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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長青家老,還是累逝於房中。」
「終年七十又三月。」
「這……」
第 46 章
天際有風, 吹過庭院,又落入廊內。
感受著迎面不斷吹拂而來的細小微風,在身形稍有晃動數下後,陳尋也強自穩住心神, 嘶聲低言道:「家老, 他……」
陳尋微仰著脖頸, 在又閉目深吸一口氣後, 才是再問道:「他, 可還有什麼遺願未了?」
「遺願?」芸娘低垂著頭,輕聲呢喃了一句, 隨後在陳尋望來目光間, 她又是搖了搖頭,輕聲說:「長青家老的父母於他知天命之年,便雙雙逝去。」
「而他又未曾有過婚配嫁娶,也未從族中過繼子弟於他名下。」
「上無父母以侍,下無子女所系,若真說遺願,」芸娘嘆了口氣, 「或許是放下不下家族。」
「這樣嗎?」陳尋低斂著眉眼輕聲回了一句,同時於他心中, 本就駁雜難平的情緒也再次瘋狂翻騰起來。
雖說他初時學畫識畫都是陳懷安在教導於他, 但陳懷安往昔身為家中族長,哪怕那時的陳家發展,還不像現今這般快速,家族也沒有如今龐大。
可真要細算下來, 一天花在處理族內族外事務的時間,也還是有近半天, 乃至超過半天。
且在結束族中的公務後,陳懷安還要抽時間自己習畫作畫,以保證自身作畫手感無失。
所以縱是陳懷安有心將陳尋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導對方習畫做事,但也受困於精力有限,難能實現。
也正是因此,在多番思量與考慮後,陳懷安終是從族中一眾家老里,挑選出了畫道能力不俗,且為人處世精明圓滑但又不失公正之心的陳長青作為陳尋的專職老師,以教導陳尋習畫與為人處世之道。
所以要說陳尋童年除芸娘和陳懷安之外,他所接觸最多且最為親近的人,便是這如今的陳家族長,他往昔、現今乃至以後都不會忘卻的老師,陳長青。
陳尋緊抿著唇,過往的回憶也似是在這一刻盡數湧上心頭。
他想著寒窗之前,陳長青為了鼓勵他作畫,而時不時給他帶來的吃食,那甜得沁牙的糖葫蘆,鬆軟綿密的冬花糕,還有在數九寒天下,被陳長青從外面帶回的,在經過半個時辰都還猶有餘溫的烙餅。
陳尋自認是一個薄情之人,因為他起初並沒有將這個世界的人或物,當成真實存在的事物,他只將這些人當做是系統為他修行,而模擬出的一串代碼。
可陳懷安的寵愛,芸娘的關切,無不讓陳尋心中的薄情壁壘被慢慢融化,而陳長青的出現,又在這脆成薄殼的護罩上,再又狠狠地來上一擊。
他在原來的世界,從未曾體驗過被人捧在手心呵護的感覺,而在這裡,他享盡了寵愛,甚至於陳尋看來,他的一生都是被溺愛著長大的。
所以在殺/掉/黃勝趙後,陳尋本可以直接結束模擬,帶著從秘境中獲得的寶物,就此離開這個世界。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離去,還選擇冒以風險,直入京都,為陳家謀利。
而原因,正是這個世界的陳懷安、芸娘還有陳長青,對他都太過重要,他們就像是一根根被陳尋自願系縛在身上的繩索。
只要他們還在,陳尋的心,就有所歸處。
可如今……
陳尋攙扶著芸娘的手微微攥緊,雙眸也泛起一抹血紅之色。
這些繩索,如今斷掉了一根。
他的師長,那個待他如親子一般的長者,逝去了。
而他,甚至不能在他走時,送他一程。
陳尋胸膛不斷起伏著,呼吸也再有加重數分。
他不是沒有見過死亡,甚至在這十年征戰中,他見過的死亡怕是要比整個陳家見過的死亡,加起來都要多得多。
可那些人的死,與陳尋無關,所以他做不到在戰場之上,為那些兵士流淚,也做不到與他們感同身受。
就連姜時堰也曾感慨過他真的是心如泥石,冷血無比。
但陳尋對這一評價,向來都是不屑以待。
因為於他而言,死則死矣,人死如燈滅,與其多掛懷逝去之人,還不如努力活著。
只有活下去,死去的人才能被銘記,而不被遺忘;只有活著,人生才有無限的可能;只有活著,才能在大道之路上越走越遠,才能逆轉陰陽,將死去之人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一切的做不到,無能為力,都源自於自身弱小。
也正是心念為此,所以陳尋對於死亡向來不看重,也不在意。
就連他自己,也以為自己是一個冷血冷情之人。
直到陳長青的離世,直到親近之人的遠去,直到他想到跟對方再也不能相見,陳尋才是真切感受到為什麼會有人在戰場上,不顧刀兵相向而放肆大哭。
摯友親人離世,就如一把尖刀,狠狠刺向了他的心。
陳尋甚至有種呼吸不上來的痛苦,就如溺水之人感受不到周遭空氣,不斷拍打著水面,但無人能拉他一把,他只能拼命掙扎著,然後緩緩跌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