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阮別愁那鞋太髒了,她不太想碰。
小孩很聽話,蹲下脫了鞋,然後便抓著自己的褲腿不說話。所幸她那一路都是被雲婷抱過來的,身上濕的不多,只是有點髒。
沈霏微也覺得難堪,她此時就好比鳥雀被褪了羽,所有的能耐都變得顯而易見,極其容易羞愧。
門外,一隻好看的手拿著籃子伸到雲婷面前。
手的主人多半是十六。
雲婷掛了電話,伸手去接籃子,在十六要收回手的時候,在對方腕子上捏了一下。
十六反手就往雲婷手背上拍,力道不輕,聽著有點清脆。
沈霏微幾乎屏息,正想催促阮別愁快點躺,就看見雲婷拎著籃子走了進來。
籃子裡是乾淨的衣服,換洗的。
“讓你妹換了衣服再躺,大點的那身是你的,尺碼估計都不太合適,先將就。”雲婷手裡還夾著煙,說話時手往背後別,省得將兩人熏著。
沈霏微點頭,看雲婷轉身要走,如同被人奮力推攘,倉促到腹熱心煎地問:“你還沒說,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呢。”
雲婷在門外停步,把菸蒂抖在空了的托盤上。她抬手輕吸一口,呼氣時嫵媚的眼略微眯起,聲音低低地說:“我認識你媽媽,你們家的那點事,我多少打聽到一些。”
沈霏微僵住了。
雲婷夾煙的手朝沈霏微指去,好似隔空點在沈霏微嘴唇上,“別問,我現在還沒查清楚大概,問再多我也不會說。”
沈霏微單薄的身顫得有點明顯,真就像玻璃房裡折出來的金貴花草,受不了丁點摧殘。她低著頭,抿緊的唇一動,“你和我媽媽,是朋友?”
“算是,鳳靜是我的老主顧。”雲婷多一個字也不透露,她擺擺手,繼而又說:“我姓雲,你們可以跟外邊的人一樣,叫我一聲婷姐。”
十五歲的年紀,有心眼,但是不多。
沈霏微信了大半,信這個女人會幫她和阮別愁。
沈霏微站了很久,後來袖口被小孩扯了兩下,才回過神。
“姐姐。”阮別愁燒得連聲音都含糊,紮成丸子的頭髮已經好一段時間沒重新打理了,一綹一綹的散在肩上,像個小乞丐。
沈霏微從籃子裡挑出衣服,往阮別愁懷裡塞,語氣生硬地說:“去換。”
阮別愁病懨懨地應聲,模樣乖得好像能任人擺布,她眼梢還是紅得厲害,一副很好欺負的模樣。
“你敢哭試試。”沈霏微語氣有點凶,其實樣子也委屈,“哭腫了臉,沒人能治你。”
畢竟雲婷說了,她只出一份醫藥費。
阮別愁搖頭說:“姐姐,我不哭。”
沈霏微信了,這小孩在沈家半年,愣是一滴眼淚也沒流過,明明是寄人籬下的孤零零一個,整天卻過得跟沒心沒肺一樣。
倒也不是完完全全沒心沒肺,冷了會說冷,餓了會說餓,下雨會打傘,還不會在地上撿東西吃。
只是,遭人冷眼的時候呆得一塌糊塗,好像不會抗拒,就傻愣愣受著。
上城的人無論老小,多的是勢利眼,看人下菜的。
新來的,背景不明的,在富家小孩扎堆的地方尤被看輕,特別是阮別愁這種,三棍子悶不出一個屁,被欺負狠了也不哭不鬧的。
猴子都能搬來救兵,像這種一聲不吭的,多半連救兵的影都找不著。
別人看阮別愁這樣,就欺負得越發起勁,她越是不哭,就越想看她哭。
記得那是阮別愁轉學後的某一天,因為家裡司機臨時有事,沈霏微勉為其難地去了阮別愁的學校。
那天,阮別愁的畫畫本被人潑了墨,邊上沒人吭聲。
這小孩的眼天生就黑,和沈霏微不一樣。
沈霏微的眼珠子是淺琥珀色的,像貓,尤其純淨漂亮,常常能給人一種非人感。
反觀阮別愁,阮別愁黑沉沉的眼盯著人時,總會顯得很專注,仿佛裡頭藏有無底洞,會悄然無聲把人卷進去。
沈霏微被阮別愁盯了一下,心裡有點發毛,敲起她的課桌問:“還有別的嗎。”
阮別愁把課本拿出來,有被撕頁的,有被畫花的,有兩門課的書本乾脆消失不見了。
“找不到?”沈霏微問。
阮別愁直勾勾地看著沈霏微,就是不說話,模樣不委屈,但像極受驚的獸崽,神色過於警惕。
沈霏微立刻明白了,環視周圍一圈說:“誰做的。”
初三的年紀已經開始抽條,尤其沈霏微還比同齡人更高一些。她身姿秀頎,長相明艷,在這小學班級里,很是鶴立雞群。
差距太過明顯,做錯事的人哪裡敢認。
而沈霏微教養好,沒有欺凌弱小的習慣,粗魯惡劣的舉動她根本不屑於做。
環視一圈後,她不大自然地說:“以後別再做了,我會把這件事報給你們老師。”
沈霏微說到做到,還真去了教師辦公室,特地讓班主任多關照阮別愁,頗有幾分學生家長的作態。
那老師面露愧色,根本沒聽說過這事,歸根結底還是阮別愁這小孩太能憋。
這事料理完,沈霏微帶著阮別愁出了校門。
在上計程車前,沈霏微轉身戳起阮別愁瘦弱的胸口,低頭說:“這你都能忍,你取這個名字,是真的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