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頹喪
周合像刺蝟似的,將自己重重的包裹了起來。請了一個月的長假,幾乎不會出門。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發生了許多事。沈悅被逮捕入獄。徐昀不知道怎麼想的,將沈悅查了個底朝天。並偷偷的拔了孩子的頭髮去做了DNA。結果不言而喻。
徐父在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心力交瘁提前致仕。
在得知徐原寧是在知道沈悅懷的不是他的孩子之後和她結婚,並將孩子視為己出後。沈悅的父親狠狠的煽了她一個耳光。
沈母哭倒在獄中。去接孩子的那天,沈悅的哥哥跪倒在徐父徐母的面前,說以後只有徐家有事,上到上下火海,他必定全力以赴。
小孩兒像是知道以後不會再來到徐家,撕心裂肺的痛哭著。帶了那麼一段時間,早已有了感情,徐母數次抹了眼淚。最終將臉別到了一邊。
孩子即便是無辜的,他們也不可能將殺害兒子兇手的孩子再養在膝下。
周合的休假期到的前兩天,孟珊給她打了電話,詢問是否要再給她一段時間的假期。周合打起精神來,謝謝了她的好意,開始準備去上班。
她已經許久沒有出過門,中午出去炙亮的陽光打在臉上,她忽然生出了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外邊兒仍舊是車水馬龍,街道仍舊的熱鬧。她生出了恍惚之感,仿佛,一切都未有任何的變化,一切,都還是好好的。
她在太陽下站了良久,這才慢慢的往超市。
這一個月里,她雖是未出過門,但門口每天都會準時的放著熟食以及水果。她雖是從未見過人,但知道東西必定是程洝送的。
徐原寧的事兒,多虧了他幫忙。
周合早早的做好了晚餐,回來那麼久,第一次撥打了那個熟記在心的號碼。電話沒響了兩聲便被接通,程洝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喂了一聲。
周合沉默了一下,問道:「你是什麼回來?」
她這段時間喝了太多的久,聲音發啞。稍稍的頓了頓,說道:「我做了飯。」
程洝微微的一怔,抬腕看了看時間,說道:「還有點兒事,六點半左右能回來。」
周合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話,掛了電話。
程洝拿著手機站著,隔了片刻打開辦公室的門出去,對外邊兒的助理說:「晚上的應酬推掉。」
助理愣了一下,他已重新進了辦公室。沒多時就拿了車鑰匙出來。
程洝不早不晚,六點一刻敲響了周合家的房門。他已經回過了家,手裡拿了一瓶紅酒。
周合是戴著圍裙開門的,見著他讓到了一邊,說道:「馬上就能吃飯了。」
程洝點點頭,換了鞋子往裡走。
桌上已經擺好了炒好的菜,程洝將紅酒放下,走到了廚房門口,將襯衣的袖口的扣子解開挽起來,說道:「需要我幫忙嗎?」
周合正盛著湯,說道:「不用,馬上就好。」
程洝卻沒離開,進了廚房拿碗筷盛了飯。待到周合將所有的菜擺上了桌,他將他帶來的紅酒打開,倒入了酒杯中。
周合坐了下來,舉起了杯子來,說道:「徐師兄的事,謝謝你。」她的聲音裡帶著顫音,說完便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程洝沒有說話,沉默著也舉起酒杯將酒喝了。
飯菜很豐富,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言語。周合努力的想讓氣氛輕鬆些,找著些有的沒的話題,程洝倒也配合。
飯菜做得很豐富,周合卻吃得很少。多數時間都在喝著酒。
兩人第一次單獨坐在一起,卻誰也沒有說當初的事兒。周合的青澀已褪去,身上雖是帶著頹廢之氣,但在生活的磨礪之下,眉宇之間帶著利落的幹練。
程洝也幾乎沒有動過菜,許久之後,聲音低沉的說道:「他如果知道,不會想看到你那麼難過。」
周合的喉嚨里哽塞著,害怕眼淚會掉下來,抬頭看著炙亮的燈光,將眼淚憋了回去。端起了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她是想說點兒什麼的,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又繼續倒了酒喝了起來。
氣氛是壓抑的,周合強打起了精神來。想說點兒什麼,卻一時找不到可說的,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話好像不經過腦子就出來了,她低啞著聲音問道:「韓小姐,在國外還好嗎?」
大抵是沒想到她會提起韓馨來,程洝微微的一怔,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輕描淡寫的說道:「挺好的。」
周合點點頭,這下就沒再說話了。繼續喝起了酒來。
燈光下她的面容微紅,程洝拿出了一支煙抽了起來,吐了口煙霧,才問道:「這些年,過得還好麼?」
周合的心臟莫名的刺疼著,臉上卻浮現出了燦爛的笑容來,說道:「挺好的。」稍稍的頓了頓,她抬起頭,睜著迷濛的眼睛看向了程洝,也問道:「當初的事兒,都處理好了嗎?」
程洝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點點頭,說道:「都處理好了。」
自此,兩人再無話。程洝抽菸,周合則是喝著酒。曾經那麼熟悉的人,在此刻卻是那麼的陌生。
周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最後直接趴到在了桌上。程洝掐滅了手中的菸頭,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她。許久之後,才伸手將她抱了起來,抱回了臥室。
她仍舊是輕飄飄的,抱著絲毫不費力。臥室的風格也仍舊和以前一樣,簡單簡潔。完全看不出是女孩兒的房間。
周合睡得很沉,將她放在床上她也未有任何反應。程洝拉了被子給她蓋上,她大抵是不舒服,動了動。
程洝的動作頓了下來,等著她呼吸變得均勻了,這才重新拉了被子給她蓋上。
他並沒有馬上離開,就那麼在床邊站著。許久之後,他才出了臥室。
他並沒有回家裡,而是在客廳里坐了下來。抽出了煙來一支又一支的抽著,直到外邊兒泛起了蒙蒙亮來,他進臥室見周合仍舊是睡著的,這才打開門回了對面的屋子。
周合在第二天便銷假回了公司上班,原本以為她是要繼續回到N市的。但卻沒有,孟珊將她留在了身邊,雖是仍是助理,但她不在時,許多的事情都交由她做主處理。
市場部那邊總監的位置從年後一直是空著的,在周合回公司上班的一個星期後,孟珊群發了郵件,將她任命為市場部的總監。
這事兒是完全沒有和周合說過的,周合在看到郵件時怔了好會兒。然後敲門進了孟珊的辦公室,說她資歷尚淺,恐怕不能服眾。
孟珊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微微笑著說道:「這只是暫時的,我相信你能服眾。」
周合資歷雖是淺,但她的拼命忙碌是全公司的人都看到的。只要做出成績來,不會有人不服。
她也不等周合說話,接著說道:「收拾東西吧,新的辦公室我已經讓人收拾好了。你過去看看喜不喜歡。」
周合的辦公室搬去了樓下,全公司的人都已知道她升職了。出了孟珊的辦公室,就有人向她道喜。
周合一一的道了謝。
公司是新搬過來的,辦公室也是才剛裝修好的。裝修簡單利落,擺了好些綠色盆栽。辦公桌椅都是孟珊一起定製的,並不同於做助理時的簡單。
因為她升職了,一群人鬧過之後便嚷嚷著讓她請客。周合便訂了地兒。
這樣的場合里,孟珊自然不會出現。倒是在吃飯的時候她的堂弟孟渝不知道怎的知道他們在這邊,竟然端了酒杯過來給周合道喜,祝賀她升職。
周合客客氣氣的向他道了謝。
這段時間孟渝應該是常出現在公司的,好些人都認識他。在眾人的招呼下,他竟然也不回他那群朋友那邊去了,留了下來。和眾人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他的性格乾脆爽朗陽光,看著他和眾人說著話,周合忽的就想起了徐原寧來。
她微微的有那麼些的失神。
明天不用上班,飯局過後,一群人便又去了KTV。孟渝和徐原寧太過相像,對女孩兒溫和也不忘記保持距離。
他在台上唱著歌,底下的女孩兒們眼裡無不冒起小星星來。家世好,風度翩翩,長相英俊,完全就是童話里的王子。
周合雖是主角,但推說不會唱歌。便在角落裡坐著,時不時的喝些酒。
今天向她敬酒的人多,她已經喝了好些。一群人散去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周合送走了同事,正站在路邊攔車打算離開,孟渝就走了過來,說道:「我叫了代駕,馬上就會過來。女孩子獨自回去不安全,順路送你回去。」
他連周合住哪兒都不知道就說是順路。
周合微微笑笑,說道:「謝謝孟公子,不用了。」
喝了酒的緣故,孟渝的臉色微紅。微微笑笑,帶了些調侃的問道:「周總監是擔心我是壞人嗎?」
周合一怔,隨即微微笑著說道:「當然不是,挺晚的,怎麼好麻煩孟公子。」
孟渝一雙深黑的眼眸看著她,認認真真的說:「我並不覺得麻煩。我堂姐常常都在夸周總監,我也正想想周總監取取經,怎麼才能做到像周總監那麼能幹。」
他這誇得是直白的,周合一時竟然語塞。剛要說話,一輛黑色的大奔就駛了過來。程洝的臉露了出來。他的視線掃過了孟渝,然後看向了周合,說道:「我也正好要回去,一起吧。」
他說著便下車打開了車門。比起孟渝的車,周合更寧願坐他的。她再次的向孟渝道了謝,這才上了車。
程洝應該是應酬了,身上有淡淡的菸草的味兒以及酒味。
周合是臉上帶著潮紅,他知道她也是喝了酒的,上車便遞了一瓶水給她,問道:「應酬嗎?」
喝了太多的酒,周合的身上熱得厲害,接過水喝了一口,搖搖頭,說道:「沒有,公司聚會。」
程洝點點頭。
周合將手中的瓶蓋擰緊,沉默了一下,到底還是問道:「應酬麼?」
程洝嗯了一聲。見她精神不濟,說道:「睡會兒吧,待會兒到了我叫你。」
兩人呆在同一空間裡是找不到話說的,周合點點頭,說了聲謝謝,閉上眼睛開始假寐起來。
程洝也未再說話,一時間車裡安靜極了。
周合是睡不著的,不知道怎的,腦海里忽然就浮現出孟渝那和徐原寧一樣陽光的笑臉來。心裡一陣刺痛,她久久的沒有動。
這時候是不會堵車的,但十字路口處出了車禍。車子退也退不得,堵了起來。程洝讓司機去前邊兒看看多久能通車,一邊看著時間。
周合也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前面。
司機沒多大會兒就回來,擦著額頭上的汗說暫時還走不了,是幾輛車連環相撞,要等保險公司過來。
程洝的眉頭這下就皺了起來。
司機已經打了電話讓人重新開車過來,請程洝和周合下車,去另外一邊的路口等等,車子很快就會過來。
這無疑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式了,程洝點點頭,下了車。
周合的腳下是輕飄飄的,程洝要伸手去扶她。她拒絕了,低聲的說沒事,她會自己走。
應酬都是吃不了什麼東西的,走到了另外一條馬路上,見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麵館,程洝便看向了周合,問道:「車子還沒來,要吃點兒東西嗎?」
周合併沒有胃口,搖搖頭說不用。
她是頭重腳輕的,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程洝略站了片刻,見一旁還有一家粥店,便快步的走了過去。沒多時便打包了一份粥以及一個鹹鴨蛋回來。
他即將粥遞給了周合,說道:「吃點兒墊墊,這時候沒什麼吃的,粥也只有白粥了。」
他都已經打包過來了,周合只得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
沒有其他的配菜,程洝將手裡的鹹鴨蛋慢慢的剝了,遞給了周合。
周合沒有胃口,吃得病不多。但熱乎乎的粥到胃裡邊兒她那被酒精充斥著的胃是舒服了許多的,車子還沒來,她便慢慢的吃著。
吃了會兒見程洝抽著煙,她回頭看向了他,問道:「你不吃麼?」
程洝撣了撣手中的菸灰,說道:「吃過了,不餓。」
他說得簡簡單單,說完抬腕看了看時間,沒有再說話。
涼風習習,氣氛是沉寂的。周合又吃了一口粥,這才低低的問道:「以後,會經常在這邊嗎?」
她雖是回來那麼久了,但卻從未去關注過程洝公司的事兒。即便兩個公司有合作,她也是選擇性的忽略,不去注意。
程洝吸了一口煙,吐著煙霧,看向了馬路上來往的車輛,輕描淡寫的說道:「最近有事,都會在。」
這意思就是公司的重心還在虞城那邊。
周合這下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程洝倒是又看向了她,問道:「這段時間工作還順利嗎?」
周合併未告訴他自己升職的事兒,點點頭,說:「挺順利的。」
兩人正說著話,便有車在路旁停了下來。司機打開車門來,下車恭恭敬敬的和程洝打了招呼,拉開了後邊兒的車門。
周合頭重腳輕,起來時一個趔趄。程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才不至於摔倒。他的手掌是乾燥溫暖的,周合低聲的道了謝。程洝也再自然不過的收回了手。
接下來,兩人一路上都未再說過話。周合的酒勁上來,閉上眼睛漸漸的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兩人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呆著的時間也是奢侈的,程洝將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輕輕的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側頭看向了窗外,不知道怎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在尋找徐原寧時,她的失魂落魄與悲痛來。以及,那時候在餐廳遇見,徐原寧和她帶著小孩兒,和樂融融的樣子來。
他閉上了眼睛,沒有再想下去。
周合睡得很沉,車子停下來她也未有任何反應。前邊兒的司機回頭看向了程洝,遲疑了一下,說道:「程總……」
他原本是要問是否叫醒周合的,只是話還未說出口,程洝便說道:「你回去吧。」
司機猶豫了一下,應了一聲好,打開車門下了車。
周合在司機離開後十多分鐘便醒了過來,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腦子還是懵的。隔了會兒才想起自己還在車裡,問道:「到了嗎?」
程洝點點頭,說道:「剛到,下車吧。」他說著先下了車。
周合緩了緩,才跌跌撞撞的跟著下了車。停車場裡安靜得很,兩人一路往著電梯口,周合的腦子裡昏昏沉沉的,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候幾乎沒有人,待到到了門前,周合正要開門,就聽程洝叫了一聲周合。
她回過頭茫然的看向他。
程洝的眼眸幽深不見底,不知道想說什麼的,一時卻又沒再說,只是輕輕的說了句晚安。
周合怔了一下,也回了一句晚安,然後打開門進了房間。
程洝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開了門。
周合回去之後便倒在了床上,程洝卻沒有睡。換過鞋之後便站在了陽台上抽起了煙來,一連抽了好幾支,他才伸手揉了揉眉心,往浴室走去。
周合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常常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五月的時候,邱師兄和舒畫舉行婚禮。舒畫請她做她的伴娘,她出差回來連家也沒回,就匆匆的趕回了虞城。
兩人早已經訂婚,只是未舉行婚禮。邱師兄原本是打算過年時結婚的,但舒畫有了身孕,只得提前準備婚禮。
周合只回來兩天,直接住到了酒店。去了一趟墓地,回了老宅那邊一趟。
她是在婚禮的前一晚見的邱師兄,他的臉上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細細的叮囑著婚禮上讓周合一定要照顧好舒畫。
舒畫的朋友並不多,請別人做伴娘他並不放心,所以才請了周合過來。另一位伴娘則是邱師兄的堂妹,特地請來擋酒的。
這是那麼長的時間以來,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兒。周合竭力的讓自己高興起來。晚些時候邱師兄送她回酒店時,還是不可避免的提到了徐原寧。
他讓周合一定要好好的,徐原寧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她好好的。
周合想擠出笑容來,最終還是沒能擠出來。徐原寧對她太好太好,就算是有來生,她也未必還得起。
這些日子以來,她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徐原寧從未遇到過她,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如果,沒有遇到她,如果,她沒有住進他的公寓,沈悅就不會多疑。也不會再找茬。他們,也許就不會離婚。
她幾乎每個夜晚,都會沉浸在自責之中。也許是對著邱師兄緊繃著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她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道:「邱師兄,如果有來生,我祈禱,徐師兄再也不要遇見我。」
她的臉上滿是痛苦。
老邱微微的怔了怔,說道:「小師妹,你想多了。老徐這樣,和你並沒有關係。該自責的人,也不是你。人心,從來都不會滿足的,他對沈悅就算是再好,再不計較她的過往,她也會有不滿足的一天。是他太過善良,以為他只要擔負起做父親,做丈夫的責任,便會好好的。卻從未想過,不懂珍惜的人,從來都只會踐踏別人的良善。」
微微的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他在訂婚前,特地跑了一趟虞城,和我說他要訂婚了。那時候,我勸過他。他也曾猶豫過。按照你的說法,我其實也有責任,如果那時候我死死的攔住他,他不訂婚,更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可是阿合,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如果我知道他會出事,那時候他要將公司給我時,我就不該答應,該將他死死的捆在虞城。」
邱師兄說到後邊兒聲音暗啞了起來。徐原寧這樣的摯友,此生,他都不會再有。
周合的喉嚨里澀得厲害,一時說不出話來。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是不該提起這些的。周合到底還是擠出了笑容來,說道:「回去吧邱師兄,不早了,你早點兒休息。你和舒畫姐,也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