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惶恐
周合醒來時脖頸如針扎一般的刺痛著,她睜開眼,入目的是雪白的燈光。她微微的怔了怔,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她立即便看向了自己。
她是在一張藤椅上坐著的,身上竟然還搭了一張薄毯了。她並不驚訝,脖頸疼痛得厲害,她抬起手來揉了揉。
待到疼痛有所緩解側頭看向一旁時,才發現她所在的這張藤椅就在床頭。而秦仰,這時候正在床上躺著,身上蓋著被子。
他原本是閉著眼睛的,周合看向他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來,一張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來,說道:「醒了。」
他的聲音仍舊是虛弱的,有氣無力的。
這屋子和之前所呆的宅子的布置已經不一樣了,沒有那宅子暖和,有些陰冷陰冷的。身上的衣服穿得並不多,周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屋子裡除了她和秦仰之外,竟然不見另外的兩人。不知道是去幹什麼去了。
周合不知道這是哪兒,她雖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身體仍舊是軟綿綿的,就說明藥效沒有過。也就是說,她昏迷的時間應該不長。帶著她和秦仰兩累贅,他們不可能走得遠,如果推測得沒有錯,他們應該離那處宅子沒多遠。
雖是推測出離那宅子沒多遠,但這顯然也是沒有任何用的。她的身體中沒有力氣,不可能逃得出去。
她的腦子裡迅速的計算著,床上的秦仰已撐著床,慢慢兒的挪著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費力坐起來的緣故,他那蒼白的臉上這時候竟然有了些血色。他的臉上一直都是帶著微笑的,看起來心情好像不錯。
周合不說話他也不生氣,稍稍的喘了口氣兒,微笑著說道:「餓了吧?這邊沒有吃的,怠慢了。」
他並不提那兩人都去了哪兒。
周合沒有吭聲兒,撐著想從椅子中站起來。但身體裡並沒有力氣,才剛站起來,立即又坐了回去。
秦仰也不在意她的動作,一連咳了幾聲。他用手邊的手帕擦了擦唇,見周合看向了,他將手帕放到了一旁,微笑著說道:「我就要死了。」
雖是說自己要死了,但他臉上的神色卻是隱隱的帶著興奮。蒼白的臉上更是泛起了紅暈來。大抵是太興奮的緣故,他控制不住的喘起了粗氣兒來。
不知道為什麼,周合突然就想到了迴光返照幾個字來。
她的身體虛軟,索性也不去掙扎了,就那麼看著秦仰。
知道在接下來的某一刻,這個世界上,就會再也沒有秦仰這個人。她的心裡並沒有任何一點兒悲傷,非常的平靜,也並不覺得害怕。
秦仰對於自己即將死亡,也同樣是並不害怕的。甚至是帶著期待的。被病魔折磨了那麼多年,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他平復了一下氣息,等著不那麼喘了,這才看向了周合,仍舊是微笑著問道:「就要看著我死了,是不是覺得挺解恨的?」
周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譏諷來,說道:「並不。你像一個廢人一樣活著,對我來說才叫解恨。」
可不,有些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秦仰並不生氣,竟然低笑了起來。說道:「看來,你是恨我入骨吶。」稍稍的頓了頓,他又說道:「可我一直覺得,我們算是朋友。」
他說到這兒,又喘起了氣來。喉嚨里也跟著癢了起來,他原本是打算深吸氣將平息下去的,但卻並能平息下去。他開始猛烈的咳嗽起來。還來不及伸手去拿一旁的手帕,鮮紅的血液就咳落到了被子上。
這次沒有那年輕男子在,沒有人替他拍背,也沒有人替他遞水。他就那麼猛烈的咳嗽著。鮮血落在雪白的被子上如花兒一樣的綻放開來。
秦仰咳嗽了好幾分鐘,這才緩緩的停了下來。他身邊的人不知道去哪兒了,他咳嗽得那麼厲害也未有人過來。
他自己是平靜的,咳嗽完之後閉上了眼睛靠在床上平復著。他唇角的血液並未去擦,看著妖冶極了。
他那咳聲是撕心裂肺的,那鮮紅的血液更是觸目驚心。周合併未去看,閉上了眼睛。
她原本以為,他身邊的人會很快就來的。但卻並沒有。
床上的秦仰平復了好會兒,這才重新睜開眼睛來。看向了周合,唇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來,說道:「你走吧。」他又喘了口氣兒,接著說道:「這兒就在以前那宅子後面,出去就能到巷子裡。我吩咐過,他、他們,不敢、為難你。」
說到了後邊兒,他的氣息急促了起來。
他們費力的將自己抓來,就這樣就將自己放了周合是並不相信的。這並不是秦仰的作風。
她沒吭聲兒,仍舊閉著眼睛。
秦仰的氣息漸漸的平復了下來,室內一時安靜極了。他也沒有再說話。
他突然就那麼不說話了周合的心裡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的,睜開眼睛看去。就加床上的秦仰的眼睛是閉著的。
他那原本說話就起伏得很厲害的胸口這下完全看不到伏動,周合撐著站了起來,伸出手放到了他的鼻前。躺在床上的秦仰已經沒有了氣息。已經死了。
周合的手顫抖得很厲害,幾乎是馬上就收回了手來。
她在那麼一瞬間是慌亂的,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咬牙撐著要往門邊走。但身體中實在沒有力氣,走了兩步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這下索性也不起來了,就那麼爬往門邊,費力的打開了門。
原本以為外邊兒會有人的,但卻並沒有。外邊兒是漆黑的一片,一打開門,就隱隱的有刺鼻的汽油味兒傳入了鼻間。
他們是打算防火燒了這裡。
周合的腦子裡出現了這個念頭,心裡駭然。拼勁力氣的就往外邊兒爬。
這兒應該是地下室,四周都是冰冷潮濕的。行動不便是折磨人的,她爬到了通道盡頭,這才發現那兒赫然是一道鐵門。並且,門上是掛著鎖的。
爬了那麼一段,她的四肢早已是虛軟無力。這兒什麼都沒有,任憑她再怎麼厲害,也是不可能打開那鎖的。
她索性也不再爬了,就那麼靠在冰冷的牆上,喘著粗氣,聽天由命。
在這時候,她突然就想起了程洝來。心底一陣刺痛傳來的。那疼痛沿著四肢百骸的蔓延開來,她的眼睛澀得厲害。她沒有再就那麼靠著,咬咬牙,再次的爬了回去。想看看那屋子裡能不能找出鑰匙來。
但並不如她所願,屋子裡並沒有鑰匙。
她是泄氣的,背重重的靠在了牆上。緩了會兒,她再次的往通道口爬去。爬了不到一半,隱隱約約的就聽到有上頭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聲是重且雜亂的,並不只是一人。
周合更是咬緊了牙關,拼盡了力氣的爬著,想爬過去拍那鐵門,看看能不能引起上頭的人的注意。
她離那通道口還有一小段距離,入口處就傳來了手電筒的光。程洝的身影出現在了鐵門外。
周合的臉上帶著笑,可眼淚卻莫名的就掉了下來。
外邊兒的程洝也已經看到了她,一邊叫著阿合,他身邊的人則是一邊兒麻溜的將那大鎖給打開。
他飛快的入內,將周合緊緊的抱在懷裡。像是要將她揉入骨子裡一般,喃喃的說道:「阿合,對不起,我來晚了。」
周合的眼淚掉得厲害,用力的搖著頭。她想說話的,可卻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柔弱了。
程洝還要說什麼,身邊的人立即就催促道:「程先生……」
這兒顯然不是說話的地兒,程洝將周合抱了起來,大步的就往外邊兒走。
外邊兒的人見他們出來,紛紛的鬆了口氣兒。護著程洝就往外邊兒走。
雖是黑夜裡,宅在外邊兒卻是一片通明。剛到出門口,周合就看到了站在外邊兒的黎裴遠。
她的唇動了動,剛要叫小舅舅,背後就轟的一大聲,整座宅子在剎那間陷入了火海之中。
宅子裡被淋了汽油,火勢在一瞬間就燃燒了起來。灼浪瞬間就撲了過來。在聞到這邊有汽油的味兒時就黎裴遠就已安排了消防隊,這時候立即讓人撤出去,一邊安排消防車過來。
程洝沒有再耽擱,在眾人的護送之下將周合帶離到了安全的距離。他也不去管身後那燃燒起來的宅子,將周合放在車上後就立即去檢查她的身上是否有帶傷。
周合在這會兒已經恢復了些力氣,她低低的說了句沒事,又接著說道:「秦仰死了……還在那地下室里。」
提起秦仰來,程洝已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他的手下意識的捏得緊緊的,緊緊的將周合抱緊懷裡,低低的說道:「不用管他。」
他是害怕的,如果再晚一步,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他壓根就不敢想像。
現在人在懷裡,他只想緊緊的就那麼將她抱著。直到手底下的人過來,提醒他醫生過來了,他這才放開了周合。
周合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身體虛軟是因為藥效還沒過的緣故。這並沒有什麼解藥,醫生讓多喝水,以加速讓藥物排除體內。
程洝緊繃的神經鬆了許多,安排人過去黎裴遠那邊幫忙,自己並沒有再過去。周合的口有些渴,他從保溫瓶里倒出了熱水來讓她喝下,讓人開車送他們回宅子裡。沒有再管這邊。
周合失蹤的這段時間裡,阿姨是焦灼的,雖然程洝已經說了不關她的事,但她仍是無時無刻的都在自責中。現在見周合平安歸來,她的那些焦躁擔憂等平復下去,喜極而泣。一邊讓周合先休息一下,一邊兒快步的跑到廚房裡給她盛早煲著的湯出來。
這幾天的時間裡,廚房裡一直都是熱著湯和飯的,以便周合在一回來就能吃到熱菜熱飯。外邊兒的事情她幫不上忙,她能幫她做的就只有這些了。
周合雖是沒有胃口,但仍是喝了一碗湯。這幾天都沒洗澡身上是難受的,她這下便小聲的對程洝說她想洗澡。
那會兒神經緊繃著,而現在放輕鬆了下來,她是困的。只想洗了澡閉上眼睛睡它隔地老天荒。
程洝應了好,去給她放了熱水。
知道她的身體沒力氣,是程洝幫她洗的澡。周合是不自在的,奈何自己有心無力,只得讓著他幫自己。
程洝難得的沒有慾念,細心溫柔的替她清洗著頭髮以及身體。最後用替她擦乾,用浴巾裹住放到了床上,又拿了吹風過來替她將頭髮吹乾。
躺在床上周合最開始還能堅持得住,到了後邊兒,頭髮還未完全吹乾就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程洝將吹風收了起來,俯身在她的額頭上印上一吻。想再去抱她的,想著自己一身的煙味兒,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靜靜的凝視著那安靜的睡顏,許久之後,指腹輕輕的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這才出去。
外頭厲竟已經在等著了,見著他下來,就上前見了一聲程總。
程洝伸手捏了捏眉心,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厲竟在這兒等著就是為了這事兒,立即便說道:「火已經被撲滅了。黎警官現在還在那邊善後。」
因為早有準備,后街那宅子裡的火已經被撲滅。火撲滅得及時,並未殃及到鄰居。但宅子已損毀了一大半。得重建了。
上頭雖是被燒毀,但下面卻並未收到什麼影響。大火後的溫度還很高,只要等溫度降低些,就能進入通道里,將秦仰的屍體搬出來。
火勢雖是未殃及到鄰居,但那麼大的火是引起了民眾的注意的。現在圍觀的人還很多,黎裴遠恐怕要等著人群散了後才能休息。
程洝點點頭,知道他這段時間也同樣沒能休息,便說道:「你也去休息吧,讓下面的人也去休息,辛苦大家了。」
「您客氣了。」厲竟說了一句,頓了頓,又說道:「城裡仍舊在戒嚴,人暫時輕易出不去。等周小姐醒了……再去收拾剩下的人。」
程洝再次的點點頭。厲竟這次沒有再說話,很快便下去了。
程洝在樓下站了好會兒,伸手關了燈,這才上樓去洗漱睡覺。
在周合的身邊躺下時,她大抵是沒有安全感,立即就蹭到了他的懷裡來。程洝輕輕的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低低的說了句睡吧,輕輕的拍起了她的後背來。
周合原本就沒醒,在熟悉的懷抱里聞著熟悉的味兒馬上就睡了過去。
已是凌晨四點多了,程洝雖是一直就沒合過眼,但現在卻並沒有什麼睡意。腦子裡想了許多事兒,外邊兒的天色亮了起來,他這才睡了過去。
周合第二天醒來時外邊兒已是天明了,她的手機在被抓去秦仰那邊就被沒收了。這會兒沒處看時間,在床上躺了會兒,這才爬了起來。
待到快要下樓時,就聽到了程洝和阿姨說話。大概是怕驚醒她,說得很小聲。
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在廚房門口站著的程洝很快就回過頭來,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意來,說道:「醒了,阿姨做了海鮮粥,馬上就能吃了。」
他邊說著邊走向了周合,問道:「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
她昨天晚上身體中沒有力氣,今天藥效過了,雖然手腳還有些軟,但也已經沒事了。
她這下就搖搖頭,說了句沒事。
不知道秦仰的人給她用的是什麼藥,程洝帶著她到餐桌旁坐了下來,將熱好的牛奶給她讓她喝,這才說道:「吃過早餐我們去一趟醫院。」
周合沒想到他還安排要去醫院,將口中的牛奶咽了下去,說道:「我沒事。」
程洝仍舊是耐心溫柔的,說道:「我知道。就去抽血看看。」
秦仰身邊的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會使,用的藥他是不太放心的。
周合知道他擔心,到底還是未說什麼,點點頭應了聲好。
她休息好了,也想起了昨晚大火的事兒來。喝了小半杯牛奶之後看向了程洝,問道:「那邊的火撲滅了嗎?」
程洝點點頭,說道:「你小舅舅早安排了消防隊在那邊守著,沒多久就撲滅了。」稍稍的頓了頓,他接著說道:「秦仰的屍體也已經被從地下室里抬了出來。」
昨晚的那一場火對地下室沒什麼影響,他的屍體並未受到任何的損傷。
周合點點頭,嗯了一聲。
見她很平靜,並沒有不想提起的樣兒,程洝這下又問道:「他身邊有多少人你見過嗎?」
「我只見過一男一女,不知道暗處是否還有其他的人。」周合回答。
她知道這事兒牽扯到秦仰就不是小事,立即說道:「我去拿紙筆畫出來。」
外頭仍舊戒嚴,並不是很急。程洝攔住了她,說道:「不急,先把早餐吃了再畫。你小舅舅這時候應該還在休息。」
這謊話說得眼睛也不眨一下。已經死了的秦仰竟然出現在了虞城,雖是現在是真的是一具屍體了,但這事兒非同小可,黎裴遠怎麼可能能休息,這時候八成還在忙著往京都那邊匯報。
周合卻沒想到這些,以為黎裴遠真還是在休息,這下沒有急。阿姨盛了粥過來,她開始吃起了粥來。
待到吃完粥,程洝安排了人拿來了紙筆。周合沒多大會兒就將兩人的畫像畫了出來。
程洝吩咐人送去黎裴遠那邊,然後又讓人備車,帶周合去醫院檢查。
秦仰的人用的藥是常見的藥,對身體並沒有太大的損害。程洝在拿到結果時長長的鬆了口氣兒,將周合的手抓得緊緊的。
他帶著她出了醫院,待到到了稍僻靜的地兒將她抱在了懷裡,低低的叫了一聲小阿合。
周合任由著他抱著,直到兩人回到車上,這才問道:「這幾天,賀叔叔他們知道嗎?」
程洝伸手摸了摸她的長髮,傾身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說道:「沒告訴他們。」他一個人是做不了這主的。但黎裴遠讓先不告訴他們,於是便將這事兒瞞了下來。
他其實是撐不住了的,如果昨晚仍舊沒有找到周合,他在今天便會通知那邊。雖然告訴他們,也只是讓他們跟著擔憂。但他們有權利知道。
周合這下是放心了些的,說道:「不用告訴他們。」
她並不想他們擔心。
程洝低低的嗯了一聲,伸手環住了她,想起這兩天來的種種,低低的說道:「阿合,以後出去,我讓人跟著你好不好?」
秦仰的事兒,他是掉以輕心了的。
但如果那天有人跟著,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合歡街的事兒還未結束,只有讓人跟著她,或是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他才能放下心來的。
周合這下難得的溫順,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但程洝想要的並不只是這些,想了想,又說道:「這次回去訂婚後,你就和阿姨他們在京都好不好?等結婚了,你要想回虞城定居,我們再回來。」
他恐怕還要忙一段時間,讓周合和黎櫻他們在一塊兒,是要更加安全些的。
這次是將他嚇到了的。
周合想起自己在地下室里想起他時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來,老老實實的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程洝在她的額頭又了吻,這才發動了車子。
兩人回到宅子裡,黎裴遠竟然也過來了。正在客廳里打著電話。眉頭緊緊的皺著。
見著周合和程洝一起回來,他三句兩句的便掛了電話,直接忽視掉程洝,看向了周合,問道:「有沒有受傷?」
雖是已經問過了程洝的人,知道她沒有受傷。但不親眼過來看看他是放心不下的。
昨晚在那邊,他不過只在程洝的懷裡看到了她一眼。雖是擔憂,但那時候等著他的事兒多,有程洝在,他到底還是未再去看她。
周合這下就微笑著說了句沒事,並說已經去醫院抽過血檢查了。
黎裴遠滿臉的疲憊,聽到這話點點頭。他還有事兒要處理,並未多呆,讓周合照顧好自己很快便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