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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茗眼中儘是茫然,他那時恨不得儘快離開紀家,哪裡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話。
紀可嘉覷著他的反應,眼底暗暗一沉。
那天他和小夥伴吵得不可開交,為了一件什麼芝麻大小的事也記不清了。不知道是和哪家的孩子爭得面紅耳赤,最終兩個人扭打在一起。
推搡之間那人一巴掌把他推到地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眶裡醞釀出淚水,
若在以往,梁婉必然是要出來打圓場替他撐腰壯膽,可那天她在書房裡辦公,不哭得大聲點是鬧不到她的。
他張著嘴,還沒哭出聲,忽然被人揪著衣領從地上提溜起來。
「你只會哭嗎?」燭茗居高臨下地望著幼小的他,「是非善惡不是靠打架就打得出來的,你媽能幫你多久呢?」
說完轉頭就走,消失在門口。只有他腦後皺巴巴的衣領提醒著他,燭茗曾來過。
一群小屁孩似乎都被這個有些凶的哥哥嚇到,一時間竟忘了剛才的爭吵,怔怔地問他:「他是誰啊?」
紀可嘉狠狠眨了下眼睛,把憋出來的眼淚擠回去:「借住我家的哥哥。」
這個標準回答他從小就會說,少有知道燭茗是「紀家人」,匆匆見過的人只當是紀老爺子或紀成釗幫友人看顧一段時間的孩子。他後來才知道,家裡住的那個被爺爺叫「然然」的哥哥,有個名字叫「紀然」。
而他拋棄了這個姓名,像是和這個家斷開了聯繫,一年大概也才回來一次。
燭茗離家後的十年,正是他輝煌的十年。從小學到中學,他時時刻刻看著身邊人捧著專輯,刷著電視劇,一口一個茗哥、燭總,痴迷得不行。
他總是吃味地想,想告訴全世界:「那是我哥。」
那天燭茗撕開隱藏多年的真實,他一個人躲在宿舍里,一遍又一遍琢磨著這件事。
他難受得想哭,可就在眼淚滑落臉頰之際,恍惚又聽見當年燭茗清冽的聲音:「你只會哭嗎?」
眼淚頓時就止住了。
燭茗靜靜聽著紀可嘉語無倫次地說著往事,沒有打斷他。
他忽然意識到,紀可嘉和他一樣,因著身份和顧慮,心裡藏了十多年的話。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和紀家的關係,所以不說。
而紀可嘉則是替他瞞著他和紀家的關係,所以不說。
他現在有藺遙可以傾訴,可眼前這個孩子……
除了家裡這些帶有天然立場的人,一個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也沒有。
「說了這麼多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麼……」紀可嘉嘀咕著,自己吐槽自己,「可能我只想說,謝謝你。」
燭茗一愣,連帶著開進地下車庫的動作都差點沒穩住,險些撞著通道的牆壁,一個剎車下去,輪胎打滑的摩擦厲聲和地面叫板。
「謝我什麼?」燭茗嘴角抽搐,心說這孩子怕不是有毛病?
「謝……所有吧。」
謝你讓我從小不耽於家人寵愛的溫床。
謝你在虛假美好的幻想里還我一個真相。
燭茗聽著他模稜兩可的對話,無語而不解。停穩車,解開安全帶準備從車上下來,他忽然問:「你演藝生涯的未來都規劃好了嗎?一時衝動的話我勸你早點抽身。」
「我……」紀可嘉忽然駐足,「你看出來了?」
燭茗點頭。主舞競演的那個舞台讓他意識到,紀可嘉投身這個圈子,是真的在追隨他的腳步,想得到他的認可。
可這樣的衝動,會困住他。
紀成釗他還是了解的,寵愛歸寵愛,縱容歸縱容,一旦到他利益相關的時候,別人的亂麻他都可以一刀斬去。
老爺子進搶救,他是靠續命系統知道才問的盧叔。而紀成釗率先聯繫了紀可嘉,心思不言而喻。
「紀總只有你這一個兒子,紀氏的未來和你的未來,總有一天他會要你選一個。」
他輕聲說著,心裡明白這是自己對眼前少年最後的寬容。
*
搶救室門口等著好些人,燭茗和紀可嘉到的時候,梁婉正站在紀成釗一步遠的地方,靠牆低頭。
許久不見,她似乎愈發憔悴了。
聽到聲音,她向這邊看來,臉上剛升騰起一絲戾氣,便被緊隨其後的紀可嘉的身影撲滅,嘴角抖了抖,揚起一張和善的臉。
紀成釗轉頭看她,冷笑了一聲:「不累嗎?」
這麼多年他都對梁婉沒有起疑心,自認為是夫妻同心舉案齊眉。直到去年抓住一絲端倪,順著藤摸下去,一樁樁一件件梳理清楚,到如今才知道,梁婉這些年都背著自己做了什麼。
最近他手段凌厲,折斷了梁婉的羽翼,放她在家,忽然好奇她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梁婉唇色蒼白:「不累。」
她做的事後果可以自己承擔,惟獨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知道一切。
可兒子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和從前不太一樣。
梁婉心底忽然有些慌張,從上周紀成釗將她約束在家,紀可嘉不接她電話起,心底的恐懼和不安就開始持續性蔓延。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覺事態不受控制。
紀可嘉那雙她引以為傲的清澈眼眸裡帶了些陌生,看得她竟有一絲心虛。
「媽,爸。」紀可嘉上前打過招呼,揪心地朝搶救室里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