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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煙花。”談惜歸說,“也許有和煙花炸開時一樣的聲響。”
她指的是槍聲,也可能是越野車撞向山體時的巨大轟鳴。
“姐姐。”
談惜歸又喊了一聲。
沈霏微看著不遠處的人,看到她冷淡外表下的掙扎和不安,她沉黑的眼在路燈下變得很亮。
眸中似乎盛了一汪水,但不澄澈。
水下是海底三千丈的溝壑,深不見底。
那雙平日裡寂寂的眼,如今濕涔涔的,已在漲潮邊緣。
如果是以前的某一日,可能沈霏微會立刻口出戲言,問對方是不是真哭了。
但她沒有。
她趕著在零時來到蘿瑞莊園,是想將幾年前被割斷的祝願好好續上,但十一不在乎能不能續上。
在這接連不斷的自問自答里,十一的心思展露無遺。
十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安危。
果不其然。
在久久對視下,談惜歸聲音很輕,語氣很淡地問出一句。
“痛嗎。”
怎麼會不痛,沈霏微想。
其實那天她挺想哭的,但是哭出來的模樣太狼狽,不好看,她便死死忍住了。
逼至耳邊的話音,像是要咬碎一口白牙,說得格外用力。
“可我全不知道,我甚至還得從別人口中聽說。”
這句話方溢出唇齒,談惜歸的眉心驀地皺起,冷淡偽裝粉碎殆盡。
她在……
害怕。
是,談惜歸是在害怕。
她絕非冷漠無情的人,只是長年累月的創傷經歷,讓她習慣於用強迫而來的鈍感力,來麻痹自己。
這樣的自我麻木,她無比擅長。
頃刻間,沈霏微怔住了。
沈霏微自以為藏得很好,在事發後,其實她特地叮囑了隨行團隊和費煢聲,切莫將那兩天的事隨便外傳。
可她忘了,十一比數年前,多了各種各樣旁人摸不透的門道。
她同樣也看輕了,十一如今這看似堅不可摧的皮囊下,一顆依舊忌憚死亡的心。
那些年流離失所,從阮思田和鄧玲竹離世,到徐鳳靜和沈承車禍,再後來,雲婷和舒以情長達數月生死不明。
談惜歸的一路都在不斷得到,也在不斷失去,她惶惶的心想必從未得到過真正釋然。
沈霏微知道談惜歸不喜聽到生死攸關的消息,所以她下意識迴避,在還沒有順利回國前,絕不提前告知。
可她終歸只感動到了自己,不曾想過,十一根本不會對此感激涕零。
明明越是掛懷,越是忌怕,就越會想知道所有。
她看輕了自己,也看輕了談惜歸的恐懼。
“姐姐。”談惜歸偏過頭,目光直直投了過去,“說句什麼吧。”
沈霏微很少會說對不起,此時不說,卻不是因為難以啟齒,只是在此一刻,這三個字太單薄太單薄,多說無益。
沈霏微很慢地開口,咬字緩緩。
“不是想你猜,所以沒給提示。”
“本意麼,是不希望你擔憂,可惜搞砸了。”
“尤其我想,你可能真的會因為一個電話,就立刻訂下飛P國的機票。”
隨之,她唇齒微張,氣音很重地倒吸。
“趕來的路上,很急很累,想喘口氣都不行。”
“P國的雨天很冷,不管是塌方後的泥腥,還是從礦洞裡飄出來的瓦斯味,都很難聞。”
“煙花沒看到,不過聲音聽著,確實挺像的。”
有話就得直接說,這是雲婷和舒以情教的。
停頓很久,沈霏微輕吸了下鼻子,眼彎彎的,動起剛才不由得抿緊的唇。
“好痛啊,十一。”
不遠處的人合起眼,她垂在身側的手,在微不可察地顫抖著。
眼底的深淵不見了,談惜歸正在把各種情緒,用力地咽回去。
那些苦澀的,惴惴的,鋒銳的和激忿的,全部咽回。
沈霏微不給她咽,走近一步說:“十一,看我。”
談惜歸是那麼言聽計從,睜開潤濕到幾近潰堤的眼,看了過去。
“親我嗎。”沈霏微還是這句話,她很強硬的,想要談惜歸改口。
說出去的話是難收的覆水。
不過她樂於享受優待,擅用特權,清楚如果是在談惜歸面前,覆水就不算覆水。
談惜歸只是定定看她,沒動。
沈霏微的手很涼,卻還是覆上了談惜歸清麗的面龐。
談惜歸深深注視著眼前人,半張臉凍到失去感覺。她抓下沈霏微的手,不容分說地塞到自己的大衣口袋裡,不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