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往事
而此時,走在巷子裡的程洝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回頭看向了宅子這邊。暗黃的燈光朦朧,門扉仍舊是緊閉著的。他的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巷子外邊兒走。
周合回到屋子中,阿姨已經去睡了,黎裴遠和賀昶暉兩人正下著棋。柔和的燈光下客廳里安靜極了。
黎櫻已經做好了小湯圓做宵夜,見她回來便叫她過去吃宵夜。
周合併不餓,但見每人都有一份,還是走了過去。幫忙拿了碗筷。
黎裴遠和賀昶暉的棋雖是還未下完,但停了下來,一起坐到了桌旁。想起了過世的老太太來,黎櫻忍不住傷感了起來,說道:「以前老太太在時,每年守歲都會親自做小湯圓。」
雖是他們一家來了這邊,但比起以往的年來,今年仍舊是冷清的。老太太在世時,每年周合的舅舅們堂哥堂姐都會回來。比起現在不知道熱鬧多少倍。打麻將玩牌,常常都會凌晨才睡去。
提起老太太來,氣氛是要傷感許多的。賀昶暉輕聲的安慰起了黎櫻來。
黎櫻很快便重新打起了精神來,將這話題給帶了過去。
她到底精神不濟,吃完了宵夜便帶著賀安安上樓去休息去了。賀行則是被留了下來幫助周合洗碗收拾廚房。
對於賀行賀昶暉並不嬌慣,事兒做得有模有樣的。見客廳里沒人,他衝著周合擠眉弄眼的,說道:「姐,剛才在外面是我未來的姐夫給你打電話嗎?」
周合這才想起,他早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兒了。
她被他那擠眉弄眼的樣兒逗得忍不住笑起來,說道:「沒有,是朋友。」
賀行沒有再問下去去,明知道沒人還是又往客廳里看了看,說道:「媽媽在國外就愛嘮叨你該結婚了。不過我覺得,結不結婚都沒關係。可以像小舅舅一樣,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就過什麼樣的生活。人活著並不是非得要結婚。」
明明還是一小孩兒,他的語氣卻老成得很,說完又補充道:「姐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念完書,到時候我養你。」
他是一本正經的,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大抵是怕周合會因為大人的壓力而倉促結婚。
周合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那麼一番話來,眼眶微微的濕潤,微笑著應了一句好。然後又認真的說了句謝謝。
賀行將碗上的水擦乾放好,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是我姐姐,爸爸說我是男子漢,應該照顧你和安安。」
周合一時不知道心裡該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擠出了個笑容來。
她沒有想到,賀昶暉會那麼教導賀行。而她,是從未想過,要去和他們有任何牽連的。無論是任譽榕那邊,還是黎櫻這邊。
兩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廚房,待到關了燈出去,周合才發現賀昶暉還沒睡,像是剛從樓上下來。
賀行叫了聲爸爸,賀昶暉溫和的讓他上樓休息,然後看向了周合,說道:「我有事想和姐姐談談。」
周合併不知道他要談什麼,但不用想,也知道是該和黎櫻有關的。
賀行很快便上了樓,賀昶暉和周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並未繞彎子,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阿合,我聽你媽媽說過了年你還打算回D市。」
周合點點頭,說了句是。
賀昶暉又沉吟了一下,說道:「據我所知,新學期那邊會有一批老師過去。」
周合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未說話。賀昶暉微微的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們集團正準備拓展國內業務,現在面臨著諸多問題。我前段時間從孟總哪兒得知,你曾跟了她很長一段時間,她對你的能力很是認可。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到公司就職,可以嗎?」
他的語氣非常的客氣,也給予了周合足夠的尊重。
周合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工作的事兒,不由得怔了怔。她知道自己能力大小,也同樣知道,他這是在以工作來替黎櫻將她留在這邊。
賀昶暉底下的能人很多,她很清楚,自己跟著孟珊做的那點兒事,還不足以讓他看在眼裡。
不得不說,他想得是周到的。這樣的方式,並不會讓兩人的談話尷尬。也讓周合不知道該怎麼回絕。
她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沒有去看賀昶暉,說道:「謝謝您。但我暫時沒有回來的打算。」
她說了謝謝,就說明她已知道他的用心。
賀昶暉看向了她,沉吟著說道:「阿合,你獨自在外面,你媽媽一直都很擔心你。」
她已洞悉,他也不再繞彎子,直接說道。
周合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說道:「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賀昶暉嘆了口氣,說道:「阿合,你不必和我太過見外。你知道,你媽媽所擔心的,並不只是你照顧不好你自己。」
這就是要提結婚的事兒了。周合沒吭聲兒。
賀昶暉頓了頓,接著說道:「雖然我並不覺得不結婚有什麼不對,但你知道的,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會貼心照顧她餘生的人。」
周合這下就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話了。
賀昶暉並沒有就此打住,接著說道:「我知道過去的時間裡,發生了許多事兒,你需要冷靜需要整理清楚,也需要自己的空間。但阿合,我還是希望你能儘快回京都來。這也是你媽媽所希望的。」
周合仍舊沉默著,還未找出答覆的話,樓上就響起了黎櫻的聲音:「怎麼都還沒睡?」
她的手裡拿著杯子,像是下來倒水的。
賀昶暉站了起來,微微笑笑,說道:「我和阿合說幾句話。給安安倒水嗎?給我吧,我去倒。」
他說著就走了過去,接過了黎櫻手中的杯子。然後溫和的對周合說道:「阿合也去睡吧,不早了。」
周合應了一句好,也站起來往樓上走去。
黎櫻的臉上是帶了些擔憂的,想問賀昶暉說了些什麼,但此刻是不太好問的,便柔聲的讓她好好睡覺。
院子裡安靜極了,外邊兒時不時的還有煙花綻放的聲音。周合躺在床上,見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閉上了眼睛。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早早的吃過東西,一行人便去看了公墓。無論是賀昶暉還是黎櫻在新年的這幾天裡應酬都是多的,掃墓回來便回了自己家裡。
周合是得回一趟虞城的,並未跟著過去。
這幾天的機票都很好買,她原本是打算初二買機票直接回虞城的。但才剛回到黎家老宅里,手機就響了起來。電話是厲竟打來的,說是已經給她訂了明天的機票,問她是否可以。
人票都已經訂了,周合自然是無法拒絕的,向他道了謝。
厲竟說了句讓她別客氣,稍稍的遲疑了一下,說道:「周小姐,程總今天會在老宅那邊請大家吃飯,你方便過來嗎?」
昨晚的年就是程洝一個人過的,在老宅那邊請客,大抵是想鬧熱鬧熱。周合還未回答,他又說道:「只是普通的宴請,祝小姐那程總也邀請了。」
厲竟是很少那麼多話的,周合併沒有答應下來,只是說看看晚會兒有沒有時間。
厲竟這下便說會將地址和時間發給她。
他說完之後就掛了電話,沒多時就見老宅那邊的地址以及請客的時間發到了周合的手機上。
老宅那邊周合是去過的,當時過去時還是一片荒涼,只是不知道現在改成什麼樣子了。
她微微的有那麼些出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還未做好去不去的決定,祝鑰就打了電話來,說是她開車過來接她,一起去程家老宅。
和程洝不過就只是臨時牌友,她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估計是被帶著應酬厭煩了。
她像是覺得周合一定會去一般,說完不等周合說什麼就直接掛了電話。
祝鑰來得很快,不過半個來小時就到了。周合是什麼都沒買兩手空空的,好在她也沒買,兩人去了一趟商場挑選了禮物,這才去了程家老宅。
祝鑰對這邊不是很熟,繞了好些時間車子才在謝家老宅外停了下來。
和周合上次過來的荒涼不同,這次院子已經經過了修葺,依稀能看得見往昔的影子。
院子程洝並未重建,而是恢復往昔的面貌。雖是花了大心思的,但到底還是不如以前。但不過只是神韻就已讓人眼前一亮。
院子並不奢華,反倒是十分的雅致。院子裡不知道從哪兒移植了翠竹,在冬天也是鬱鬱蔥蔥的,給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機勃勃之象。
確實只是普通的宴請,來的人甚至沒有商界的名流,都只是程洝手底下的人。
周合和祝鑰過去並沒有要人招呼,兩人在院子裡逛了起來。這邊的氣氛是輕鬆的,院子裡竟然有人支起了桌子玩起了牌和麻將來。和想像中的宴請完全不同。
祝鑰一向都是熱鬧的,逛了一會兒就走不動了,看起了人玩起了牌來。她在這兒算是真正的客人,有人很有眼色的站了起來,讓她和周合玩兒。
周合沒玩兒,倒是祝鑰推辭了一番之後坐了下去,興高采烈的玩了起來。
周合在邊兒上看了一會兒就沒再看了,繼續逛了起來。現在已看不出當初的荒涼,如果不是修整後還新鮮的痕跡,完全想像不到,現在熱熱鬧鬧的院子,曾經那麼荒涼過。
周合站在石桌前,微微的有那麼些的失神。過了沒多大會兒,一個裝著飲料的杯子遞到了她的面前,周合這才回過神來。
旁邊站著的是程洝,他應該是剛從外邊兒回來,身上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在周合接過水杯之後也環視了一下四周,說道:「破損得太嚴重,整體的面貌只恢復了四五分。原來這牆上有一幅山水畫,是我爺爺臨摹的。」
現在那面牆則是空了下來,什麼都沒有。
他大抵只是想找一個人說說這院子原本的面貌,帶著周合四處走著,說著原來的院子和現在修葺過的區別。
當初一切的一切都早刻在了腦海里,哪怕再細小的細節他也仍記得。甚至連角落裡養的花,以及花的顏色他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神色間難掩的落寞。
周合在一旁聽著,並不插嘴,只是偶爾點點頭。程洝一一的說得差不多了,這才看向了她,說道:「阿合,謝謝你能來。」
也謝謝她,願意聽他說這些。
周合沒有說話兒,轉移開了話題。
她逛了一圈挺累的,程洝原本是要帶她到屋子裡去休息的。她拒絕了,讓他去忙他的,自己則是仍舊在院子裡看著。
晚些時候周合竟然遇到了老曹。他胖了許多,比原來胖了一倍不止。周合差點兒就認不出來了。
難得見面,他見著周合是高興的,和她打了招呼,說道:「周小姐你現在在虞城嗎?很久沒有見過你了。」
周合這下就說了句沒有。問起了他來,才知道他也已經沒有在虞城了。他去年的時候生了一場病,做過手術之後就沒回虞城了,現在在京都這邊,沒有什麼事兒做,所以才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胖了那麼多。
周合問起了他生什麼病時,他並未說,只說現在已經沒事了。身體也在慢慢的恢復中,現比起手術後的那段時間已經好很多了。
兩人在角落裡說著話,並沒有人打擾。說了會兒瑣碎的事兒後,老曹突然嘆了口氣,說道:「周小姐,程先生和韓小姐,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程先生雖是和韓小姐訂過婚,但從韓家退婚的那一刻起,兩人就已沒有任何關係了。」
周合後來未見過韓馨,也未聽過任何和韓馨有關的任何消息。當然,她自己也從來不會去想。
沒想到老曹會提起來,她不由得怔了怔。
老曹繼續嘆著氣,說道:「韓小姐在她父母出事兒的那段時間,因無法接受一直都在鬧自殺。醫生說她有很嚴重的抑鬱症,一直都有在服藥,只是她隱藏得很好,並沒有人發覺。」
她那時候鬧自殺,一方面是完全無法接受。而另一方面,則是想逼著程洝妥協。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無論她是出於哪一種目的,程洝都是不能不管的。
也並非是因為還喜歡韓馨,或是想要舊情復燃。
無論是他還是韓馨都很清楚,年少兩小無猜的感情,早已在程洝的父母出事,韓家隨即提出退婚時消失殆盡。
他到現在還記得,程洝跪在雨中,求韓家不要退婚時的情景來。他一向都是驕傲的,為了請求韓青山不要退婚,在韓家門口足足的跪了六個小時。他向韓青山保證,他絕不會讓韓馨跟著他吃苦,他會站起來,會傾盡所有的給韓馨他所能給的一切。
但他的保證沒有任何用,他所感動的,不過就只有他自己。
在後來的很久之後,程洝才知道,韓青山所擔心的,並不是他不能給韓馨幸福。他是認為,謝家已經倒下,而他,不過就是一顆棄子而已,哪裡還能配得上韓馨。
韓氏夫婦鐵了心的要退婚,他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韓馨的身上。但用盡了尊嚴跪下六個小時,等來的也不過是韓馨淚眼朦朧的一句請他走,別讓她為難。
她也許是對他有感情的,但在他最落魄時,她選擇站姿了父母那邊。
說到底,拋棄了謝這個姓氏,程洝於她來說什麼都算不上。也許是有感情的,但這感情,終究不能讓她站出來,與他同甘共苦。
也許在後來的時光里,韓馨曾後悔了。也為了這事兒悶悶不樂鬱鬱寡歡,但從頭到尾,那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任何的資格後悔。
這世上,永遠沒有後悔藥,也再也回不去當初。
老曹說起來唏噓不已,說道:「周小姐,程總和韓小姐不會有任何的關係,以前不會有,以後更不會有。」
他會幫助韓馨,只不過是因為可憐而已。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韓馨自殺死去。
老曹會說這些,周合自然是知道他是想撮合兩人的。但經過了那麼多,當初年少時的執著早已煙消雲散,做不到毫無芥蒂,又怎能再在一起?
周合回過神來,眼神穿過翠竹飄忽向遠方,只是淡淡的笑笑,並未做任何的回應。
她和程洝,已經不合適。能做朋友,平心靜氣的一起坐著聊聊天,已是最好的結局。
老曹是知道周合的執拗的,暗暗的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他們之間的心結,還得由著他們自己解開,他就算是再著急也什麼都做不了。
他並未在這話題上繼續下去,轉移開了話題說起了其他的事兒來。坐了許久,直到有人叫他,他這才離開。
周合獨自一人坐著就發起了呆來,那麼久以來第一次聽到韓馨的消息,她其實是想問問的,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問。
她很清楚,她和程洝到了今天,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並不只是一個韓馨。
歸根到底,都是不適合在一起。
祝鑰愛熱鬧,在吃飯時和牌友在一起,竟然喝了幾杯酒。她的酒量並不行,喝了酒之後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周合拿她半點兒辦法也沒有,還未吃完東西就將她哄著上了車。
沒有叫代駕,周合剛發動了車子,后座上的祝鑰突然就問道:「阿合,你和程先生分手,是因為那位韓小姐嗎?」
她竟然知道這事兒,周合不由得怔了一下,看向了她。
祝鑰嘿嘿的笑了起來,說道:「那會兒,那會兒,我聽到你和那老頭子說話了。」
兩人竟然都未發現她。
周合伸手揉了揉眉心,並不打算回答這問題,讓她坐好。發動了車子。
喝醉了酒的祝鑰就是一好奇寶寶,見周合不說話直接就將頭靠向了她,說道:「快說快說是不是。」
周合拿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再次提醒她坐正,說道:「不是。」
祝鑰偏頭看向了她,看了一會兒,好奇的問道:「那是因為什麼?我覺得,覺得程先生對你挺好的呀。」
周合併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說道:「不為什麼,就是不合適。」
她的語氣是平平靜靜的。
祝鑰仍舊偏著頭,想了想,說道:「不對,肯定是有事。要不然你們怎麼會分手?我覺得你們挺合適的。」
她說道額認真得很。和一醉鬼說不清的,周合這下就閉上了嘴,任由著她嘮嘮叨叨的猜測著。
祝鑰的話多得很,腦子裡的東西也是千奇百怪的。周合能敷衍則是敷衍,不能敷衍則是選擇閉口不談。
祝鑰倒是並不難纏,念叨了好會兒,她突然抬頭看向了周合,說道:「阿合,你姐姐的死,是不是一直都在怪程先生?」
周合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這些事兒,不由得愣了愣。她開著車並不敢分心,卻又忍不住的恍惚了起來。
她最終還是將車停在了路邊,沒有去回答祝鑰的話,過了那麼兩三分鐘,這才重新發動了車子。
車子裡的氣氛瞬間就壓抑了下來,祝鑰大抵也意識到了自己問了不該問的,這下老老實實的閉嘴了。
再後來的時間裡,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祝鑰的酒意上來,靠著椅子沒多大會兒就睡了過去。
周合將車開進了他們家的小區,又打了電話讓徐原寧下來接,這才坐在了車裡發起了呆來。
徐原寧來得很快,沒多時便過來了。周合解開了安全帶下了車,幫著將祝鑰扶子他的背上背好,給他摁了電梯,這才獨自走出了小區。
她整個人是有些恍恍惚惚的,原本是要在路邊攔車的,她卻沒有攔。怔怔的站了一會兒,就在一旁空著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一直就那麼發著呆。
還是大年初一,街道上是熱熱鬧鬧的。她那麼獨自坐著孤孤單單的是引人注意的,過路的行人時不時的都將目光投向她,她卻像是完全沒有發現一般,就那麼坐著。過了好會兒,這才打起精神來起身去路邊攔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