了嗎?」
周合不知道是在床上還是怎麼的,那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隔了會兒,她清了清喉嚨,說了句沒有。
她的聲音和平常是不一樣的,許銘澤的腦海忽然就浮現出那次在醫院的天台上,她那孤寂的身影來。他默了片刻,問道:「心情不好嗎?」
他問這話倒是讓電話那端的周合怔了怔,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回答道:「沒有。」
但他就跟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說道:「發個地址給我,我過來帶你出去透透氣。」
他說著拿了外套就往外邊兒走。
這時候外邊兒的雨大,無論是開車還是打車,都是危險的。周合無奈的說道:「我真沒事許醫生,您不用過來。」
許銘澤已關上了門往電梯邊走,唔了一聲,說道:「好,我不過來也行。你把地址給我,明天我讓酒店工作人員給你送點兒東西。」
要是平時,周合肯定是會拒絕的。但兩相比較之下,她更願意接受明天他讓人送東西。遲疑了一下,說了地址。
許銘澤記下來,微笑著和周合說了再見,掛了電話。
周合再次接到他的電話時已是九點多了,外邊兒的雨仍舊在下。不過比起剛下時小了許多。
她是有些疑惑他怎麼又打電話的,接起電話來,還未說話,就聽到許銘澤溫和的說道:「能出來嗎?我在外面。」
周合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待到反應過來他說的外面是哪兒。一邊兒懊惱自己不該給他地址,一邊飛快的換了衣服。
下那麼大的雨出去她一時找不到藉口,但好在下樓時黎裴遠黎櫻阿姨都沒在客廳里,她悄無聲息的跑了出去。
許銘澤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輛車,她出去時車是停在門口的。他已從車上下來,手中握著一把大傘。暗黃的燈光落在傘上,他臉上的微笑在氤氳的雨霧中溫暖了長巷裡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