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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卻沒有在乎,甚至連他剛剛創出來的,他的第一副鎮國之作也沒有搶救保留下來。」
「他,」陳懷安敲了敲身前棺木,聽著它發出咚咚咚的沉悶之聲,他面上的留戀之色也漸漸轉為了淡然之樣,再有顫聲道:「僅是狂奔至我房中,而後在得到郎中所留偏方,說親近之人在數九寒天中,僅穿單衣於外間裹滿風霜,再緊抱於我,便能為我降溫。」
「他甚至,」陳懷安微微閉目,語氣中也多了一分似是嗤笑,又似是難言感傷的苦笑之意,低聲道:「他甚至沒有搞清楚這件事是否為真,就真的急哄哄地脫掉了外衣,僅留有一件單衣於身,而後一趟趟來回霜雪與我的房中。」
「也不知是他的舉動真的感動了上天,還是為父真的福大命大,在他一番操作下來,到初晨之時,為父體溫竟真的降了下來。」
「還沒有因此燒成一個傻子,只不過他,」陳懷安將放在棺槨上的手收回,語氣中也多了幾分沉悶,復以低聲道:「卻因此著了涼,一整個冬時都在生病,最終也由此落下了每到冬時,便會身體僵痛的毛病。」
「不過那時的為父並不知道他這一問題,為父只知道自那場高燒之後,他便不再長久留於房中作畫,而是跟隨著族中長輩學以經商。」
「他很聰明,很聰明,」陳懷安呢喃著,目光也落在堂前的裱畫之上,再有輕聲道:「僅僅半年,他便掌握了家族的一條主要產業,還以此為基礎,將家族產業擴大了一倍有餘。」
「那時的族中眾人都說他是被埋沒的商業奇才,而為父也非常高興,因為他陪著為父的時間越來越多。」
「只不過,」陳懷安搖搖頭,表情也多了一絲茫然之色,道:「在他事業越做越大,為父也漸漸展露出了遠超族人的畫道天賦後。」
「為父原以為我們生活會越來越好,誰知我與他之間,卻漸漸生有了隔閡。」
「我向著心中畫道之巔攀登,他向著家族事業更高處攀登,我們不知交談,不再與對方言說自己的生活,我們仿佛,成為了兩條不相交的線。」
「最開始,為父不理解,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一起生活十數年,家中眾人也都知道我與他的關係,他緣何要特意避讓於我,少與我有所交集。」
「難不成族人還會因我多一個父親,而排擠孤立於我不成?」陳懷安將目光從裱畫上收回,而後又抬手取過三炷香,在將其點燃間,語氣滿帶痛苦與不滿之意,再是道:「為父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與眼光,更不會在乎他人對為父的小動作。」
「因為為父認為,只要實力存身,自無需畏懼任何人的小動作,直接一路碾壓方為正理。」
「可他不這麼認為,」陳懷安將香插在供爐之中,在收手之際,他的指尖也不小心觸碰到了一點香灰星火。
只是這對於尋常人來說,是極為敏感且定難忍受的刺痛,在陳懷安處,卻僅是微微蹙了蹙眉。
隨後在陳尋望視間,陳懷安便是微低著頭,再又開口道:「他認為以我的天賦,定能當上族長之位,而他,手握家族九成經濟命脈。」
「這樣的他,若與我密切聯繫,」陳懷安跪俯在莆團之上,不斷燒著黃紙,復以低聲道:「那等我成為族長,整個陳家的權與利,便皆會持於我手。」
「這是整個陳家,所不願看到的事。」
「要知世家向來不是鐵桶一塊,更何況是陳家這樣的百年世家。」
「一旦我真與他聯絡密切,又真的成為族長,持拿了家族大義與九成經濟命脈,那他,與我,下場都不會有多好。」
「所以他選擇遠離於我,選擇避開我。」
「當然,」陳懷安將手中黃紙燒盡,又取過一沓黃紙,繼續投向身前火盆,道:「這些,他從未曾與我說過,一切也不過是我的猜測。」
「或許,」陳懷安語氣微微上揚,故作輕鬆,道:「他從未曾真正視我為他的孩子,所以在我於族中嶄露頭角後,他便認為我已長大,所以棄我而去。」
「父親……」看著說完這番話,就兀地陷入沉默,而後久久不語,只不斷燒著黃紙的陳懷安。
在有陪著對方靜默半晌後,陳尋方才是在陳懷安又欲取過一沓黃紙,繼續點燃時,有些不安與擔憂地低聲喚了對方一句。
而聽到陳尋這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輕微的無措喊聲,正麻木著心神,眸光亦低迷黯淡,僅不斷投送黃紙於火盆中的陳懷安,也忽地驚醒過來。
隨後在將手中黃紙置於半空,過有數息,才是又投入火盆後,陳懷安方再是出言道:「為父其實一直不知,他對於為父是何看法,又存有什麼感情。」
「他一向寵溺為父,甚至在為父高燒痊癒之後,他更是能在連軸忙碌數日不休下,仍不斷求著族中長嫂小妹,纏著乳母傭人以問詢她們,要如何帶好一個小孩。」
「總之,」陳懷安低著頭,看著身前不斷跳躍的火舌,語氣也再次帶上了一抹悲意,道:「但凡他所知曉的,能對我有益的事或物,他都會不惜一切地帶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