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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恆神色一僵,情緒變得更加低沉,「阿父說朱喜是自願的,希望公主早做決斷。」
「怎麼,亞父又罵你了?」贏舜華的心情居然好了那麼一點,她好奇問:「所有人都認為我該放棄,朝前走,你為什麼選擇幫我?」
姬恆道:「因為我覺得,如果不陪著公主,公主一定會哭的。」
贏舜華道:「那你這次要做白工了,即便你陪著我,我也會哭。」
姬恆將人送到贏舜華居住的小院,贏舜華突然叫住轉身離開的姬恆,「他們說的對,我不得不做出決斷。明天你不用再去拜訪那些心裡只知道蠅營狗苟的東西了,你去做一件事……」
第二日,贏舜華天還未亮就跪在了章台宮外,懇請始皇收回成命。
天更冷了,呼嘯的寒風似乎要從人身上刮下一層皮。
扶蘇沒有到,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院子中,遙望咸陽宮的方向,任由寒風颳在他身上。
姬恆帶著贏舜華的心腹,整理各種有關封地的帳目、書信、信物……
嬴政依舊埋首在竹簡山中,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可他更加暴躁的脾氣顯示著帝王的怒火。
這一次,沒有人來接贏舜華,直到暗沉的天色也被黑暗取代,贏舜華才留下一句「兒臣明日再來」後由宮人扶著離開。
第三日,一如既往,只是這一次,贏舜華多帶了一樣東西。
「兒臣願用封地,換取朱喜性命。」贏舜華高舉當年由始皇親手交給她的青銅印。
呼嘯的寒風早已沒了身影,但贏舜華單薄的身體似乎更顫抖了。
宮殿內的帝王氣得差點把玉璽砸地上,所有宮人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贏舜華想要用封地換取朱喜性命的消息像長翅膀的小人,很快傳入有心人的耳朵。
有歡笑嘲諷,有哀愁擔憂,可無論這些人想什麼,都不會有人出現幫助她。
「這是她必須要走的路。如果連如今這樣的委屈都受不了,以後如何以女子之身統御大秦。」就連忍不住想要幫忙的扶蘇,也被淳于越攔下了。
今日就是第三日,朱喜將會在正午時分,被處以車裂之刑。
眼看時間一點點流逝,距離行刑時間越來越近,贏舜華等不下去了。
她強行闖入章台宮中,站到她父親面前。
對上嬴政暗沉的目光,贏舜華「噗通」跪下,再次高舉青銅印,「懇請阿父收回成命,饒朱喜一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始皇怒吼著,手中的竹簡狠狠摔贏舜華腦袋上,將她的頭打偏,鮮血順著額頭蜿蜒而下。
很有眼力見的趙高趕緊帶著其餘宮人退下,把場地留給這對父女倆。
「舜華明白。」贏舜華仰望著她的父親,口中說著註定會惹怒他的話,「女兒願意用封地,換取朱喜一命。」
「朕看你是不明白。」嬴政徹底被氣得不輕,喘了好幾口粗氣才平復下想要殺人的心。
「朕問你,即便今日朕放了朱喜,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嗎?」
「阿父也認為沒有意義嗎?」眼淚奪眶而出,澆濕贏舜華蒼白泛紫的小臉。
她蒼涼的笑著,「我這一次妥協了,女子的身份將會成為一輩子壓在我頭上的大山。它會壓彎我的膝蓋,壓斷我的脊樑,讓那些腦子裡永遠只有權利和女人的廢物永遠壓在我頭上。」
嬴政大步來到贏舜華面前,蹲在她面前,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對她說:「當年朕登基的時候有幾個人把朕放在眼裡。上到宗室,下到朝臣,哪一個把朕放在眼裡?呂不韋又何嘗不是壓在朕頭上的大山?」
「你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裡求朕,而是像朕當年一樣蟄伏,等待著、強大著,強大到沒有任何人敢置喙你,強大到讓他們只能匍匐在你的腳下顫抖,屆時你要什麼沒有?」
「然後呢?用十年和貴族朝臣爭奪權利,用十年來證明自己的手腕能力,用十年來挺起這一刻彎下的脊樑,我的一生也到了盡頭。」
「回首一生,一直活在蠅營狗苟中,兒時的夢想遙遠如天邊的浮雲,一事無成嗎?」
贏舜華用力抹乾臉上的眼淚,笑得蒼涼,「我夢想的國度啊!我以為我和它只是隔著長兄,隔著父親的愛。如今才發現,我和它隔著的是男女之別,是貴族的利益,是整個天下。」
不爭氣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擦都擦不淨。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爭奪的皇位代表著什麼?」嬴政緩緩站起身,眼神冰冷的看著哭得比無知稚童還悲傷的女兒。
「你一直驕傲著,覺得自己比扶蘇優秀,但在朕看來,你們之間沒什麼不同。」
贏舜華仰望著始皇,似乎連哭泣都忘了。
嬴政道:「扶蘇婦人之仁,毫無帝王該有的手腕決心,而你呢?從小就充滿各種天真妄想,十幾年了,一點都沒變。」
「朕都不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樣的妄想,能十年如一日的撐著你的自得和驕傲。」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即便沒有那些朝臣士大夫的反對,朕也會親自打斷你的傲骨,壓彎你的脊樑,才敢把這偌大的江山交給你。」
贏舜華徹底癱軟在地,呆呆的看著她的父親,看著這位千古一帝。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不是天真的妄想。」