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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生問:「可以說說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嗎?」
柳搖沉默了一會兒,又抬頭,說:「7月31號,我離婚了。」
「……抱歉。」
「沒事。」柳搖眸子輕輕眨眨,「我三歲時母親去世,我四歲時父親續弦。他們不久有了孩子,我在家裡非常……多餘。我努力地討好大家,卻沒用處。天生缺愛。」她還記得有回過年弟弟突然說回不來,於是,繼母便把一桌子菜一樣一樣放回冰箱,只留下了兩個素菜。
謝蘭生也比較明白她為什麼如此溫柔了。
柳搖聲音又輕又飄,有點兒細:「90年吧,我認識了我的丈夫,他是一個……文藝工作者,性格細膩,文筆很好。他那時候每天都寫一封長信,是情書,裡面充滿了炙熱的文字,於是,91年7月1號,在相識了整半年時我們兩個舉行婚禮了。」
「……然後呢?」
「然後?今年7月1號,我們結婚五周年時,我發現,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他從來沒喜歡過我。」
謝蘭生呆了。
柳搖繼續道:「他的母親6月30去世,他次日就提出離婚了。」柳搖苦笑,「他之所以猛烈追求,全是因為……他患癌症的老母親非常厭惡他的女人。那位……女性,」即使到了現在,她也還是罵不出口,只管她叫「那位女性」,「有遺傳病,地中海貧血,是中度,只能活到四十左右,而且可能繼續遺傳。可能因為這個病症,她的性子比較潑辣,直來直去,跟他母親衝突不斷。我的婆婆絕不同意他們兩個在一起,他抗爭了整整兩年……直到母親查出癌症。」
謝蘭生已可以看到幾個人的悲劇結局。
「他的母親在病床上叫他娶個好的妻子,否則就不治療……於是,他下跪在病床前面,應了。我是經過別人介紹才認識了我的丈夫,後來……終於有了美滿婚姻,我一直都感覺幸福,卻沒想到……卻沒想到……他從來沒喜歡過我,甚至說,當初那些萬字長信,他也是想著別人寫的。在我們的五年婚姻中,我一個人付出一切,而他跟她……藕斷絲連,從來沒有斷了聯繫。他娶我,只是因為心裡覺得他的母親會喜歡,其實,他愛慕的從來不是我這類型的女人。」
「你,」謝蘭生手足無措,只能莽撞地安慰道,「你前面有新的人生。」
「不會了。」柳搖聲音輕輕地說,「我很了解我自己,我不敢再嘗試什麼了……一旦失敗,太痛苦了……而世界上真有個人非我不可的機率太小,再來一次我絕對是沒有辦法承受住的……可是,如果繼續孤獨下去,也同樣是太痛苦了……」柳搖用手撐住額頭,似乎想要保持清醒,不讓自己暈厥。
她偶爾也真的覺得,與其拼盡一切、耗盡所有,在幾年後絕望、崩潰,被折磨著凌遲死亡,還不如一了百了,簡單痛快。
謝蘭生只感到空氣凝重到了仿佛可以將人血肉碾碎的地步。
幾秒鐘後,柳搖閉上一雙眼睛,強自撐著。
第一次跟人講這些,她摘下了遠視眼鏡——其實那個動作不能叫摘,而是扯,接著幾根手指一松,好像就連好好地將它放在桌子上都做不到,眼鏡掉在木質桌子上面發出「哐」的一聲,最後倒下不動,那個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中有些刺耳。
柳搖用手遮住眼睛,纖細的手完全沒有血色。她說:「對不起……」
沒想到會這樣,謝蘭生被她嚇到了,忙不迭道:「不不,我才應該道歉才是,揭傷疤了。」謝蘭生也開始反思某些問法是否太殘忍,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柳搖的確非常適合,在《圓滿》中,李芳芳也同樣經歷過發現「欺騙」而後心死的過程。
「不,」柳搖卻是非常體貼,「謝導,您別感到愧疚,講出來後……反而好些了。」
「謝謝。」頓頓,謝蘭生想轉移話題,他拿出了一張白紙,道,「那,柳搖是吧?來試一試這段戲吧。」謝蘭生覺得,今天他們需要試戲,不大適合深入交談,等以後再熟悉一點他會努力幫幫對方的。
柳搖道:「好。」
這段戲是李芳芳在男友走後打電話去挽回的情節,謝蘭生念男友對白,柳搖則念李芳芳的,她在桌前捏著電話,面部表情十分細膩,緊張、焦灼,拼命挽回,就像拿著一個破舊皮囊,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她著急地用手去撈,卻什麼都留不下。她甚至還留下眼淚,到最後被「下死刑」時,淚在臉上剛好涼了,緊繃繃的,像個面具。
蘭生決定就用她了。
他拿出來兩份合同。看的出來,對於得到這個角色柳搖心中極為歡喜。她抿抿唇,而後笑了,如朗月星空。柳搖眼睛是單眼皮,卻自帶著一股風情。
至此,三個主演全都定了。史嚴飾演同性情侶中的才寬,莘野飾演同性情侶中的郎英,柳搖飾演才寬妻子李芳芳。
…………
幾個主演剛簽好約謝蘭生就讓他們進組了。《圓滿》片場就在北京,謝蘭生訂了個賓館——他自己因必須熬夜直接開了一個單間,執行導演和華國光一間屋子,現場副導還有小綠一間屋子,攝影、錄音一間屋子,莘野、史嚴兩個男主一間屋子,磨合感情,培養狀態,柳搖、小紅一間。謝蘭生一直認為大家應該住在一起,買買服裝、背背劇本,隨時見面隨時溝通,他從不相信演員會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