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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還是燈光璀璨,還是紅塵萬丈。車流洶湧,人流也洶湧, 可那個人已不在了。
要到家時天飄起雪。在兩邊的路燈之下那雪粒子如珠簾般,還是金黃色的珠簾,又美麗,又涼薄。
…………
接下來的一整天裡謝蘭生都渾渾噩噩。
周圍一切全都變了,宛如被誰給修改過。它傾斜、扭曲、破碎,有夢一般的荒誕感,又有前所未有的真實感。荒誕、真實如此統一。
他一直睡,一直做夢,夢裡視角卻是柳搖的。他似一個孤魂野鬼,在別人的夢境闖蕩,左衝右突,失去方向,眼見就要困死在其中。他能感到,命運的手把他攥著,抑或是把她攥著,向下拉扯,而當事人懵懵懂懂,在一開始全然不知,到後來又無力抗衡,一點辦法都沒有。一直墜落、墜落、墜落。
他就抱著他的被子,一會兒如沸水浸身,一會兒如冰水透體,兩重天,備受煎熬。
謝蘭生也沒有吃飯,總在睡,似乎是在逃避什麼。
直到莘野打來電話。
彼時他已到了柏林。飛機落時正是晚上,莘野就沒立即聯繫,而是先去做準備了,直到12號的一大早才給蘭生打來電話。
莘野聲音剛一響起謝蘭生就繃不住了,他說:「莘野……」
莘野立即感到不對,問:「怎麼了?」
「……」謝蘭生想打聽打聽李賢那邊的消息,先努力地裝作無事,問,「於千子從電影局那聽說李賢陣仗很大,是真的嗎?」只是問完這一句話謝蘭生都耗盡力氣。他一字字用力地說,聲音緊張,嗓子發抖。
莘野那邊沉默一秒,答:「嗯。中國官方,就電影局,昨晚已經開過party了,邀請到了幾乎所有知名記者和影評人,還請到了不少歐美大牌明星助陣吸睛——很多讀者關註明星,會連帶著看到《酒家女》。」
謝蘭生:「……」
莘野又道:「還有,《酒家女》的製作團隊一共過來了40個人,與這邊的大小媒體都進行了一些接觸。導演對接大的媒體,別人對接小的媒體,非常細緻,沒有遺漏,連地方媒體有限的受眾群體都沒放過。」
謝蘭生又咬了咬唇。《酒家女》有40個人,《圓滿》這邊才一個人,就只有莘野一個人。
那邊,莘野還在火上澆油:「文化部的張副部長這回親自來督陣了,除了party,還會舉辦各種活動,確確實實陣仗很大。在官方的運作之下這部電影周六展映,最好的時間。」
謝蘭生就小聲地問:「他們希望最大是嗎?」
莘野回答:「也不一定。」「我剛做了一些了解,《審判》目前呼聲最高,《酒家女》則緊隨其後。」
「嗯……」《審判》這是德國本土片子。
「謝導,」莘野又問,「發生什麼了。」
「……」謝蘭生略猶豫了番。他既想讓莘野知道,又不想讓莘野知道。謝蘭生的心裡明白,為了自己,為了《圓滿》,莘野肯定會盡全力,沒必要再施加壓力。告訴對方這個變故會讓莘野壓力過大,對莘野的身體不好,對《圓滿》也不好。
謝蘭生剛決定瞞著,莘野就又追問了遍:「說。不對勁。肯定有事剛發生了。」
莘大影帝如此敏銳,謝蘭生也瞞不過去。靠牆滑坐在了地上,他一瞬間垮了下去,盯著上方白花花的牆,好半天,謝蘭生才輕輕地說:「莘野,柳搖……沒了。」
「……什麼?」莘野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搖自殺了。」說完,謝蘭生把莘野他們不知道的一一講了,包括家庭,包括婚姻,包括最後那封遺書。
二月冷風依然在吹,它在玻璃上拍打著,猛烈有力,好似一個狂怒的人亂發張揚地咆哮著。
說出來後感覺好些。
莘野也是被震住了。
與謝蘭生一模一樣,他也從來沒看出過。柳搖這人藏的太深,或者說,躲的太深。
他猜柳搖重度抑鬱可謝蘭生他們不懂,沒多吱聲,只用溫柔的聲音說:「蘭生,別自責。你救不了。你拉不回來。」在重逢後,莘野一直叫謝蘭生「謝導」,不造次,這是首次叫他「蘭生」。
「……我知道。」因為柳搖所痛苦的他們根本無能為力。
「就像柳搖昨天說的,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遇到您,遇到《圓滿》,才了卻了一個心愿,才終於能沒有遺憾。否則她會更加痛苦。」
「……嗯。」
他也明白他沒辦法動搖什麼、改變什麼。柳搖說了,自己活著只是受苦,離開才是解脫,可他還是非常難受。
作為一個搞藝術的,他對死亡比一般人接受程度其實要高,可,還是非常難受。
「謝導,」莘野又繼續道,「沉浸過去無濟於事,活著的人更加重要。現在,咱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李芳芳』成為經典。」
「……嗯。」
如同柳搖所期望的,讓李芳芳被人見到。讓她用命演的角色可以綻放最大光彩。
還有,不輸給李賢。
他必須要打起精神。
如同一個跋涉的旅人,不敢停頓,也不能停頓。
謝蘭生又回到一邊的小沙發輕輕坐下,閉閉眼睛,又睜開,問:「莘野,咱們在電影節要做哪些宣傳活動?」
莘野頷首:「預算30萬。不過,資金不是首要問題,人脈才是首要問題。我已經跟最大那家媒體公關簽合同了,由他們來邀請各大新聞媒體和影評人。不過,他們只會邀請到場,具體記者和影評人寫不寫、寫什麼,誰也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