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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益咧開嘴,笑容慘然:「好,麻煩孟大人了。」
姜致與他錯肩的時候,餘光瞥見他的胡茬,又忍不住皺眉。出了郡主府,姜致才道:「生離死別,原來如此傷人心。」
她說完,孟復青忽然轉過頭看著她,眼神幽深沉靜。她問:「怎麼了?」
孟復青抬手從她頭上取下一片葉子,他笑起來,笑容清淺。「沒什麼,一片葉子。」
陸小山似乎有些失望,問接下來做什麼?孟復青叫他們各回各家,他指腹摩挲過姜致的臉頰:「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永安侯府的吃食都已經查驗過,沒有任何問題。孟復青擰著眉,思考問題出在哪裡,總有什麼他們忽略的東西。
他將東西放在手邊,尹松進來請示工作,這十日他也不可能什麼都不管只管這件事,公事該辦的還是要辦。
尹松在一旁候著,孟復青狀似無意問起:「那件事,處理得如何了?」
尹松點頭:「屬下已經照辦。」
孟復青嗯一聲,沒再出聲。
夏天的風漸漸帶著熱意,姜致在當中不知踱步幾回,孟復青讓她休息,她如何能休息?十日之期,可繫著他們的腦袋。
天氣更烘得人燥熱,她取了劍,自己在廊下耍了一套。這把劍在她手裡可真是趁手極了,簡直天生為她而做。
她一個乾淨利落的收招,削掉了旁邊好幾片樹葉子。采青端著酸梅湯過來,大聲叫好。姜致收了劍,撇嘴坐下。
采青端出酸梅湯,勸她:「少夫人別急,事情總歸會解決的。」
姜致攪動勺子,碗裡放了細碎的冰塊,陶瓷與冰塊叮噹相撞,十分動聽。她舀了一勺,送進嘴裡,酸甜可口,清新怡人,瞬間去了不少焦躁。
姜致含糊不清道:「給阿青也留著。」
采青捂嘴笑:「即便你不說,我們自然也備著。酸梅湯是少爺每年夏天必備的。」
姜致口腔里一陣的冰爽,帶著些滿足嘆氣道:「他也喜歡喝酸梅湯麼?」
采青點頭:「說來也怪,少爺從前並不算愛喝,後來忽然就愛了。」
姜致道:「人的口味會變的嘛。」
這片刻的歡愉,忘卻了生死的利劍,姜致一口氣喝了兩杯酸梅湯,還要再喝,被采青制止。
「太冰了,女子還是要少喝些。」
姜致這才作罷,兩碗冰鎮酸梅湯去了暑氣,人又懶起來。她打了個哈欠,靠著軟枕小憩片刻。
不過片刻,又做起夢來。
仍是那場經年的夢境,這一次,她卻沒發現自己,只看見了孟復青。周遭不知是在哪兒,一片白茫茫,雪從東方下到西方。寒風凜冽,姜致下意識地抖了抖。
冰天雪地里,孟復青穿著一身玄色,在風雪做的幕牆裡勢單力薄。
他們隔地好遠,孟復青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沒有。風月吹散了他的焦點,他目光渙散,形如槁木。
姜致這才反應過來,他似乎老了許多。他的背景是禁宮的那些屋舍樓宇,黃色琉璃瓦,和紅色的宮牆。
她皺眉不解,孟復青為何會在這兒?
又是一陣寒風吹過,孟復青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斷續的「阿致」二字。
姜致聽得分明。
他在叫她的名字?
「十年了……不知這十年你過得……可還好……」他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那模樣,仿佛要把骨架子都咳散了。姜致下意識想上前,卻徑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看著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才意識到此刻,她竟是以一抹遊魂的形態出現的。
她站在孟復青身側,聽他咳嗽,聽他說話,訴說的是對她的思念。她心裡有種奇異的想法,或許這是她日後的命運?
她垂下眼睫,悲傷襲來,倘若她要做最先離開的那個,孟復青這樣……
她還未想完,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她站不穩腳跟,東搖西晃中,發覺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懸崖,而她正在極速地下墜。風從面前掠過去,墜到底的時候,她驚醒過來。
居然已經黃昏日暮,暖黃的光線投進來,她咽了口口水,叫采青名字。采青推門進來,「怎麼了少夫人?」
她從矮榻起身,問采青:「阿青還沒回來嗎?」
采青搖頭:「還未呢,方才表小姐還來找過你。不過你還在睡著,表小姐便又回去了。」
她渾身疲憊不堪,伸了個懶腰,道:「沒事,重雪現在在哪兒?我去找她吧。」
采青回答說:「在後院的亭子裡看大夫人她們下棋呢。」
姜致點頭,起身去後院。果然見她們三人在桌邊坐著下棋,她走近,三人都無聲。她亦不好出聲,便探頭看向棋局。其實下棋她也學過些,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經全然忘了。
母親與姑母表情都十分沉靜,絲毫不見焦急。姜致一邊看看這個,一邊又看看那個,和方重雪咬耳朵:「下了多久了?」
方重雪道:「一個下午。」
忽然母親落下一子,而後看向姑母:「我贏了。」
姑母笑起來,放下手中的旗子:「是,你贏了。」
姜致也跟著笑,昏黃的光線打下來,丫鬟過來收拾棋局,幾人起身,聽得下人來報,說孟復青回來了。
那一瞬間,姜致並不覺得她們正面臨著什麼難題,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生活。她沿著遊廊往前走,孟復青從另一頭走過來,在溫暖的光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